克丽斯蒂娜自述 我一想到又得重新依赖海洛因就感到厌恶。可是,戴特莱夫吸毒后沉醉于虚幻之中,我 要不能这样,我俩无法互相交流,彼此就像互不认识似的。所以,当戴特莱夫又拿可卡因给 我时,我就接受了。我们拿注射器,决心再也不吸毒了。我们以为自己过去还未吸过毒,以 为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地戒掉。但是,就在这时,我们已经又在考虑如何才能弄到第二天早晨 用的毒品。 糟糕的事又重新开始了。只是我们没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会陷到这种地步,还以为能把 握一切呢。 有一阵子,戴特莱夫为了我俩去干活儿。当然,这没有持续多久。于是,我又不得不再 去街头拉客。不过开头我的运气好极了,我接的客都是过去的常客,这样使我感到不那么恶 心。 戴特莱夫见我又不得不去拉客,就把我带到约根的家里。约根在柏林的工商界小有名 气。他很有钱,还经常与议员们共进午餐。他已经三十出头但仍显得很年轻。他讲的话用的 词全与年轻人一样,而且他也了解年轻人的事儿。他的生活方式与其他“当官儿的”完全不 同。 我第一次到约根家里时,见到20多个年轻人围坐在一张大木桌旁,桌上的铁制烛台上 点燃着许多蜡烛,还摆满了各种名酒。他们什么都谈,气氛轻松。而且还注意到坐在桌旁的 男男女女们个个都很漂亮。约根像是个头儿。我心想他大概艳福不浅。这套住宅的豪华使我 吃惊,里面的每件东西都值很多钱。另外,尽管阔气,主人却还是那么和蔼可亲,我觉得这 真不错。 我们受到朋友般的接待,尽管我们是那里惟一的吸毒者。我们聊了一会儿,一对男女问 是否可以洗个澡。约根回答说:“当然可以,淋浴室就是为了洗澡的。” 淋浴室紧挨着起居室。这一另一女朝那走去。有几个男女也跟着他们走进浴室。不一会 儿,他们走出浴室,光着身子来要浴巾,我心里想:这伙人真不论!他们似乎相处得很好。 将来,我和戴特莱夫也搞一套这么豪华的房子,我们也邀请这么一帮可爱的朋友。 不一会儿,几个洗完澡的男女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们全裸着身体或者仅在腰上围块浴 中。然后他们互相接吻。一对男女走进卧室,里面放着一张大得出奇的床。一条宽敞的走廊 从容厅直通卧室,因而可以看到卧室里发生的一切。在那对男女做爱时,其他的人也来到这 张大床上。一些男人开始与女人做爱,还有一些男人与男人做爱。有几个人就在桌子上干开 了。 我明白了:这是一处淫乱群居的聚会。他们想让我和戴特莱夫也加入进来,但是我对此 毫无兴趣,我不愿意让随便什么人来吻我。他们的举动并不令我感到厌恶,看见他们这样寻 欢作乐,甚至我还感到一点刺激。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想单独与戴特莱夫在一起。 我尤其欣赏他理财的手腕。这大概是他身上最使我感兴趣的地方,他给我讲他如何去投 资,钱就几乎自动地越滚越多。同时,他又很大方。他不直接付钱给加入淫乱群居聚会的其 他人,但有一天,我看见有一个家伙向他要了几千马克去买一条超短裙。约根开了张支票给 他,并说:“拿着,你的紧身超短裙。”我有时候去约根那儿,纯粹是去看看他,我不向他 提什么要求,他也不向我提什么要求,他是我惟一的这样的顾客。我有时晚上在他那儿看电 视,这样一来,我觉得世界并不是那么坏。 戴特莱夫和我又回到吸毒圈里。我们不再去参加淫乱群居聚会,对于那些我们已经不感 兴趣。我不去地铁动物园站时,就去选帝侯街地铁站闲逛。站台上有一百多个吸毒者,他们 在卖可卡因。有几个厚颜无耻的流氓专门找吸毒者。但那里主要是一个碰头的地点。 我们在他们中间穿来穿去与他们聊天。有时,我又窜到另一伙贩毒者中间,我的自我感 觉好极了。我在地铁站台上溜达就像一个明星置身于一群明星之中似的。我看见一些上了年 纪的妇女挎着印有大商店名称的塑料包,惊恐地盯着我们,她们是真的害怕。我心想:“我 们这些吸毒者要比她们强。这里生活很艰难,人们随时都可能死,再说人也活不到老。然而 这种生活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总之,我喜欢这种生活。”我盘算着我要铮的钱。我一天需要 100马克,完全是为了买可卡因。加上其他的开销,我一个月的支出达到4千马克,因此我 必须弄到这笔钱。足足4千马克,这相当于一个公司老板的薪水。而我呢,14岁就要搞到 这么多钱。 当然,我只能去拉客,这是个肮脏的行当。但是,当我沉醉在吸毒后的恍惚之中时,这 对我来说也不是太难忍受的。说真的,我只不过是应付顾客。总之,他们的钱花得不合算, 总是由我定条件,我不接吻。 这里有比我花销更大的吸毒者。据他们所说,他们每天需要4克海洛因。这样他们一天 就得花500至850马克。可他们总是有办法搞到这笔钱。他们比一个总经理赚的钱还多,而 且还不会被警察逮住。我经常与这些大吸毒者往来,高兴时就去选帝侯街地铁站找他们,与 他们随便聊天。 以上就是1977年1月至3月间我的感情与想法。至少我沉醉在吸毒后的虚幻中时是如 此。总的说来,我感觉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太难受。我还能够让自己沉醉在无数的虚幻中。 我重新吸毒,完全陷进去了。我无所顾忌,什么都不怕。 以前,我什么都怕,从我父亲到我母亲的朋友,从那个可咒的学校到老师,从大楼里的 看门人到交通警察,以及地铁的检票员。现在我已是无所畏惧的了。我甚至对有时在地铁站 台上巡逻的民警无动于衷,至今,我已躲过了所有的大逮捕。 那个时期,我也常常与一些吸毒者来往,他们给我的印象是,他们对可卡因的渴求简直 令人作呕。例如阿特兹和卢浮。阿特兹是我的第一个男友,在戴特莱夫之前爱上我的第一个 小伙子。1976年,在“音响舞厅”的时候,卢浮、阿特兹都是我们吸大麻团伙中的旧友。 阿特兹和卢浮开始给自己注射毒品的时间比我稍微早一点儿。目前,他们住在一套铺地毯的 漂亮房子里,有客厅,有双人床。卢浮甚至有了份真正的工作,他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干粗活 儿。他们俩对我说他们在肉体上从未依赖过海洛因,甚至还戒过一、两个月的毒。我相信他 们,虽然我每次见到他们时,俩人都完全陷在吸毒后的恍惚中。 我把阿特兹和卢浮看作榜样。我不愿意再回到我戒毒前的状况,那时身体完全垮了。我 也想像阿特兹和卢浮那样做。戴特莱夫和我有一天也会有一套漂亮的房子,有大床,有带地 毯的客厅。 再说,这两个小伙子也不像其他吸毒者那样好斗。阿特兹有一个情妇,叫西蒙娜,很漂 亮,她不注射毒品。但是他俩依然很合得来,我觉得这很了不起。我很喜欢去他们家,跟戴 特莱夫吵了架,我就去他们家沙发上睡觉。 一天夜晚,我心情比较好,回到家里,在客厅里碰上了妈妈。她一言不发递给我一张报 纸。我全明白。每当报纸上报道某人死于吸毒过量的消息时,她总是这么做。这使我感到紧 张,我不愿意读这类消息。 我还是接过了报纸。报上说:“装配门窗玻璃的学徒工安得烈·w(17岁)想戒毒。他 的女友,一位16岁的年轻实习护士试图帮助他。然而他们的努力没有成功。在那套他父亲 曾花费大笔钱为这对年轻人准备的漂亮房子里,年轻小伙子自己注射了过量的‘能致死的毒 品’。” 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我不愿意相信此事。但是,一切都很清楚:装配玻璃的学徒工、 套房,女友。安得烈·w,不可能弄错:原来说的是安得烈·维左内克,是阿特兹。 见鬼。我脑子空空的。我嗓子发干,感到不舒服。这不可能。不会是阿特兹。他为什么 要那么做呢?他对吸毒向来都无顾忌。我尽力克制自己,不愿在我妈面前流露出这条消息对 我的震动——她不知道我又开始吸毒了。我拿着报纸溜迸寝室。 最近我没有见到阿特兹,我只是从报纸上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那已经是上个星期的事 了,他用了过量的毒品,然后到了医院。西蒙娜在医院等他,她切断了自己的静脉。人们把 他俩救活了。阿特兹临死前去过警察局,揭发了他所认识的毒品转卖商,其中包括两个被称 作“孪生姐妹”的姑娘,她俩总是有极纯的可卡因。接着他又写了一封遗书。报上登了这封 遗书:“我将把自己除掉,因为一个吸毒者带给父母朋友们的只是忧虑、烦恼和失望。吸毒 者不仅是在自我毁灭,同时他也毁坏了其他人,谢谢,我亲爱的父母,我最可爱的西蒙娜。 从肉体上讲,我仅仅是一块废物。成了吸毒者,一切都完了。然而是谁造成了年轻而又充满 活力的青年人的不幸?我十分关注那些有朝一日想试一试的人:我试试怎么样?看看我吧, 可怜的傻瓜们,看我变成什么样了。别了,西蒙娜,你的一切忧虑都将解除了。” 我躺在床上,自言自语说:“瞧,阿特兹曾经是你的第一个朋友。现在他已长眠地下 了。”我没有哭,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我不可能再有丝毫真正的感情。 第二天下午,我与其他吸毒者聚在一起,没有一个人为阿特兹伤心。在吸毒圈里,那已 经不时髦了。而且有些人还埋怨阿特兹。因为他揭露了贩卖上等可卡因的转卖商(他们已经 坐牢了)。这样一来,他应该说欠了许多想吸毒的人的债。 最意想不到的是,可怜的阿特兹死了一个星期之后,以前从未碰过海洛因的西蒙娜居然 也开始给自己注射毒品。几个星期以后,她放弃了她实习护士的工作,开始拉客。 卢浮是几个月以后死的,1978年1月,过量的吸毒。 阿特兹的死结束了我们这帮吸毒者的黄粱美梦。我不再感到自己是吸毒帮中的明星,不 再庆幸自己注射毒品而不会被逮捕。恐惧与不信任感在我们吸毒帮中冒头,因为大家都认识 阿特兹。以往,如果大伙儿一块注射毒品,注射器就不够用,每个人都想第一个注射。猛然 间,大伙儿都互相推让想排在最后一个。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害怕。实际上每个人都怕得要 死:如果那玩艺儿太强,又太纯,如果它还含有士的宁或其它什么脏东西,那可要命了。因 为不仅仅过量的毒品能致死,而且高纯度或太脏的可卡因都能致死。 总之,又是无法摆脱的困境。一切都像阿特兹遗书中所描述的一样。我最终也毁了我 妈。我高兴时又开始回家,我妈在等我。接着,她吃了几片安眠药以便能睡上一会儿。我看 她要不是不停地服镇静剂,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越来越相信我的结局将会同阿特兹的一样。时常只要我发现一丝希望之光,就连忙紧 紧抓住。我有一位我很喜欢的老师莫克先生。他曾让我们排过一出戏——就像舞台上的剧一 样——一个年轻人在生活中的一次谈话。例如雇工人时的交谈。我们中间的一人演老板,我 演求职者。我不害怕老板,交谈中我很快就把“球”又踢给他,弄得扮演老板的小伙子很尴 尬。同时我对自己说:“大概你也要学会从生活的困境中脱身。” 莫克先生还领我们去职业指导中心。我们在中途停下来观看盟军队伍游行。那些男同学 们对坦克、技术以及类似的东西感兴趣。可我不喜欢,那些东西会发出可怕的嘈杂声,又只 能用来杀人。 但是我很喜欢职业指导中心。我仔细阅读了与动物打交道的有关职业的材料。第二天下 午,我与戴特莱夫又去了一趟职业指导中心,索要有关这方面的复印件。戴特莱夫也发现好 几种使他感兴趣的职业;他跟我一样,很喜欢与动物打交道,甚至包括农村中这方面的职 业。我们开始较多地思考这个问题,几乎忘了我们需要钱去买下次的毒品。 不久,我又出现在地铁动物园站拉客,对职业的向往又显得很渺茫了,但我总是把职业 指导中心的材料放在我的挎包里。可是我如果继续这么混下去,甚至连毕业证书都拿不到。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一份《花花公子)杂志,坐地铁去上学。我是为戴特莱夫买的,他 很喜欢这份杂志,但我也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那么喜欢(花花公子)这份杂志——说 真的,现在看来真不可理解,但在当时,在我们看来,这份杂志所展示的是一幅干净世界的 画面。正常的性生活,漂亮的姑娘,毫无问题。没有同性恋,没有无赖,小伙子们用烟斗抽 烟,开着赛车,腰缠万贯。姑娘们与他们睡觉,因为她们高兴这样做。有一次戴特莱夫对我 说,这些都是编的,是荒谬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阅读这份杂志。 那天早上,在地铁里,我从这份杂志上读到一个我很喜欢的故事。我没有全弄明白,因 为我完全处在恍惚状态中——我早上刚注射了一针毒品——可是我被故事描述的气氛所吸 引。故事发生在很远的某地,那里天空湛蓝,骄阳似火。当我读到那个漂亮的姑娘焦急不安 地等待她的男友从办公室归来时,我泪水盈眶,并且一直哭到地铁到站。 课堂上,我不停地想入非非。我很想与戴特莱夫一道走得远远的,远远的。下午我们在 地铁动物园站时,我把所想的告诉了他。他对我说他有一个叔叔和婶婶在加拿大。他们住在 一个大湖旁边,四周只有树木田野,他们肯定会留我们住下的。但是他说在走以前,我最好 是完成我的学业。他先走,去找工作——在加拿大,这不成问题——这样,等我去了以后, 我们就可以住上漂亮的木房子。即使他买不了,也可以租一幢。 我对他说,我也很想完成学业。再说,我在班上学得也不错。今后不能再开玩笑,我要 专心学习,拿一个好的毕业证书。 戴特莱夫与一个顾客先走了。我留在那儿。突然两个家伙从我身后冒出来:“你在这儿 干什么?”我立刻明白了:是便衣警察。我不怕警察:因为至今他们还没有找过我的麻烦。 几个月以前,我与其他年龄跟我相仿的女孩们在地铁动物园站拉客,警察天天在那儿查巡。 但是他们只注意带着瓶子或香烟条的东柏林的人。这些人是警察追踪的目标。 我很沉着,回答悦:“我等朋友。” 其中一个便衣警察说:“你在拉客吧?” 我说:“不,你想到哪儿去了!你看我像那号女人吗?” 他们问我的年龄:“14岁。”接着又想查看我的身份证。我提醒他们注意,16岁才发 给身份证。 看上去像个警长的便衣命令我把我的塑料包交给他。他从包里搜出的第一件东西是勺 子。他问我这是干什么用的。 我回答:“吃酸奶。” 但是紧接着他发现了注射器和剩下的东西,他们把我带到警察局。我不怕。我知道他们 不可能把一个14岁的少年投进监狱。 他们把我关进一间屋里,恰好在警长办公室的旁边。我甚至不打算扔掉藏在我的牛仔裤 小口袋里的可卡因。我连扔掉可卡因的力气都没有。一个女警察来了,给我脱衣服——全被 脱光了,包括裤权和胸罩——满身搜查,最后在牛仔裤里发现了可卡因。 一个警察用打字机打了份详细的报告,又把副本放进一个大文件柜里。这下可好,我算 是被定为吸毒者了。但是,警察们待我还和气,他们对所有的吸毒者都重复着这样的话: “怎么样,小姑娘,你干吗要这样呢?你才14岁。一个年轻姑娘,又可爱,可惜已经毁了 一半……” 我不得不把我妈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们。他们通知了她。 我妈下班后五点半来到了这儿,精疲力尽。她与警察交谈——警察总是那些现成话。 “唉,孩子们,”她说,“我真不知道拿他们该怎么办。我曾试图帮助她戒毒,但她不愿意 停下来。” 这是什么话!“她不愿意戒毒”!我妈完全站在了警察一边。她什么也不明白,也不了 解我,更不知道海洛因。我当然想戒毒。但那又怎么样呢?这我倒很想让她给解释一下。 从警察局出来后,她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还到哪儿游荡来着?——在地铁动 物园站吗?——你很清楚,你不应该去那儿。”——“我在那儿等戴特莱夫。我这点权利大 概还是有的吧?” 她命令我:“不准再见这个不想工作的无赖、怪人。”接着她又问:“你去拉客了 吗?” 我把她臭骂了一顿:“你疯了?你再说一遍试试看。谁让你提这种事?你把我当成妓女 啦?” 她不再吭声。但是,打那以后,我的自由受到限制。我母亲冰冷的样子给我印象极深。 我害怕她撒手不管我了,的确,她不想再帮我了。可她又是怎样帮助我的呢,就会教训我: “不准再去地铁动物园站。”“不准再去见那个无赖戴特莱夫。” 她把我领回家。我第二天一早可卡因没有了。清晨,她从床上把我拖起来,盯着我: “瞧你的眼睛,孩子,一点儿神都没有。你好像一脸的焦虑和失望。” 当我母亲一去上班,我就赶快照镜子,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毒瘾发作后的神情。我的眼睛 只剩下瞳孔了,又黑又阴沉。实际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感到热,擦了把脸。我又感到冷,就 跳进盛着滚水的澡盆里,我不敢出来,外面太冷了,我不停地往盆里添热水。我必须度过这 段时间,坚持到中午。早晨,在地铁动物园站什么也找不到,一个顾客也拉不到,也没有人 给你注射一针毒品。早上谁也不会有可卡因。总之,能卖给你毒品的人越来越少,阿克赛尔 和贝尔恩德到处钻营想办法:他们也越来越难弄到所需的毒品了。甚至戴特莱夫也常常无能 为力。至于其他人,即使有,他们情愿扔进水沟里也不愿意给你。 毒瘾折磨得我越来越难受。我挣扎着爬出澡盆,在屋子里翻腾,想搜出一点儿钱来。客 厅门锁着:一声敲门声,进来的是我母亲的男朋友,他以为我在砸他的唱片。很久以来,我 就学会了用一块弯板撬锁的技巧。客厅里一分钱都没有。我突然想起我妈收集的全新的5马 克的票子,她放在一个啤酒盒里,搁在厨房的碗柜上。 那盒子真沉。我拿着手都发抖。因为我的毒瘾犯了,再说我想到这是偷我妈的钱。我第 一次这么干,我总认为这么干太可耻了。但是,我和其他吸毒者一样,毒瘾上来忍受不了。 例如戴特莱夫的朋友贝尔恩德几乎把他父母的东西都卖光了——电视、电咖啡壶、电动刀。 一切可以卖的他都拿去卖了买可卡因。我至今只卖过我的手饰和唱片。 5马克的钱票在盒子里滚动。四分之一克海洛因的价钱刚刚降下来:从45马克降到35 马克。我计算着:我需要七张票子,由于我接客时,每个客人一般都给我40马克,除了买 海洛因,我还剩5马克,这样我每天可以放回一张票子到盒里。只需要一个星期,我就能把 这些钱全部还清,我妈也不会发觉。接着,我带着7张5马克的票子溜出家门,来到柏林技 术大学餐馆——早上只有在那里才能搞到海洛因。 由于我母亲每天晚上检查我的胳膊,我就在手上注射。老是在一个地方打针,那地方出 现了一块硬皮,我对我妈说那是一块伤口,总也愈合不了。但她终于还是发现了一处新鲜的 针眼。我承认了:“刚打了一针。我只是偶尔打一针;很少打,这对我没有什么害处。” 我妈狠狠揍了我一顿。我也不反抗。再说,我对此无所谓。总之,她把我当成坏透顶的 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教训我的机会。她本能地找到了这种好办法。由于一个吸毒者只有在 堕落到底再也不行时,才准备认真地去改变这种状况。于是,他或者去自杀,或者去寻找哪 怕是仅有的一点微小希望来自我解脱,来戒毒。显然在当时,我远远不能懂得这点。 我妈又找到了另一线希望。她送我去外婆和表兄家里度了一个月的假,可能以后经常会 这样做。外婆住在汉森乡下。我既高兴又优虑:我怎么能与戴特莱夫和注射品分得开呢?但 是我只得服从。然而我获准最后一夜与戴特莱夫呆在一起。 柏林的最后一夜使我的精神振作了一点儿。与戴特莱夫过了一夜之后,我对他说:“我 们俩总是在一块儿。我想利用度假的四个星期彻底戒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希望你也 这么做。我返回来时,我俩都变成新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戴特莱夫同意了。他说他也下了同样的决心,正准备告诉我。我已经知道怎样搞到戒毒 药,过两天,他就开始找工作,不再在街上游荡了。 第二天,在动身去外婆家开始新生活之前,我打了一针上等的毒品。到达那几时,我的 毒瘾还未发作,因为情况不太一样。在农场田野这种环境中,我的身体有种陌生的感觉。一 切都刺激着我,我的小表兄想爬到我的膝盖上来,后来我发现乡下的厕所很有意思。 第二天一早,毒瘾的综合症状全在我身上出现了。我溜到屋外,逃进森林里,鸟的叫声 敲打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一只兔子也吓了我一跳。我爬到一座观望架上去抽烟。可我连把烟 抽完的劲儿都没有。如果我能死在这儿该多好啊!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拖着身子回到屋里, 倒在床上。我对外婆说我得了流感。她同情我,但对我这副可怜相,她并不怎么担忧。 我床头上有一幅张贴画: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握着一只注射器。下面有一句话:“瞧,这 就是下场。都是好奇所致。”我的表妹告诉我这幅画是学校里的人给她的。我不知道我妈已 经把我的事告诉外婆了,我盯着注射器,我只看得见它——其它的,文字和那只手都看不 见。我想象那支针管里灌满了上等的可卡因。注射器仿佛离开了画面,朝我走来。我盯着那 支可恶的注射器看了好几个小时,我几乎成了疯子。 我表妹来看过我几次。她故意装着没有看到我的那副模样。她想让我听流行歌曲,她以 为那大概能让我轻松一些。想起来,外婆家那样关心照顾我,真叫人感动。 戒毒的第一天显得那么漫长,没完没了。我不住地叹息。我梦见一个我在柏林见过的家 伙。老是梦见他,他全身裸露。他的脚烂了。他的双脚全黑了,几乎瘫了,快走不动路。他 发出一种恶臭,令人不敢接近,哪怕隔着两米远也难以忍受。人们叫他去医院就医,他只是 笑笑,像具死尸。实际上,他在等死。这个家伙的影子老是缠着我,眼前总是浮现他的影 子,除非我眼前冒出注射器,或处于毒瘾半发作的痛苦中时。一切又像第一次那样:我大汗 淋淋,发出恶臭,呕吐。 第二天早上,我坚持不住了。我拖着身子走到村里的电话亭,给我妈妈打电话。我伤心 地哭泣着,央求她让我回柏林。 我妈显得很冷淡:“哦,不行了吗?可你不是说你只是偶尔吸一点毒吗?那就不应该有 那么严重。” 我投降了。但她只同意通过快件给我寄点安眠药。我知道在邻近的一个小城里可以找到 海洛因——那是我第一次在这里时知道的——可我没有力气走到那儿去。再说,在那里我谁 也不认识。一个吸毒者离开了他所熟悉的环境,就等于完全被隔离了,不知所措。 我的毒瘾幸好只持续了四天。在这之后,我感到彻底地空了,甚至都感觉不到身体从毒 品中解脱出来了。柏林让我厌恶,但是在村里,我也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家。我觉得在任何 地方都不再有我的位置。我尽力克制不去这么想。 为了得到恍惚感,我只好用安眠药——我妈很晚才寄来,为的是在戒毒中用——和苹果 酒(外婆家有满满一酒窖)。我胃口大开——吸毒者和其他人没有两样。早餐,我要吞进入 5个小面包,下午还要吃整整12片蘸果酱的面包。夜晚,跟往常一样,在凌晨2、3点钟以 前我是睡不着的,我又要吃贮藏的水果酱,李子酱、桃子酱、草毒酱,并把奶油抹在上面。 由于这种饭量,我很快长了10公斤。我的裤腰带都系不住了,臀部也长圆了,外婆全 家都很高兴。我的胳膊和腿依然顽固地像以前那样瘦骨零丁。这些我不在乎。我快成了善饥 症患者。不久,我的牛仔裤也穿不进了。我表妹把她的那条方格子的可笑的裤子借给我,这 种裤子我在柏林时,从11岁起就不再愿意穿了。这个我也不在乎。慢慢地,我加入了村里 孩子们的圈子。但这在我看来好像是在做梦:一个吸毒者,一部精彩的电影,然而打出剧终 的字幕还得有一段时间。 我从不谈吸毒,再说我也不去想它了。我不想破坏这部精彩电影。但是我的毒瘾期一 过,我就给戴特莱夫写信,让他给我寄海洛因。我甚至偷偷在信封里夹了20马克。我劝戴 特莱夫戒毒后,我又干这事!话说回来,我到底没有寄那封信,因为我怕戴特莱夫不给我寄 海洛因,反倒拿那20马克去自己注射毒品。 我几乎每天骑马,由我表妹陪着游览周围的古城堡,我们也和村里其他孩子一道在采石 场玩,采石场以前是属于我外祖父的。这个采石场被外祖父喝酒“喝光了”,他死于酒精中 毒脑溢血。我母亲的童年也不容易。 据我外婆说,采石场某处原先有扇铁门,门后堆放着家谱,保存了好几代的家谱。于 是,我们几乎每晚都去找这扇门。工人们有时忘了拔下推土机的钥匙,于是我们就开着推土 机在采石场里找。我表妹与我同岁,我俩相处得很好。我给她讲戴特莱夫,就像一位普通的 热恋者在谈她的情人。我告诉她我与戴特莱夫睡过觉。她表示完全赞同。 她给我讲了一个名叫杜斯多夫的小伙子,他每年夏天来这儿附近露营。她很喜欢这个小 伙子,但是他想与她睡觉,可她没有依他。她问我这样做是不是傻瓜。 我说不是,她是对的,最好是她把贞操留给她真正爱慕的人。我表妹以及她所有的朋友 都来向我诉说他们的问题。我简直成了克丽斯蒂娜——出主意的人:我给他们讲如何处人处 事,告诉他们尤其不要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他们的问题在我看来很可笑,但我仍然认真听 着,而且我总是能够给他们提建议。一谈到别人的问题,我真有办法。只是解决不好自己的 问题。 一天晚上,戴特莱夫打来电话。我高兴得快疯了。他告诉我他正从一个顾客家给我打电 话,一个很健康的家伙,所以可以在电话里多聊一会儿。我告诉他我在戒毒的日子里,差点 儿成了疯子。我问他的情况。他还没有戒毒,真见鬼。我对他说我很高兴不久就能见到他。 他答应给我写信,谁知他写不写。戴特莱夫不想写信,但他后来又从那个顾客家给我打过一 次电话。 这次通电话后,我再次相信戴特莱夫和我就如同夫妻了。我们患难与共,已经结合在一 起了。夜晚,我躺在床上,老想着他。只想他一个人。就像在祈祷。我计算着我们重逢的日 子。 外婆按时给我零用钱。我几乎全省下来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样做,节省钱,我向来 做不到。但这次我做到了。我攒了40马克。我把它们藏起来,我的40马克——40马克, 对于我,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是买一针毒品的价钱,也是我向嫖客们要的价钱。 我自言自语:“这不可能!你正在节省的钱不是为了你的第一针毒品做准备的!”我跑 去给自己买了一件值20马克的T恤衫,仅仅是想摆脱这不祥的40马克。因为我到乡下,就 是为了彻底戒毒。 假期的一个月很快过完了。我妈打来电话:“你还想在那儿呆一段时间吗?”我冲口而 出:“不。”如果她问我:“你愿在那儿呆一辈子吗?”我大概还会考虑一下,从一开始, 我就把这段生活当成梦幻,开头是恐惧,结尾平静而温和。而且这也只能持续一个月,我心 里明白,早有准备。现在我想回到戴特莱夫身边,因为我们已经像一对夫妻了。 我动身那天,外婆和表妹劝我带着那条方格裤子,这裤子现在我穿着正合适。我固执地 换上我的牛仔裤,线缝都绷开了。拉链也拉不上。没办法,拉链让它敞着,我就这么回柏 林。我穿上我的黑色长外套———件男式外衣,穿上我的高跟鞋。一切准备好了。我重新穿 上了我的吸毒的服装。 我回到柏林的第二天,就来到地铁动物园站。戴特莱夫和贝尔恩德都在那儿。却没有阿 克赛尔。他大概与一个老无赖在一起。 两个小伙子热情地欢迎我。他们的确很高兴见到我。尤其是戴特莱夫,一眼就能看出。 我问他:“戒毒顺利吗?你找到了个好工作?”我们仨人全都大笑起来。 接着我问:“阿克赛尔哪儿去了?” 他们很奇怪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戴特莱夫低声说:“你不知道?阿克赛尔死了。” 真想不到,我惊得差点儿出不上气来,我对他们说:“嘿,别开玩笑了。”但是我明白 这是真的。 现在轮到阿克赛尔了。以前每个星期,阿克赛尔在那间吸毒的陋室里给我准备一张干干 净净的床和被子,而我总是给他带一盒金枪鱼——很蠢的东西——他给我买达努纳酸奶。我 与戴特莱夫吵架后,阿克赛尔是我惟一可以信赖的人。我想哭一场时,他那儿是我惟一的去 处。因为至少他没有伤害过吸毒帮中的伙伴或向谁挑衅过。 “这是怎么回事?” 戴特莱夫向我解释:“有人在公共厕所里发现了他,针头还扎在膀子上。”这两个小伙 子提起阿克赛尔的死,就像在讲一个陈旧的故事。似乎他们不想提这事。 我不停地在想那些金枪鱼罐头盒。我心想我再也不会买它们了。突然我想到戴特莱夫: 你现在住在哪儿呢?戴特莱夫告诉我:“阿克赛尔的母亲已经把房子卖了。我现在住在一个 顾客家里。” 我说:“哦,见鬼!”这消息几乎与阿克赛尔的死讯一样震动了我。有一阵子,我自认 为已经彻底失去了戴特莱夫了。 他继续说:“这是个不错的家伙。他年轻,25岁左右,没有情妇。我对他谈过你,你 可以往他那儿。” 我随戴特莱夫去买可卡因。我们碰见一些伙伴,我不停地对他们说:“真讨厌,在阿克 赛尔身上发生的一切真讨厌。”但其他人没有反应。于是我只能自言自语又重复了三、四 遍:“真讨厌,阿克赛尔发生的一切。” 接着,我们来到公共卫生间。戴特莱大想立刻打一针。我给他帮忙。我等着他给我一点 儿可卡因。我大概是想当面拒绝,说一声“不”向他显示我现在是多么坚定。但他没有给 我。我还在为阿克赛尔的遭遇苦恼。戴特莱夫准备针管,又强烈地勾起了我的欲望。仅仅打 一小针,大概不会损害我,还可以帮助我忘掉阿克赛尔,也不去想戴特莱夫睡在一个顾客家 的事。 “又开始啦?”戴特莱夫对我说,“我还以为你早已戒掉了。”“是的,朋友。我不住 地打哈欠。你倒好,呆在家里,那当然容易。我在乡下时,你戒过毒?不是真的吧。伙计, 我向你保证我戒过。这只是又开始,非常需要一点儿可卡因。” 戴特莱夫说:“戒毒也不难。我想什么时候戒都可以。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你不 要再重新吸毒了。” 他边说边给自己注射。他在针管里给我留了一点儿。这足以使我神魂颠倒——我很长时 间没有沾一点儿毒品——也几乎能使我忘掉阿克赛尔。 我比第一次陷得更快。我妈什么也没有察觉,她很高兴看见我长得这么胖。很长一段时 间里我保持住了增长起来的体重。 我经常去沃尔弗家,就是戴特莱夫多次讲过的他的那个顾客。我不得不去那儿,除此以 外,我和戴特莱夫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同居的地方,我第一眼就讨厌沃尔弗。他爱戴特莱 夫,当然就嫉妒我。我和戴特莱夫争吵时,他高兴得发狂,而且总站在戴特莱夫一边。这让 我很生气。戴特莱夫与沃尔弗在一起时,是当丈夫,他让沃尔弗去买东西,命令他做饭洗 碗。我被这一切激怒了。我很愿意由我来为戴特莱夫买东西做饭。 我对戴特莱夫说,这种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但他回答我,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沃尔 弗总的来说还不错,没有其他顾客那么讨厌。 戴特莱夫对沃尔弗发号施令,尽给他颜色看,常常大吼大叫:“我愿意住你这儿,是你 的福气。”只有当戴特莱夫急需钱时,他才到沃尔弗床上去。我和戴特莱夫与沃尔弗睡在一 个房间里。我和戴特莱夫做爱时,他就看电视,或者干脆转过脸去。他是纯粹的同性恋者, 不能忍受看见戴特莱夫和我睡觉。我们仨人已经堕落到极点了。 如果最终戴特莱夫也成了同性恋者怎么办?我总是想这个问题。一天晚上,我担心的事 发生了。由于戴特莱夫身无分文了,就去找沃尔弗。我独自睡在另一张床上。戴特莱夫熄了 灯,这种时候他总是这么做。我觉得过了很长时间,我甚至觉得听见了戴特莱夫在喘气。我 起身点亮一只蜡烛。他俩躺在被窝里,好像正在乱摸。这简直是对我和戴特莱夫关系的一种 损害:戴特莱夫不应该让他乱摸,我气极了,很想让戴特莱夫与我在一起,但我无能为力, 我朝他们大吼:“这大概不太好吧。” 戴特莱夫不说话。沃尔弗气坏了,熄掉蜡烛。戴特莱夫整夜都与沃尔弗在一起。我呢, 哭得把枕头都打湿了,但没有哭出声,我不愿让他俩知道我在伤心。第二天一早,我又气又 伤心,决心与戴特莱夫彻底分手。吸毒越来越损害了我们的爱情。 总之,我明白了,只要我们继续吸毒,戴特莱夫就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个人。我不得不与 他的顾客们共同拥有他,特别是与沃尔弗一道。从我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我重新开始每 天拉客——不可能去干别的——由于我总是急需钱,所以我不再能够在我的顾客面前拿架 子,也无法再由我来给他们定条件。 我不愿意常去沃尔弗家。因此,我又开始与吸毒帮中的其他人交往,尤其是与巴普西和 施特拉。但是我们相处得并不是太好。每个人只想不停地谈自己,丝毫不愿听别人的话,哪 怕只有两分钟。例如,巴普西不厌其烦地大谈街头广告牌上一个破折号的含义,可施特拉和 我急着想讲讲我们怎样被一个卖主给骗了,他拿面粉冒充海洛因给了我们。但我和施特拉同 时想讲,每个人又想按自己那套讲,于是我俩又争吵起来。大多数时候我们想要交谈时,结 局总是如此,谁都不让步!我们每个人都急需有人听他讲叙。因为说真的,这正是我们吸毒 帮中不再存在的东西。以往彼此还能理解。现在全完了。惟一的办法是向警察讲叙自己的冒 险经历;我们又都恨警察,这些坏蛋。我在这方面比别人经验多些:1977年初夏,我第三 次被抓住。 那是在选帝侯街地铁站。戴特莱夫和我刚从一个顾客家里出来。我俩很高兴,没有干什 么就得了150马克,刚好可以好好炫耀一番。我们已经买了可卡因装在口袋里,还剩了不少 钱。我发现地铁站台上有大批便衣警察。是大搜捕。列车进站了。我惊慌失措,拔腿就往车 厢里钻。戴特莱夫也吓坏了,紧跟在我后面。由于我碰着了一个上年纪的人,他大叫起来: “干什么,该死的吸毒鬼!”这是他的原话。报纸对地铁站发生的这一切大肆渲染,闹得人 人皆知。 两个便衣警察跟在我们后面进了车厢。很显然,我们的举止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本 来不会发现我们:一些人涌向我们,抓住我们的衣服,一面发疯似地大叫:“警察先生们, 他们在这儿!”——这些人很快就明白了是在大搜捕。我感到自己像一个西部片中的违法 者。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我紧紧拉住戴特莱夫。一个警察对我们说:“用不着再玩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把戏了。跟 我们走,快走。” 他们把我们押进一辆小面包车里,带到警察局。警察很讨厌我,但没有再提什么问题。 他们只是说我是第三次被抓住了,我已经被立过案。他们甚至认为无须再通知我母亲。他们 把我划入不可救药的人的行列:他们又把二、三份报告添入我的档案里,只等有一天在我的 名字旁划叉了。 一小时后警察放了我们。但把我们的可卡因搜走了,我们又得回去买。幸亏我们还有足 够的钱。 后来,地铁动物园站的警察终于认准了我,他们便几乎不管我了。甚至有一个较年轻的 带西德南部口音的警察对我还很客气。一天,他悄悄走到我背后,突然把他的徽章伸到我眼 前,吓我一大跳!但他却大笑起来,问我是否拉客。我照通常的话回答他:“不,你看我像 吗?” 他并不傻。但他甚至没有看我的塑料包一眼。只是对我说:“这些天不要在这里游荡。 否则,我就不得不抓你了。”大概不是出于客气,而只是一个警告:他恐怕不想把我带进警 察局,因为那里面的人不想为一个半死的14岁的少年写三十六份同样的报告。 戴特莱夫和我在选帝侯街地铁站被抓住又放出来后,我们找到另一个贩毒商——我们熟 悉的贩子找不到了。我们溜进温德费尔广场公共厕所里注射毒品。那里的设备大差了,没有 一个水龙头能用。我用抽水马桶里的橡皮碗,在肮脏的洗手池里洗针管。 陌生的毒贩子卖给我的毒品用后使我感到很不舒服。我瘫倒在肮脏的瓷砖地上。我立刻 又爬起来,但是好一阵子,我完全处在云雾里。 我和戴特莱夫去“音响舞厅”转了一圈,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他在舞池里扭动,我则 坐在售桔子汁的机器旁。它上面有个孔,我凑近吸孔,把两根吸管插进孔里,开始吸桔子 汁,我眼睛发花,直要呕吐。我走进卫生间。 我转回来时,碰上一个经理,把我当成可恶的吸毒者,命令我跟他走。我很害怕。他抓 住我的胳膊,拖着我走,又拉开一扇屋门,里面放着饮料箱,还有一把酒吧间的高脚圆凳。 我立刻明白了。别人给我讲过这里的内幕。他们把吸毒者和不受欢迎的人脱光衣服,绑 在高脚凳上,然后打一顿,有时用鞭子抽。我听说有些家伙在“音响舞厅”挨揍后,需要住 几个星期的医院,有几个人甚至颅骨被打碎。这些不走运挨了一顿打的人甚至连抱怨都不 敢。这些该死的经理们是暴虐狂,同时也为了不让吸毒者再到他们店里来,因为警察经常威 胁他们要关闭“音响舞厅”。显然那些跟他们睡觉的吸毒者不会挨打。这个“音响舞厅”是 一个可耻的夜总会。假如那些父母们知道在“欧洲最现代化的迪斯科舞厅”所发生的一切, 该怎么样呢?那里面的人怂恿年轻人吸毒,一些青少年落人这帮以淫乱为业者的手里是常 事。‘一看见这个阴森的仓库,我害怕极了。我拼尽全身的劲儿,从那家伙手中挣脱胳膊, 向门口冲去。我已跑到街上,他还没有追上我。他抓住我往一辆小汽车上撞。我没感到撞击 得多狠。我想起了戴特莱夫,很为他担心。他们知道我与戴特莱夫是一道来的,他进舞池 后,我再也没见着他,他大概完全沉醉在舞场上了。 我跑进一个电话亭给警察打电话。我解释说我的一个朋友正在“音响舞厅”里面挨打。 警察很高兴得到这个消息,终于有理由关闭“音响舞厅”了。他们像蓖头发一样仔细搜了一 遍屋子,没有发现戴特莱夫。我于是打电话给沃尔弗。戴特莱夫早已回去睡觉了。 警察警告我不准再开类似的玩笑。我回到家里,相信毒品大概正在使我发疯。 被抓过几次之后——这是他们带给我的惟一的收获——我又被召到罪犯管教所,歌德街 314号办公室。我没有忘记这个门牌号码,我常进这里…… 我放学后,回到家里。打算在去见警察之前,先美美地注射一针毒品:如果我神情恍 惚,就不在乎他们了。可是我没有柠檬,因为可卡因看上去不太干净。当时,可卡因掺假越 来越厉害:因为它已经被倒过好几道手,批发商、中介人、零售商,为了赚钱,每人都往里 掺假。 怎么溶解掉这些含脏物的可卡因呢?很简单,我拿来醋。它是酸性。我立刻把醋倒进装 有可卡因粉未的勺子里。我倒得大多了,因为我舍不得扔掉可卡因,我把溶液全都注射了。 它的劲儿太大了。我整整一个小时之后才醒过来,针头还插在我的膀子上。我的头剧 痛,根本站不起来。这回可好,我要死了。我躺在地上哭。我害怕。我不愿意就这么一个人 死去。我爬到电话机前。我至少用了10分钟来拨我妈办公室的电话。我对她说:“妈妈, 我请你快来,我要死了。” 妈妈回来了。我终于站了起来。我总感到脑袋要炸似的。但我咬紧牙关。我对我妈说: “我还没有断气。” 她明白我又注射毒品了。她显出一副可怕的绝望的神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 我忍受不了这种悲哀。绝望的目光。它使我的头更疼。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想要什么。我说:“要草莓。”于是她出去,拿回来满满一篮子草 莓。 那次我真的以为我彻底完了。那并不是由于过量,而是醋的缘故。我全身都动弹不了, 四肢不听使唤。这些感受都跟那些死去的人所经过的一样。他们注射毒品后,也曾多次晕倒 过。就这样,他们有一天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我不知为什么非常怕死。害怕孤独地死去。吸 毒者常常孤独地死掉。经常是死在肮脏的厕所里。可我又很想死去。实际上,我什么也不期 待。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前我也不明白。一个吸毒者,干嘛活着? 难道仅仅是为了自我毁灭,同时也毁坏别人吗?我想那天下午我真应该死掉,这全是出 于对我母亲的爱。总之,我不清楚我是否还活着。 第二天早上,我好多了,反正我又可以坚持一会儿了。我必须去见警察,否则他们就该 来找我了。但是我没有力气一个人走去。我四处打电话找施特拉,后来在一个顾客家里找到 了她。她同意陪我去。她母亲刚刚提醒过她,如果上警察局,就出不来了。但是施特拉什么 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 我俩坐在一个长走廊里的木凳上,乖乖地等着叫我进314号办公室。我像个规矩的小女 孩似的走进办公室。我又行了个屈膝礼。一位女警察向我伸出手,非常和蔼可亲,对我说她 有个女儿比我稍稍大一点儿,她女儿15岁。但她女儿不吸毒。哟,女警察在扮演慈母的角 色。她问我的身体,又递给我一杯咖啡、一些糕点和苹果。 这位警察太太总是一副慈母的样子,对我谈论其他吸毒者,并向我打听他们的消息。她 让我看一些吸毒者和贩毒者的照片;我只是对她说:“我见过他们。”她说吸毒圈里的一些 人曾对她说了我的许多坏话。她想用这一手来让我招供。我意识到我被这个女坏蛋骗了,但 我还是招了,我说了许多,讲完后,又在证词上签了名。那上面许多事多少都是被她诱供出 来的。 后来,另一个警察来问我有关“音响舞厅”的事。关于这个我完全照直说了,我说出了 我所认识的被“音响舞厅”引诱而吸毒的人,以及经营“音响舞厅”的那帮人的残暴。应我 的请求,施特拉被带了进来,她证实了我所说的一切,并发誓敢于去任何一个法庭作证。警 察太太不停地翻动着施特拉的档案,很快弄明白了施特拉的身份,狠狠斥责了她一顿。施特 拉也回敬了她一番,我心想:“施特拉这样会被关进监狱的。”幸好警察大太该下班了。她 要第二天再传讯施特拉。施特拉当然不会去。 警察太太休息时对我说:“看来我们不久还会见面。”她很有把握地对我这么说,但声 音还和往常一样温和。她说得这么直截了当,看来我没有希望了。 我被这个女警察骗了,被她的咖啡。糕点和她的微笑蒙蔽了。我痛哭起来。 我接了两个客,又去买了可卡因,然后回到家里。我的小猫躺在厨房里,它站不起来。 它已经病了好几天。它看上去很凄惨,它发出的叫声真让人可怜,我想它大概也快死了。 就像不再为猫担心那样,我对自己也不再担心了。兽医给了我一些牛血提取物,但是可 怜的小动物不吃:碟子里仍然是满满的。 我决定立刻给自己注射毒品。我准备器具时,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放了一点儿牛血 在针管里,用它打进小猫的嘴里。小猫也不反抗。喂完小猫,我清洗了好一阵子针管。 我注射了毒品,但效果不佳。我想死,可每次打针前,又怕得要命。也许是小猫的目光 感动了我。人尚未充分生活就死去,太可惜了。 我又看不见出路。自从我妈得知我又吸毒后,与我再也没有一句交流感情的话,我萎靡 不振,她失望地看着我。警察也在监视我。我签过名的那纸证词足以把我提交少年法庭,我 已经够判刑的了。再说,我可以感觉到,我被抛弃,我妈会很高兴。她明白她对我已经无能 为力了。她不停地四处打电话,一会儿是社会服务机构,一会儿又是反吸毒中心。她越来越 失望,因为她发现没有人能够也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和我。她惟一的办法,就是威胁着要把我 送到外婆家去,远离柏林。 1977年5月的一天,我那简单的头脑终于意识到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是短期内用过 量的毒品,要么是彻底戒毒。我必须作出选择。我不能再依靠戴特莱夫,再说我尤其不愿让 他来左右我的决定。 我来到克罗比小区。找到“团伙之家”,这是由一个牧师领导的年轻人活动中心,我吸 毒就是从那儿开始的。俱乐部已经关闭:它因为吸毒泛滥而应付不下去,不得不改为反吸毒 中心。反吸毒中心仅仅是为克罗比小区服务的,吸毒现象在这个小城才出现两年,海洛因就 把该城毁得不像样子了。他们给我讲述我早已知道的事:我只希望得到一种好的治疗法。他 们给了我吸毒调查处和“西那依”这两个机构的地址,因为只有那里反吸毒的工作开展得比 较成功。 我不大相信。据说那些治疗法非常痛苦。头几个月比在监狱里还难受。在“西那依”, 他们先给你剃头。照他们看来,这是开始新生活的第一步。把我剃成一个光头,我才不于 呢。我最珍惜我的头发。我可以用头发遮住脸部。如果剃掉我的头发,简直就等于杀了我。 再说,向我提供地址的那个妇女说,我还可能进不去吸毒调查处或“西那依”,因为没 有床位。而且他们接收条件又很苛刻:申请者必须身体状况好,并且要自觉自愿地保证有决 心戒毒。 那个妇女还说,我这个年龄——刚刚14岁,还是个孩子——很难做到他们所要求的, 实际上,还没有对吸毒少年进行治疗的方法。 我想去“那科隆”。这是一个宗教界办的科学治疗中心。我认识几个吸毒者,他们去过 那儿,据他们说还不错。只要你先交钱,就可以进去。接受治疗者可以自己打针,可以把唱 片,甚至小动物带进去。 那位妇女劝我再好好考虑一下,为什么那么多吸毒者都说“那科隆”的治疗法轻松呢, 因为他们同时又可以随意注射毒品。总之,她没看见一例被“那科隆”治疗法治好的吸毒 者。 但是怎么办呢?我不可能被其它机构接收。她只好给了我戒毒所的地址。 我回到家里,又拿针管给小猫灌了一点牛血提取物。我妈下班回来时,我告诉她:“我 要彻底戒毒。去戒毒所,大约需要一年或几个月时间,我就会成为一个改邪归正的人。” 我妈似乎连一个字都没信。但是她还是去打了电话,了解戒毒所的情况。 我彻底投入到治疗中心去。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再生了。那天下午,没有顾客,因此,我 没有钱买毒品。我想在进戒毒所之前自己先戒毒。我不想重新尝试毒瘾发作的滋味。我想先 戒掉毒,以便比其他新人戒毒所的人先走一步。我希望立即向他们表明我是坚决要戒毒的。 我早早就睡了。猫病得越来越厉害。我把它放在我的枕头旁。我为自己感到很得意。我 独自一人就能戒毒,而且是自觉自愿的。其他哪个吸毒者能做到这点?我把决心告诉我妈 时,她只是怀疑地笑了笑。我戒毒时她来看我,已经几乎成了家常便饭,她再也不相信了。 我完全是孤立的。 第二天早上,毒瘾发作了。可以说比前几次更糟糕。但是我确信我能够顶住。当我难受 得要炸了似的,我自言自语:“这只不过是毒品在冒出你的体外。你可以活下去,因为你从 此再不吸毒了。”我昏睡过去时,没有做噩梦,我梦想着我治愈后的生活该是美好的。 第三天,痛苦难忍,然而未来的图景却越来越具体:我在准备我的中学毕业会考,我有 一套房子和一辆敞篷车,我几乎随时开着它。 我的屋子位于一块绿草如茵的地方,在一幢老式房子里。但不是资产阶级住的那种屋顶 “高耸入云”,到处是灰墁的房子。不要那种带有宽大门厅的客厅、楼梯铺有红地毯、大理 石、穿衣镜。刻有你名字的烫金字门牌的房子。我不愿意住带豪华气的房子。因为财富在我 看来是欺诈。吵闹和压抑的同义语。 我的房子是工人居住的老房子中的一套。它包括二到三间屋子,不太大,屋顶矮矮的, 窗户小小的。楼梯是稍有磨损的木阶梯,很窄,两人穿行时都要碰着,屋里总是飘荡着做饭 的味道。邻居们常来问长问短。人人都辛勤劳动,大家都很幸福:彼此不嫉妒,人人和睦相 处,谁也不贪婪。总之,与富人不一样,与克罗比小区的工人也不一样。我的屋子是一所宁 静的屋子。 在我的屋里,最大的一间是寝室。我的床很宽,靠着右墙放,床上铺着深色床单。床两 边是床头柜——有一个是戴特莱夫的——和棕榈木罐。另外,屋里摆满了花木。墙上贴着张 画:一片沙漠,巨大的沙丘,以及一片沙漠绿洲。棕搁树下,穿着白衣服的贝督因人围坐在 一起喝茶,很轻松。多么宁静。左边,窗户角下有一个窝,是我的一隅。我像印度人或阿拉 伯人那样坐着,矮圆桌旁放满了坐垫。我就在那儿过夜,安静极了。远离一切嘈杂,无忧无 虑。 我的客厅与寝室相仿。有花草,有地毯。中间放着的一张大木桌,上面有草毒,周围是 藤椅。邀请朋友们聚餐时,我做饭。壁橱里放着书本。是一些很好的书,由一些得到安宁的 人写的,他们很了解自然与动物。这些书架是我自己做的,其它大部分家具也是我做的。我 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家具的主要作用是实用。我的房间里没有门,只有帘子——门会嘎 嘎作响,发出声音。 我有一条狗,两只猫。我把我汽车的后座垫取下来让狗睡着舒服。 晚上,我做晚餐,我时间很充裕,不像我妈匆匆忙忙地做饭。门闩响了,戴特莱夫进 来。狗扑到他脖子上。两只小猫在他腿上来回蹭。戴特莱夫抱吻我,然后坐在桌边准备吃午 饭。 我在做梦。但是我不知道我在做梦。以上图景对我似乎是近在眼前的现实。治愈吸毒后 的现实。我想象不出会是另一番情景。以至于我戒毒的第三天夜晚,我竟对我妈说,等我治 疗结束了,要搬回自己的房子里去。 第四天,我感觉好多了,可以起床。我的牛仔裤兜里还有20马克,它使我心烦。20马 克40马克的二分之一,如果我再有20马克,就够买一针毒品——进“那科隆”前的最后一 针。 我与小猫“谈话”。我对它说,它要单独呆上一、二个小时,没关系的,我又用针管给 它灌了一点葡萄糖和洋甘菊剂——它吃不进别的食物——安慰它:“你也不会死的。” 我很想在库丹姆大喊大叫并且逛个够。因为我一进了戒毒所就不可能再随便出来,尤其 不可单独出来。我想最后注射一次毒品,如果在库丹姆没有海洛因,那就名不符实了。剩下 的问题是那另外20马克。我必须拉一个客。但是我又不想去地铁动物园站。我不知道该怎 样对戴特莱夫说:“你知道,我戒毒成功了。可是我还得去找一个顾客,因为我想买一针毒 品还差20马克。”戴特莱夫肯定不明白,他又会挖苦我:“怎么样,你还是个吸毒者。” 我坐在地铁里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我可以去勾引一个汽车司机。我这么想完全是为了那 20马克,那样做是合算的。施特拉和巴普西经常这么干,但是我一向讨厌那么做。因为你 不可能仔细观察朝你开过来的驾车人,只能随便上一辆车。 最糟糕的是,有时落到拉皮条的人手里。他们常常装扮成顾客。一旦上了车,你就毫无 办法。并非他们愿意拉女吸毒者,他们对此不感兴趣,女吸毒者花在毒品上的钱太多了。他 们是想把她们驱逐出选帝候街,因为她们把整个毒品市场的价格抬得太高了。 巴普西有一次就上了一个靠卖淫为生的人的汽车,那人把她关了三天。他玩弄够了以 后,又把她转给其他男人,外国佬、醉汉,什么人都有。在这期间,巴普西当然毒瘾发作 了。她那三天简直就跟在地狱里一样。但是她最终还是回到了选帝侯街。因为她是那儿的皇 后,她有漂亮的脸蛋,平线条,没有胸,也没有臀部。 职业妓女几乎与靠卖淫业为生的老板一样危险。波茨坦街,一般是下层妓女的聚集区, 距离吸毒女子拉客的选帝侯街只有200米。她们时常驱赶吸毒的女子。如果抓住一个吸毒女 子,她们就打她耳光,甚至用开水毁容。 我走出选帝侯街地铁站。我怕得要命。我想起巴普西和施特拉的建议:“避开那些开赛 车或庞大美国车的年轻人——这号人说不定就是靠妓女为生的人”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打着 领带稍有点发福的,就可以,尤其是如果他们戴着一顶帽子就更好。然而最理想的,是那些 车后座上带着儿童坐椅的人:家庭里的模范父亲,出来正是寻找一点新鲜玩意儿,只是他们 比我们更害怕。 我走在通向“音响舞厅”方向的路上,没有沿人行道走,而是贴着墙边走,避免显出拉 客的样子。但是,有个家伙立刻向我招手。我发觉他很奇怪,一副挑衅的样子。这大概是由 于他的胡子的缘故。我不理睬他,继续往前走。 他看不见别的女子。因为还不到中午。我知道——巴普西和施特拉曾告诉过我——这会 使他们急得发疯,这些家伙只有半小时的空闲,可又找不到女人。有时候,在选帝侯街上, 顾客比妓女还多。已经有好几辆车在我身边停下,我装着没看见。 我盯着家俱店的橱窗看。我又幻想了:我梦想有自己的房子。但是我对自己说:“克丽 斯蒂娜,你一定要镇定。20马克,必须赶快弄到手。快,全力以赴。”这个时候,我必须 要精力集中,不能胡思乱想。 一辆白色轿车停在我身旁。后座上没有儿童坐椅,但是那家伙看上去不像邪门歪道的 人。我没有多考虑,就上了车。我们讲好价,35马克。 我们去阿斯尼广场,那儿有一个改作它用的老车站。很快就到了。那家伙很客气,我甚 至忘了这是一个顾客。他说他很想再见到我,但是他三天后就要与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去挪 威度假,我问他是否能把我捎到科技大学——在那儿,早上可以找到可卡因。他欣然同意。 1975年5月18日,天气晴朗。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我15岁生日的前两天。我一 边闲逛,与两、三个小伙子聊天,一边逗一只狗。真不错,我居然不着急注射毒品,我可以 等到真想打针时再打。因为我还未达到身体上必须依赖毒品的程度。 不一会儿,走过来一个家伙问我们要不要毒品。我说要,我用40马克向他购买。我在 东路透大街的女厕所里打针——那里比较干净。我只把一半的毒品倒进针管里,因为开始戒 毒后,量就不应该用的太大。我带着庄严的神情注射毒品,心里默默地说,这是最后一针 了。 我两小时后才醒来,后半身还坐在马桶上,针头插在膀子上。我的东西撒了一地。但是 我感到还可以保持住平衡。如此看来,我选择戒毒正是时候,还来得及。我在库丹姆游荡的 日子结束了。我在餐厅花二块五马克吃了些土豆泥和大葱,但是几分钟后我全吐了。我拖着 身子走到地铁动物园站去向戴特莱夫告别,但没有找到他。我必须回家了,我的小猫需要 我。 可怜的小东西没有动弹,依然睡在我枕头边上。我清洗针管,又给它灌了一点儿葡萄糖 和洋甘菊剂。这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我的吸毒史的最后一天。假如我又去吸一天毒呢? 正在这时,我妈回来了,问我下午在哪儿呆着。我说:“在库丹姆大街。”她不高兴: “你说过你要去戒毒所接受治疗。 我勃然大怒,吼叫道:“让我安静会儿!我没有时间了。你懂吗?”她也大叫道:“捆 上你的东西,立刻滚到戒毒所去!你自由了,没人管你了。” 我刚做好了一盘排骨和土豆泥。我端着盘子到卫生间,把门关上在里面吃。这就是我与 我妈呆在一起的最后一夜。我与她吵架,因为我烦。于是她明白我又注射毒品了。 我往我的大皮箱里塞了些衣服。我把注射器。勺子和剩下的可卡因藏在我的三角裤里。 我们到了戒毒所。那里的人什么也没有问我。果真他们什么人都接收。他们那儿甚至有掮客 ——在吸毒圈里溜达的人。 但是,他们问了我妈一些问题。接收我之前,他们想把付钱的事先讲清楚:第一个月先 付1500马克。我妈自然拿不出这笔钱。她答应第二天早上凑足了这笔钱交来,她只有向银 行借——肯定能借到。她请求他们先收下我。 我要求上厕所。他们答应了,这里他们不搜查你。不像别的地方,假如从你身上搜出吸 毒的工具,就不要你了。我很快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毒品。我回来时。他们看出我神情恍惚, 但是没有说什么。我把注射器和剩下的一点毒品交给他们。那人先是一愣,立刻向我表示鼓 励。 他们把我领到一间隔离室。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一人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他们发给我关于教堂的科学治疗法的理论书。这是个怪诞的教派。关于它的理论,你可 信可不信。可我此时此刻的确需要信点什么。 两天之后,我被允许离开隔离室。我与克里斯塔同住一屋。她挨了一顿痛打,他们不再 给她治疗,因为她不停地讽刺治疗法和负责治疗的人。她不住地翻地板缝,说是可能有人把 可卡因藏在里面。她领我到了顶楼:“只要在这儿放几块垫子,就可以变成安乐窝,再有点 儿酒。大麻,等等。”这个女人让我感到厌倦。我到戒毒所来是为了摆脱困境,是为了戒 毒,可是她却不停地谈论吸毒,毁坏戒毒所的名声。 第二天,我妈打来电话。她告诉我小猫死了。说完这个,她紧接着向我祝贺我的生日。 这些对她来说很平常。我却趴在床上哭了一上午。 那些家伙见我这个样子,说我需要来一场治疗。他们把我与一个家伙关在一个房间里— —一个曾经吸过毒的人——他命令我做各种离奇古怪的动作。我不得不照着去做。 他对我说:“看这面墙。靠近墙,摸这面墙。”然后又重复这个动作,一连好几个钟 头。我触摸四周的墙。不一会儿,我就烦了:“瞧,这该有多么蠢。你疯了怎么的?让我安 静一会儿,够了,受够了。”他不停地笑,劝我继续坚持。后来他又让我摸其它的东西。直 到我精疲力尽,我扑在地上大哭。 他笑了。当我稍稍平静一点几时,他又让我从头开始。我变得麻木了。甚至在下达口令 之前,我就机械地去摸墙。我惟一的念头就是:“这一切赶快结束吧。” 五小时之后,他说:“行了,今天就到这为止。”我感觉很好。他把我带进另一间屋 子,里面有一个奇怪的仪器,是手工做的。一个用白铁做的吊在两个盒子之间的挂钟。那家 伙命令我把手放在那儿,又问我:“你感到好受吗?” “是的。现在我能感觉到我周围的一切。” 那家伙看了看挂钟:“它没有动。这么说你没有说谎,一切正常。” 原来那个奇怪的东西是测谎器。它是这个教派最崇拜的一件物品。总之,我很高兴挂钟 没有晃动。对于我来说,这表明我感觉很好。为了摆脱海洛因,我准备好了什么都做,什么 都信。 那里尽是些意想不到的事。例如,同一天晚上,克里斯塔发烧了:他们让她摸蜡烛,问 她那是热的还是凉的。一小时之后,她的烧就退了。 这一切使我非常震惊,以至第二天早上,我跑到办公室要求再次进行训练。整整一个星 期,我完全陷入了该教派的幻觉中。我确实相信了这种治疗法。全天都安排满了:练习、做 杂事。做饭。这些事使我们一直忙到夜晚十点钟。没有一分钟思考的时间。 惟一使我紧张的事,就是饮食。我并不太挑剔,但是我很难咽下那里的饭莱。按我们付 给的钱,伙食是能够搞好一点儿的。因为他们没有别的支出。指挥训练的人几乎都是从前的 吸毒者,对于他们来说,这项工作也是他们治疗的一部分;他们可以得到一点零用钱。戒毒 所的老板们在另一处吃饭。一大,我看见他们正在吃饭:他们正在“消灭”一桌丰盛的酒 宴! 终于,一个星期日,我有空闲认真思考一下。我首先想到戴特莱夫,这使我很难过。我 问自己:“治疗后该怎么办呢?那些训练真对我有帮助吗?”我有许许多多的问题,但得不 到解答。我很想与某人多谈一下,但却没有对话者:这里,禁止相互间关系密切,这是该机 构的主要规定之一。假如你想与戒毒所的同伴谈谈自己的问题,他们马上让你接受训练。自 从我进了这里,我就没有真正与人交谈过。 星期一,我冲着办公室啐了一口唾沫。首先抗议饭不好。再有就是他们几乎把我的三角 裤偷光了。我无法钻进水房去,因为管钥匙的那个女人还在城里消磨时间,以便注射毒品。 再说并不是她一人这样。这类家伙我很讨厌。我被强迫训练和干杂活儿弄得精疲力尽,我的 觉也睡不够。我对他们说:“你们的治疗法倒不错,但是它们不解决我的问题。这一切,说 穿了,只是训练。你们试图训练我们。但是我需要一个能向他诉说我的问题的人。我需要时 间来同我的问题作斗争。” 他们听我说,什么话也没有回答,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在这之后,我得到了补充训 练的机会。训练持续一天,一直到晚上六点。训练结束之后,我又变得麻木不仁。管他呢, 反正他们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就行了。我妈有一次来看我时说,社会保险公司把我进戒毒所的 那笔费用偿付了。有国家负担这类费用,这就行了。 戒毒所里的其他寄住者比我的问题还多。例如,嘉比,她爱上了这里的一个家伙,非常 想与他睡觉。她傻乎乎地去告诉老板们。结果呢:加上了补充训练。她与那人接过吻,这事 被发觉后,两人被当众奚落了一顿。嘉比当晚就逃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她的恋人是一个指 挥训练的人,据说戒毒已经好多年了,他几天后也走了。他又重新成了一个吸毒者。 实际上,戒毒所的老板们并不担心吸毒者们接吻,而主要是想阻止我们互相结交。但是 嘉比的情人在他们中间工作已经一年多了——他怎么能忍受与情人长期分离呢? 晚上很晚时,我们有片刻的娱乐时间。我总是利用这点时间与最年轻的寄宿者在一起。 我是其中最年轻的,但是在我们所形成的这个圈子里,没有谁到17岁。这是年轻的吸毒者 们的第一次浪潮的产物:我们开始吸毒时,都还是孩子。可是两、三年后,我们成了一副鬼 样子,因为在发育阶段,毒品对身体的损害比成年期还厉害。我们之所以聚集到这里来了, 因为大家的理由都一样:别的治疗机构没有床位。 大多数人与我一样很快得出结论,训练不起多大作用。然而这里把两个年轻人安排在一 起住,彼此变得很爱开玩笑,打趣:两人可以吵闹。可以互相对望时,怎么可能在2个小时 中保持严肃呢。他们不再让我们接受测谎器的检查。何必呢,因为我们都说训练不起作用。 大伙儿捧腹大笑一阵儿,就结束训练。指挥我们训练的人越来越不知所措。 不久,我们谈话的主题就只剩下了一个:海洛因。有时候,人少时,我就讲逃跑的办 法。 在戒毒所呆了15天以后,我有了一个计划。两个小伙子和我,我们化装成“大扫除小 队”,多亏了我们的工具。印章、扫帚。刷子和拖把,我们顺利地穿过了所有的大门。我们 三人高兴坏了。我们急不可耐地想注射毒品,以至如果不大“醉”一番,太不划算了。我们 在地铁人口处分了手。我朝动物园方向坐地铁。我去找戴特莱夫。 他不在那儿,施特拉在那儿。她朝我点点头。她对我说,近来没有看见戴特莱夫。我担 心他进监狱了。顾客也不多,稀稀拉拉几个散在角落里。我们去选帝侯大街。那里同样什么 也没有。后来一辆卧车停下来。我们认识这辆车和开车的人,一个已经跟踪了我们多次的家 伙。我们一直把他当成便衣警察。原来只是一个业余的小吸毒者。 他只对我感兴趣,但是也让施特拉上了车。 我对他说:“一次35马克。其它的我什么都不干。” “我给你100马克。” 我不知所措。类似的事我还从未碰到过。那些在梅斯代斯大街溜达的家伙总是为了5马 克斤斤计较。这个家伙开着辆旧车,却出口给我100。他告诉我他是情报员。好嘛,一个狂 妄的家伙。但是这些往往是最理想的顾客;他们不计较钱:这也是一个自吹自擂的机会。 他最后真给了我100马克。施特拉立刻去买可卡因,我们就在汽车里注射。接着我们到 旅馆去了。我与那个家伙呆在一起(施特拉在大厅里等我),他很宽宏大量,因为我完全处 于迷醉状态——两个星期来我没有沾过毒品。我甚至不愿离开旅馆普通房间的这张窄床。 我与那家伙聊了一会儿。他有点怪。他不停地给我讲他家有半克海洛因,如果三小时后 我们到选帝侯大街找他,他就把海洛因给我们。我又向他要了30马克,告诉他我们得好好 地吃一顿。这点钱对他们这样有钱的人算不了什么,我知道他之所以乘坐这么辆破车,是为 了蒙蔽敌人,不让人看出他是间谍,等等。但他还是被逮住了,他给了我钱。 施特拉和我又来到地铁动物园站。我并没有放弃找到戴特莱夫的希望。突然,一只黑白 相间、绒毛散乱的小狗朝我猛跑过来,一下子跳进我的怀抱,它大概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这 只狗真棒,真像一只雪撬狗。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家伙走了过来,问我是否想买这只狗。当 然了。他要价70马克,我跟他讨价还价,最后他同意40马克。简直太好了:我吸毒时又有 一只狗了。施特拉给狗取名叫珍妮女士,我管它叫吉妮。 我们在选帝侯大街的一家饭馆吃了午饭,吉妮跟我平分一块排骨。“间谍”到了约会时 间就来了,他真给我带来了半克海洛因。真奇怪,这些值100马克呀。 我们又去地铁动物园站,还是没找到戴特莱夫,但我们碰到了巴普西。我挺高兴,尽管 我们经常吵架,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三个人来到露天咖啡厅。巴普西的脸色很不好, 两条腿像火柴棍,前胸扁扁的,她的体重只有31公斤,可她的脸蛋还是那么漂亮。我向她 讲了戒毒所,说那里面真不错。施特拉不想听我讲。她说:她生下来就是吸毒的,死也死在 吸毒上。但是巴普西发火了,她以为大伙儿要一块戒毒。她父母和奶奶白白费劲在治疗吸毒 的机构给她找了个床位,可她又溜走了,虽然她也想戒毒。她的状况很糟糕。 我们聊了好一会儿,随后,大伙儿分了手。我牵着小狗吉妮,去一家很昂贵的商店买东 西,因为只有它晚上还开门:我为狗买了两袋食品,为我自己买了一大堆快餐甜食。买完东 西,我给戒毒所打了一个电话。他们命令我回去。我告诉他们我要带一个朋友去,没有讲明 是一条狗。 我对此没有过多的思考,可我心里明白,我会回到戒毒所去的。我能到哪儿去呢?回家 吗?我能想象得出我妈看见我半路偷跑口来时的脸色。我妹妹回来了,她不愿意在我父亲那 儿住,所以她占了我的房间和床。流浪吗?我很少那样做。去顾客家里住吗?这意味着我完 全得受人支配——像个机器人似地亲吻。我还没有在一个顾客家里过过夜。因为我总是在决 心戒毒。我走上了返回戒毒所的路,因我别无选择。 回到家——我们总是把戒毒所叫作“家”——他们对我很冷淡,但也没有说长道短。他 们甚至对吉妮也没说什么。这里已经有12只猫了。 我去地下室找来旧被子,在我的床边给吉妮搭了一个床。第二天早上,吉妮到处拉屎 尿。它从不爱干净。这个小动物有颗痣,我也有颗痣。我喜欢吉妮,所以我打扫它的屎尿也 不在乎。 我立刻被加上补充训练。这个我也不在乎。我像一个木头人似地执行他们的命令。惟一 使我烦恼的就是训练时要与吉妮分开。由其他的人照看它使我感到很不好受,因为这是我一 个人的狗。所有的人都跟它玩,它也跟什么人都玩——可以说,它是一个小妓女。人人都喂 它,它眼看着长胖。但是,我是惟一与它谈话的人。现在,我总算有个可以说话的东西了。 我又逃跑过两次。最后一次持续四天。我在施特拉家睡觉——她妈妈为了戒酒住在私人 诊所。糟糕的生活又重新开始了:拉客。注射毒品。在这期间,我才得知戴特莱夫和贝尔恩 德到巴黎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知所措。怎么?那个可以说是我丈夫的家伙就这么溜走了,甚至连 个招呼都没跟我打!我俩早就向往去巴黎。我们曾希望在蒙马特租一个小房间,在那里戒 毒。我们从未听说过巴黎的吸毒者,还以为巴黎没有这些。我们想象巴黎只有艺术家、高雅 的人,人们经常喝咖啡、饮酒。 戴特莱夫和贝尔恩德就这么去了巴黎。我没有朋友,我在世界上独自一人。我与巴普西 和施特拉在一起,又开始那套把戏,为一点儿小事争吵不休。我只剩下吉妮了。 我给戒毒所打电话。他们说我妈去那儿把我的行李拿走了。她也不管我了,我气极了: 我要让他们看看。让所有的人都看看,我自己来救自己。 我回到戒毒所,他们又收下了我。我全力投入治疗中,就像着了魔似的。我照着他们所 说的一切去做。我真成了一个模范学生;我又得到了测谎器证实的荣耀,当我说到训练对我 大有益处时,测谎器的挂钟从未晃动过。我对自己说:“行了,现在你快成功了。”我没有 给我妈打电话。我借了一些衣服。我穿着小伙子的衬裤,这我不在乎。我不愿意求我妈给我 拿东西来。 一天,我爸打来电话。“你好,克丽斯蒂娜,喂,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刚刚得知你 的地址,还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 “我很惊讶,你第一次对我感兴趣。” “告诉我,你还想呆在那帮家伙那儿吗?” “当然。” 我爸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喘过气来。他又问我愿不愿意与他和他的一个朋 友一块儿吃顿饭。我同意了。 半小时后,我被叫进办公室。谁在那儿?我亲爱的父亲,好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看见他。 他跟我来到我与另外四个姑娘同住的房间。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是怎么口事,乱七八糟 的?”他总是喜欢整齐。而我们的宿舍,同那里其他的宿舍一样,真是个又脏又乱的地方, 床铺未叠,到处扔的是衣服。 我们正准备去吃午饭,一个负责人对我父亲说:“你应该签一张单子——领走克丽斯蒂 娜的契约。” 我爸气极了,大声嚷道:他是父亲,只有他才有权决定他女儿应该呆在哪里。他女儿再 也不到这儿来了。 我退出来想到治疗室去,同时央求我爸:“爸爸,我愿意呆在这儿,我不愿意死。爸 爸,我求求你,让我呆在这里。” 戒毒所的人听见我们的叫声都跑来看,他们全部支持我。我父亲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喊: “我要叫警察。” 我知道他会这么干的。我爬上屋顶。那上面有一个专为通烟囱的工人留的类似平台的地 方。我蹲在那里,冷得直发抖。 真有两辆囚车开来了。警察和我父亲在屋里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戒毒所的人很担心,都 在喊我。但没有一个人爬到屋顶上来。警察和我父亲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到我母亲的办公室。我哭着向她诉说所发生的一切。 她用冷冰冰的口气说:“我对你碰到的一切事情完全不感兴趣。” “但是你是我的监护人。你不能就这么不管我。我不愿意让爸爸把我带走。我想呆在这 儿,我再也不逃跑了,我向你发誓。我求求你,帮帮忙吧。妈妈,我应该留在这儿,否则, 我就要死了。应该相信我,妈妈。” 我妈用不耐烦的声音说:“不。我无能为力。”“咔哒”一声,她把电话挂了。 我完全泄气了。接着我火冒三丈。我心想:“那好吧,今后我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 们从来没有管过我,而现在他们又高兴来管我,这些白痴只知道干蠢事。凯西的妈妈阻止她 女儿陷入泥潭。我那可恶的父母连举手之劳的忙也不愿意帮,却以为只有这样对我才好。” 我要求加了补充训练,尽情享受了一番。我愿意留在戒毒所,可能今后我会成为科学教 堂的一个成员。总之,我不允许任何人把我从这里领走。我再也不愿意任我父母把我毁掉。 三天以后,我又与我父亲在办公室交谈了一次。我父亲来了,很冷静,解释说他应该把 我带到社会保险机构的办公室去,因为要让那里偿付我在戒毒所的那笔费用。 我回答:“不,我不愿意陪你去。我了解你,爸爸,你不会让我回来的,可我不愿意 死。” 我父亲给戒毒所的负责人看了一张单子。上面签着我母亲的名字,同意把我领走。戒毒 所的总管对我说,他无能为力,他不可能违抗我父亲的意愿把我留在这儿。 他建议我别忘了做练习,总想着去对抗毒品。对抗,是他们的关键词。总是应该较量。 多么蠢啊!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可较量的:我要死了。我会坚持不住的。最多半个月后。 我就会重新吸毒。我独自一人,是无法摆脱困境的。这就是我离开戒毒所时的想法,那是我 最清楚地看清我的处境的一个难得的时刻。在我苦恼时,我相信戒毒所本来是可以挽救我 的。我痛哭,绝望地哭泣。我受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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