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本来北方冬天的阳光就少,住在地下室里,晒太阳的机会就更少了. 人得不到 日照,就缺钙,症状就是腿发软,走路像踩了棉花,站不稳. 可我那时不知道是这 原因,只知道肯定是住地下室住的. 再者说,就算知道,也不会舍得钱去买钙片, 一瓶金施尔康,三十块!五顿饭钱哪. 我仗着闯过江湖,就那么干挺着. 每天一出 门,脚非得拐两下,耳边就仿佛高秀梅在叫" 拐啦!拐啦!" 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不至于陷入信息真空,我算计了又算计,每天可挤出五 毛钱来买一份. 于是每天下午五点,天色已昏时,我就出门去买报. 某日,我来到 十字路口,为了躲自行车车,一分神,脚下就站不住了,咧趄了几下,生生的就摔 倒在马路边上了. 只听得周围人们一齐惊叫,有人马上围了上来. 我躺在冰冷的地 面上,看所有的人都那么高大. 人们七手八脚把我扶起来. 一个系红领巾的女孩脸 都变白了,着急地问:" 老大爷,您怎么啦?" 我一楞,看了看她. 近二三年来,叫我老师傅的人有一些,叫我老大爷的这还 是头一回. 小女孩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红领巾特别显眼,双手始终紧紧搀着我 的胳膊. 我一下子思绪万千,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嘴唇哆唆着说不出话来. 女孩更 着急了,连连说:" 老大爷,您别急,我送你上医院!" 我挣扎着挺了挺身子,一 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话冲口而出:" 闺女,老大爷我……没事儿,老毛病了. 你 赶快家去吧!" 我试着走了两步,还可以. 众人见我确实没事,慨叹了一回,就散 了. 小女孩不大放心,一步三回头. 我冲她扬了扬手,她才走远了. 唉,这个人丢 的,丢到首都北京来了. 人们晚饭又该有谈资了:松榆里路口那块儿,一老同志当 街摔了个大马趴!你看这人丢的. 小女孩扶我那会儿,我是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也戴那么个红领巾. 白衬 衣蓝裤子,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新年晚会上给大人演出诗朗诵,在千人礼堂往台中 央一站,声震屋宇啊——" 灿烂的毛泽东时代,成长起我们幸福的少年一代……" 喝喝,这才多少年,这才多少年,我成老大爷了我! 旅馆里唯一有暖气的地方,是那个进门处的小平房,其实就是一间收发室. 办 理登记,同时还兼着小卖部. 人们打电话,也得到这儿来. 我因为怕冷,愿意常来 坐坐,暖和暖和身子再下去. 收发室里有张床,挂了个花布帘. 有个小姑娘在这儿 住. 她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没学会京腔呢,带点地方口音. 人长得水水灵灵的,有 点倔. 估计是从农村来的. 她在这里的工作相当重要,收钱,管帐,登记,电话收 费,管钥匙,卖货,打理得挺麻利. 尤其每个住客的天数,在她心里有本帐,连半 天都不会差. 我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从山东来,姑且就叫她小鲁花吧. 我跟她没事儿闲聊,知道了她果然是家在农村,才念完了初中就出来了. 我问 :" 老板是你亲戚吗?" 小鲁花说:" 不是. 是我爸的朋友."我问:" 给你多少钱? " 鲁花答:" 四百." 我问:" 还满意吗?" 她说:" 当然可以了. 农村哪 里一个月去搞四百?" 我问:" 还想念书吗?" 她说:" 想念也念不起了."我看她 床上有几本杂志,就说,:" 我那里还有杂志,什么时候拿来你看."不苟言笑的鲁 花有了些欣喜之色:" 好啊!" 老板是经常待在收发室的,他要是不在,就是出门 去了,旅馆的事等于完全交给了鲁花. 鲁花的作用相当于老板娘了. 小宋喜欢逗鲁花,鲁花却根本不给他一个笑脸. 有一天小宋在收发室,对鲁花 说:" 小妹妹不要这么凶嘛!" 鲁花就说:" 先把房钱交清了吧!" 小宋仍然嘻皮 笑脸:" 房钱算什么,我还要请你吃饭哩!" 鲁花就拉下了脸:" 你烦不烦?有事 没事?没有快走!" 小宋当着我,面子有点下不来,仍嘻笑着说:" 妹妹这么漂亮, 干嘛这么大脾气?" 鲁花便突然发怒了:" 你滚!你滚啊!" 小宋讪讪地走了,我 心里暗笑,问鲁花:" 你怎么对他这么厉害?人家是个帅哥呀."鲁花余怒未消,说 :" 他是个流氓!" 我笑了:" 可不敢随便乱说!" 鲁花说:" 想赖房钱,不就是 流氓?我倒看他跑不跑得掉?" 一日晚,夜已较深,我去收发室买打火机. 见里面灯未关,知道鲁花没睡,抬 手一碰门,门开了. 只见鲁花和衣躺在床上,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又像是身体 不舒服. 老板坐在床沿上,好像正在安慰她. 见我进来,那中年汉子不知怎的就有 一种鬼鬼祟祟的神态,拿眼扫了扫我. 满脸的不自然. 我是江湖老手,这情形一看 就明白八九分. 故意装做什么也没注意,买了打火机就带上门出来了. 看看表,是 晚上十一点半. 回去躺到床上,思绪就开了锅. 老牛吃嫩草,如今这社会已经见怪不怪. 不过, 小鲁花不过才十六岁,黄花闺女啊,就给了这个家伙?朋友的女儿,也能下得去手? 看那老板有一点点斯文相,似是农村会计或小干部一类,居然也热衷于泡妞?而且 是……人哪,怎么就成了这样!但转念一想,也许是我多心吧. 鲁花只不过是感冒 或痛经,那禽兽也不过真是在安慰她……但愿如此吧.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觉鲁花心情开朗一些了. 与老板之间有了些别人不易察觉 的暧昧,言语间也有了调笑意味. 我心下明白,这个老色鬼是得手了. 一月四百元 工资,鲁花还是屈服了. 打那以后,老板见我就显得特别客气,我当然一如既往,装木头人,跟他打哈 哈. 一天,我给鲁花送杂志,鲁花说:" 老板夸你啦!" 我问:" 他说我什么?" 鲁花说:" 他说,全地下室就你一个是正经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