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 秘密情报人员的孤独生活远远出乎我的预料。 不只是因为秘密世界中的紧张工作,也不只是因为繁忙的记者生活,还因为所 处的与世隔绝的世界开始让我心烦。几乎没有同事间的交流,也没有可以敞开心扉 随意畅谈的朋友,更不能将主要的工作做为笑料。那些偶然交上的女朋友,远远不 能满足我精神上的需要。 作为学生或从事其它职业,我已经独身生活了许多年。以前,我度过了很多孤 独的时光,比如独身一人休假,几乎不和人交谈,以至于一段时间里我的语言功能 明显退化,但我从没有过现在这么强烈的孤独感。 我曾经是一个充满激情的青年,曾经多次陷人死去活来的爱情之中。其中大多 数可以算作浪慢故事般柏拉图式的单恋。可能是第12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被深深 地伤害了,于是我发誓不会再爱上别人。可是我没能做到。 当然这次是遇见了我的妻子。我爱很多人,很多事物,但这种爱有别于其它, 我不愿沉溺其中。对我来说,“恋爱”意味着一定程度上失去自控,判断能力下降, 某些盲目的自我牺牲,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这种爱比别的爱更伟大。 我有不少啡闻,曾被看作是一名声色犬马之徒、“冒险家”、“征服者”、 “一夜风流”、“常换常新”。不管别人怎么叫我,我极少整夜和女人呆在一起, 原因是我常常到睡觉时喝得烂醉。随着咽部肌肉的放松,我会发出响亮的鼾声。考 虑到这个,婚姻对我而言曾是很遥远的事。 而且我有强烈的遵守诺言的责任感,所以我很严肃地考虑过自己是否能和一个 女人以通常所说的“婚姻”的方式结合,是否能和同一个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一生一世生活在一起。 每次回到寓所看见与早晨离开时无区别的床铺模样,我会很失落。即使明知不 会有另一景象,但眼前的情形仍然使人沮丧。 曾告诉母亲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我会保持独身生活。仅仅三个月以后,我开始 考虑结婚了。 我和天真无邪的和子约会了一段时间。在这个罗马天主教徒身上,我仍然没有 发现特别吸引我的东西。但我开始认识到这是一个极其纯洁和善良的女人,一个完 全的给予者。虽然我不信仰天主教,但我羡慕她纯洁和不二的忠诚。 她有结实而健康的身体,但并不具备令人眩目的美丽,可是她那纯真的、令人 愉快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仿佛自然地发自内心。也许不是别的,正是这种亲切感吸 引了我,使我考虑到或许能和她一起度过余下岁月。 中情局规定如果驻外情报官员要和一名外国人结婚,必须获得许可,而且必须 对结婚对象进行安全审查。对和子的背景,我知之甚少,只知道她父亲是一家大的 火灾及水灾保险公司的经理。我曾经问过和子,可她对自己的家庭背景也不了解。 她会这样说:“是的,我父亲的中国话讲得很好,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家庭在满 洲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二战结束。”另外,她出生在中国北京。 到第三次约会时,和子已经了解了我生活中公开的一面。因为我以我常用的坦 白方式对她讲了很多事情,包括我多次。长时间地和异性纠缠。她似乎并不在意这 些。 后来,我才发现在她的生活中没有“嫉妒”这个概念。她会羡慕但不会嫉妒。 她还告诉我她很想远离诸如锦衣玉食的世俗享受,因为她一直希望作一名尼姑。真 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但是一个不错的女人。 我有意识地问了她一些问题,试图发现如果我们结婚,她能否面对可能出现的 问题。 即使在那个年代的公众眼里,提出这些问题也是不对的,甚至是无耻的。结婚 以后,我因为胆敢向女士谈起这些“无耻”的问题而多次受到指责。但奇怪的是, 提出最激烈批评的是那些婚姻并不像他们假装的那样幸福的人和那些婚姻从一开始 就不幸的人。而那些婚姻幸福的人却总是笑吟吟地听我讲这些“惹人生气”的故事。 我被称之为“暴君”、“大男子主义者”、“一个大男于主义的猪秽”,或者 简洁地称之为:“猪!” 不管怎样,重要的是我们的婚姻仍很完好。我的缺点,部分是我的“不忠”, 从来没有成为妻子抱怨的理由。 或许使人不敢相信,我一直是一名女权的拥护者,我并不认为形式主义和限额 制度是正确的方式。我认为女人应该享有平等的机会和受到平等的对待,这是自然 而毫无疑问的。 对于一桩婚姻而言,讨论对或错是主观的,幸福婚姻没有固定的道德标准和应 满足的必要条件。对不同的文化或不同的民族,没有统一的道德标准(这是公认的), 婚姻只是两个当事人和他们子女之间的问题,其它人不能给予他们幸福婚姻,也不 应由别人来制订方式和标准。 罗斯福勾公爵有一句格言:“婚姻,成功的多,但幸福的极少。” 我不知道我们的婚姻能否算作幸福。我妻子和我从一开始就认为婚姻应该是一 种约定,即使没有任何宗教上的誓言,我们也会保持一生。 我们从没想到过离婚,而且很快乐地满足于我们共同取得和拥有的一切。 在这里,我想写下向和子求婚前对她讲的一个想法,或许我又将受到谴责,但 这是一个明智的途径,可以表明我们在思想和行为方式上的不同。我告诉她我会很 诚实,永远不会对妻子撒谎,但我知道本质上我不会停止和别的女人有瓜葛,所以 我的妻子在保持贞洁的同时应该能够容忍我的“不轨行为”。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自私。 这是一个简单的推论,不是吗?可能听起来有些荒谬,但至少提出这点是很诚 实的。我相信有很多男人有同样的想法,却永远不敢像我这样讲出来,因为他们害 怕受到指责,或许这样就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而我只做那些我认为坦率和深思熟 虑的事情。 大概一周以后,和子回来告诉我她父母对我所讲的很满意。 (“你满意吗?”这是我的上级在我即将受领新任务时常问的一个问题。) 和子说她父母觉得一个经历丰富并且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远远胜过那些生活 道路平坦、直到四五十岁才感到迷失方向的人。 正确!完全正确!我们不是几乎每天都看到无数个在周围上演的这种悲喜剧吗? 这事实上是男女间最基本的问题。 我很严肃地对和子保证自己将“永远不会迷失方向”。我怎样才能保证实践这 种与不确定的未来有关的诺言呢?因为我是一个永远为自己的话负责的人。 现在,在结婚26年以后,许多朋友会嘲笑这种“无耻的不公平”,和子也不愿 意承认有什么协议,这可以理解。但她和我心中都明白,我们的婚姻应该感谢这些 婚前的约定,这些条款从来也没有明确地被提起过。默契就已经足够了。许多年过 去了,对我们来讲,不提也不问已属很正常的了。 至少她知道我一直是诚实的,我永远不会用谎言欺骗她。理解建立在相互信任 的坚实基础上。我们的儿子也同样接受了关于诚实的教育,基于同样的理由,他相 信我们。 尽管这听起来不太可信,直到最近,我们仍以拌嘴和争吵闻名,几乎是每年400 次,换句话说,是平均每天约1 .095 次!(银婚纪念以后,争吵减少了,或许是 我们意识到这样做是徒劳的,或许仅仅是因为上了年纪和成熟了。) 争吵的范围从仅仅是意见相左到激烈的冲突。我们并不是天天都吵,有时会积 聚矛盾,然后来一次大的暴发。 我们会因为我嗜酒而争吵,和子认为她有充分的理由为此而抗争。关于我喝酒 的争吵持续了10年,直到我戒酒为止。即使是现在,我仍然会对因此而牺牲的爱情、 精力、时间和金钱感到后悔,幸运的是,这个阶段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们还会为了我和她驾驶汽车而激烈争吵,有时甚至是关于怎样拐弯,拐得是 否平滑,是不是太靠近路边了。我常常为记不起和子也不知道的路线和地点而受到 困扰。 即使是喝一点酒以后我都不会开车,这另当别论,但我们会为了其它能够想象 得到的理由争吵。 我常常采取雄性动物所偏爱的方式:用雄浑的吼声表示与生俱来的力量、上帝 赐予的权力和男性的统治权(但除拍打胸部以外)。和子常对此不屑一顾,而这只 能使我更加恼怒。 但我们从来没有像其它许多夫妇那样,因为和子嫉妒我生活中的一些“小插曲” 而争吵。 我儿子已经习惯了这种常出现的交战状态,现在他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或一笑置 之。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真的深爱对方又怎么会如此频繁地争吵呢?毫无疑问, 我们很不明智。现在虽然已经太迟了,我相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的答案。因为确信我 们都深爱着对方,我希望她能变得更加完美。很多老夫妻都会承认,这是打破夫妻 和谐的原因之一。 我们两人都有很强烈的自信心,有固执的个性,都相信是为着对方着想,结果 常常以各人不同的方式发生冲突。 不要以为和子胆小、温顺,不会用大噪门说话。她会的,她完全能够保护自己, 为自己而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如此频繁争吵。在这一点上,她从不需要盟友。 如果我们争吵,即使是我们的神父也仅仅微笑而已。 事实上,许多年以后我们靠得越来越近,变得更像对方,但如果我们希望婚姻 延续到一生,休战是不可避免的。 婚后,我曾经遇到过一名艺妓,这是少有的经历,完全是巧合。深夜回家的路 上,我看见一个微醉的艺妓穿着全套和服摇摇晃晃地走着。在赤扳,这种情形也很 少见。 我叫她小心,不要被车子撞倒了。她感谢我,并邀我到她家中作客。她家在附 近,从我家穿过一个小公园就到了。我跟她去了,因为她太有吸引力了。另外,很 少人能够有机会在艺妓的家中私下与她交谈。在东京和京都,高级的艺妓就像名花 一样,常人很难接近。因为这是在赤坂,艺妓一定是最高级的那一类。她是那种常 被称为“仲居”的,是在饭店中服务的新手。 她屋里的整洁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种整洁并不是为防备有不速之客而保持 的。在装饰很少的客厅里,墙上挂着一把艺妓常用的日本乐器——三弦琴。这是一 种职业的象征,就像在一名士兵屋里挂着一支枪一样。 屋里唯一稍为不整齐之处是茶几上她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政府和大公司的人事变 动声明。她说这些声明与她在饭店中的熟客有关,她会记住这些变化。这种为注意 重要客人所付出的努力同样给我留下了印象。 她拒绝告诉我她在哪家饭店工作,她的职业使得言语谨慎比什么都重要。这就 难怪日本的政客和公司经理常在这种被称为料亭的日式餐馆里进行秘密会谈。 这是一个酷热的夏夜,我的衬衣都被汗浸透了。我吃惊地看见在她精美的丝质 和服里面,还有一层漂白的棉布紧紧裹住身体。仅这种情形就使我出了更多的汗。 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轻轻地答道:“为了防止汗冒出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从她那儿,我还了解到那些高不可攀、价格不菲的艺技几乎都是“性饥渴和性 压抑”,因为她们要保持自己的价值,不能随意交往。这是令我或是大多数人吃惊 的表白。难以置信像如此迷人的女人对我讲述这些。我很愿意满足她的需要。是的, 当然是的,完全自愿。 在一阵令人耳晕目眩的欢悦之后,我像往常一样坦白告诉她我住得很近,妻子 正等我回家。 她柔软的手紧紧抓住我那东西不让我离开。她所说的大多数艺妓都有性饥渴绝 非戏言。我很不愿意在她不情愿的情况下离开她,而非本意地留下一个“纪念品”。 最后,在许诺我会打电话给她和很快会来看她以后,我说服她放开了我。 在能够实践诺言前的一天,我和妻子离开家的时候突然和那名艺妓面对面相遇 了,她穿着便服c 和子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看我的方式。她回头看看我的反应,然后 继续前行。我感到很突然,什么也没说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离得很远以后,和子 嘲弄道:“你和这个女人有过什么事,对吗?” 我只能用我常用的方式回答:“为什么你会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呢?”和子笑了 起来,自信她没有错。 为了尊重善良的妻子,我没有给那位艺妓打过电话。但是失去这么一个迷人的 女子,真遗憾。 请允许我倒回去。最后,我决定娶和子。一天晚上,经过辛苦采访外相的新闻 发布会以后,我打电话告诉她我已决定娶她。她同意并接受了我的求婚。我喋喋不 休,语无伦次地谈论着新闻发布会、我写的精彩报道,以及我们美好的未来生活, 我还要她马上去征求她父母的意见。她说她会的。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她,急切地想知道她父母的反应,她诧异地反问:“什么 反应。” 我提醒她昨晚我已经向她表达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她说:“哦,那个,我 忘了。不,我不愿意。”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不愿嫁给我?” “不,我不是那意思,但你昨晚没喝醉吧?我不敢把你讲的当真。” “不,我的意思是。我是喝得有点多,但我敢保证我所说的。不管是醉还是清 醒,我已经不能比这更严肃了。我保证我所说的。请你征求你父母的意见。” 我请求局里批准我的婚事。唐·布朗可能有些担心,他太了解我了,不知道什 么样的女人会成为我的妻于。后来,在我们家去美国旅行时,我和和子拜访了布朗 一家,唐出乎意料地很喜欢和子的性格。 我去拜访和子家,请求她父母准许婚事。这是一次很特殊的拜访。 和子的父亲曾经在中国上海的一所学校里从中学上到大学。这所学校由日本帝 国外务省创办,目的在于“将日本年轻人泡进中国语言和文化中”,实际上是为长 期侵略和占领中国的计划培养人才。我对他全无口音、纯正的普通话感到吃惊,因 为没有几个外国人能将这门难学的语言掌握到如此程度。 这位老人开始考较我的普通话时,我更吃惊了。经过两个小时、一起喝下可观 量的威士忌酒以后,他轻易地宣布我根本不会讲中国国语。 我不得不提出抗议,声明我初中高中加上台湾大学的两年都是用汉语上的。一 会儿我明白这位老头的意思,我不会讲他所讲的普通话。 事实上,即使用我的苛刻标准,和子的父亲也是我所知道的最善良和最值得尊 敬的绅士之一。他受到普遍的尊重和喜爱,是一个理想的岳父。 但他有更多让我们惊奇的地方。 我们知道他“应征”独自一人深人中国内地,战争结束时化装成中国人逃生。 我们知道不仅因为他纯正的中国话,还因为他的和善使得一些中国人帮助他逃到中 国的海边,从这里他发现了回到日本的途径。同时,他留在北京的家庭也受到了救 助。 直到1989年,我们结婚20年和他故去14年之后,和子和我才从她的亲戚那里了 解到和子的父亲曾经是一名日本帝国政府派往北京的间谍。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巧合,我的岳父和我一样是一名秘密情报官员。其它亲属 已经知道很长时间了,而我和和子却一无所知。当我们表现出震惊时,这些亲戚对 我也是一名秘密情报官员同样感到惊奇。 和子的外祖父是一名海军少将,是满洲旅顺港的一名高级官员。后来他从日本 帝国海军“退休”,成为满洲大军阀张作霖的日本顾问。所以,和子母亲一家从1 引9 年起就住在满洲,享受着“保护国”高级海军军官的骄傲和当地军阀的友情。 海军少将因健康原因引退后不久,一群日本陆军军官炸毁了张作霖的专列,张 作霖被炸死,另一位接替和子外祖父当张作霖顾问的日本海军少将也在这次臭名昭 著的“意外”中身亡。 在与和子谈起婚事以后,我心中有些担心和子的父亲可能和许多有声望的日本 人一样,会雇一个私家侦探来调查我,所以我必须留意可能受到的监视。 后来我们了解到和子的父亲确实曾经调查过几个年青人,他们是和子传统的 “包办婚姻”的候选对象。 但是,和子的父亲并没有对我采取这种方式,难道是因为我大方,看上去没什 么秘密?或是老间谍锐利的双眼觉察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我们永远不得而知。 考虑到我大量饮酒,虽然这在普通日本人眼里并不算出格,但和子的母亲仍然 劝我找他们的一个亲戚做身体检查。 对此我没什么意见。事实上,趁此机会我提出了一个我认为应该进行检查的长 长的名单:我酒精过度的肝?当然。还有反复发作的胃溃疡,给我带来难以忍受的 痛楚的椎间盘突出症。毫无疑问,还有心脏、烟熏黑的肺?好主意。对淋病作一个 重复检查也不错。另外正好可以检查梅毒。 医生对检查结果极其反感,他写信强烈反对这场婚事。我并不怨他,换了我, 我也会这么做的。 同时,我收到总部命令:只有婚后才能向和子及其亲属表明我的真正职业。我 也希望那样。使我内心受到伤害的是婚礼前不久收到一封总部的电报说:“我们猜 想此时你已经将你的真正身份告诉了你未婚妻……” 他们把我想成什么样的情报官员?不可信?不值得相信?一个不能守信的人? 真让人不舒服。 我相信说谎者不如诚实的人相信别人,只是因为他们用他们自己的行为准则来 衡量别人。他们怎么能认为人们不会像他们一样常常说谎呢?我发现这是衡量人们 诚实与否的精确标准。 和子有时也会警告我不要太相信别人。我的回答是,当我相信别人的话时,我 感觉更高雅端庄。 当然我不想盲目和轻信,尤其是在间谍这一行里。情报搜集者和情报行动官员 的生涯使我就像一名高明的侦探一样,能准确判断别人是否说谎,但我并不喜欢用 揭穿他们丑陋的一面来和他们相对,使他们难堪。我情愿对谎言视而不见,当然我 更希望他们不要对我撒谎。在我已经看穿骗局的情况下听别人用极易撕破的真诚厚 着脸皮撒谎真是令人难受。 也许是因为过去的艰难生活,我一度曾愤世嫉俗,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做一个债世嫉俗者更容易一些。愤世嫉俗的人常常对他们听到的表示很怀疑, 揭露阴暗的一面,揭穿谎言,巧妙地暗示他自己丰富的知识以羞辱别人,并藉此表 现得比别人“更聪明”。 很难发现一个沉默的愤世嫉俗者。同时,愤世嫉俗者认为自己比那些无知的 “粗人”更优秀,常表现出难以忍受的傲慢c 他常常以“美好”的反面作为前提, 常常否认和轻视那些本可以描述成美好、纯洁和积极的东西。 我更讨厌伪君子,就是那种假装思想境界很高而实质上行为却极其可憎的人。 这种人装作很清白,从来不承认有错,还用假惺惺的义愤去“公正”地谴责别人。 这种人我们已经见得够多的了。 当我告诉父母我要和和子结婚时,他们的心情很复杂。除了关于我在巴黎时胡 作非为的糟糕记忆以外,他们一无所有。极其保守的母亲曾经写信告诉我她感到羞 于见她的朋友。她肯定想过什么样的女人可能嫁给我。 我父母到东京参加我们的婚礼。他们第一次拜访和子的家人是在不详的4 月1 日——愚人节。 我觉得4 月1 日是我日历上黑暗的一天,在这一天胰腺炎曾第二次击倒了我; 在罗马,也是这一天,我曾有最严重的一次病情,中情局的一名主管医生明白地宣 布我即将死去;在日本,退休以后,在这一天我和一名极其恶劣的亿万富翁签订一 份合同,后来这人出于他私人的原因单方面中止了合同,还可笑地威胁我。 在去和子家的出租车里我不得不消除我父母的不安,使他们镇定下来。他们将 带来的订婚钻戒以我的名义送给和子时,和子的惊喜反应使他们的担心成为多余。 和子接过美丽的戒指尖叫着跑到厨房向她母亲展示。她母亲一直在偷偷听着,并责 备和子,说她这样“不值得”接受戒指。我父亲很高兴地看到她毫无做作的喜悦。 那天晚上,和子还以其它方式表现出一个真正的她。 当该端上和子专门为此而烤制的蛋糕时,我听到从厨房传来她母亲的惊叫声: “和——子!” 和子将盐当作糖放在蛋糕里,难以置信,但却是事实。 可能是预料到会有这种意外,他们有意识地准备了草莓之类的甜品作为“替代 品”。然而最糟糕的是和子将其放在冻柜里而不是冰箱里,我们不得不花20分钟等 这些石头般的甜点变软。 我父母很快就喜欢上了和子。他们对待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在接下来 我母亲在世的4 年里,一旦我和和子发生争吵,她总是站在和子一边,并且鼓励她 勇敢地面对我。 我母亲晚年确实做了好事,这就难怪我们为什么一年中争吵多达400 次。 按照中国的生肖方式,我生于狗年,据说狗年出生的人诚实可靠,和别人相处 得很好。慷慨但很顽固,多有些自私。得找一个马年或虎年出生的人,且要当心龙 年出生的人。 和子是龙年出生的。值得强调的是对龙年出生的人有一句警告:“避开狗年出 生的人。” 因为和子一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我也曾受洗为天主教徒,故我们的婚礼在 耶酥会上智大学的天主教堂里以天主教仪式举行。 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们在罗马碰到的后来成为我们最亲密导师的两个耶酥会神 父都曾是上智大学的校长。 在婚礼宴会上,客人们看见新郎一桌接一桌地向宾客敬酒,这在日本婚礼上极 为少见。 我们搭乘快速新干线到京都去渡蜜月也同样不同寻常。 我让和子事先购买火车票,她问我应该买什么样的,头等或二等? 我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头等,那样到得更快。” 火车一离开东京火车站,我就带和子到餐车并且一直呆在那里,边欣赏景色边 享受啤酒,和子却一直嘟哝浪费了昂贵的头等车票。 我们计划在京都和大坂蜜月旅行一周。婚礼后的第二天早晨,我带和子去了一 座古老的佛教寺庙。像一名优秀情报官员一样,我随身带着一个小收音机以防止有 人窃听。(现在可能已经不使用这种技术),在那儿我告诉了和子我的真实身份, 我不是她想象中的令人羡慕的外国记者,而是一个秘密情报官员——一名间谍。 “你知道什么是中情局吗?”我望着她的眼睛问道,因为曾经欺骗了她而倍感 内疚。 和子静静地点点头,她的镇静使我有些诧异。我简单介绍了我所过的秘密双重 生活,并且向她保证不会有身体上的危险——(虽然并不全对)——她不需要担心, 而且还会有许多秘密的朋友。 后来,当我称赞她的平静反应时,所得到的解释却出乎意料。 和子的第一个念头是她的新婚丈夫“有秘密的过去。以他在女人方面的经历, 肯定有一个或两个不为人知的孩子。可能是因为我在孤儿院工作他才和我结婚,他 肯定希望我照顾他秘密的孩子!我会怎么做?!我能这么做吗?” 一些快如电光的想法,蜜月头一天令人沮丧的念头。 实际上和子对中情局知之甚少或仅仅是有对间谍的一般看法。 凑巧和子是很天真、极易受惊吓的那一类人,一种极不适合作为情报人员配偶 的人。她不喜欢恐怖、神秘的故事或电影,一点也不喜欢。 我不得不慢慢地教她,从秘密情报人员最基本的技能开始。 在进行敏感的谈话时打开收音机成为她的第二个本能。不是电视机,因为电视 机很多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她学会了假装没有发现,开始时这并不容易做到。 另外,她具有最优良的品质:慎言。她能保守秘密,我用不着担心她会将秘密 泄露给她的亲友。所以即使她有时会求我不要告诉她任何事情,否则她会忧思成疾, 我仍然能够信任她。 一个除自己之外值得依赖的人,一个可以敞开心扉交谈的人,这是我在紧张的 生活中得到的最大的安慰。有了她,除了偶发或严重的事件之外我不必担心工作。 直到我退休,她的亲友没有一个知道甚或怀疑过我的真实职业。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告诉她任何事。 我想起1971年参加的一个重要的秘密会议c 站里来的联络员平静地讲道:“今 天,我们得到消息称中国副主席林彪卷人了某种反对毛主席的阴谋中,失败后试图 逃离中国,但是他的飞机被击落了。估计林彪已经身亡。” 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盯着面无表情的联络员看了一会儿才问道:“真是你刚 才讲的那样吗?嗅!如果真是这样,这将是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真不敢相信,太 不可思议了。” 联络员依然毫无表情:“我当然知道我在讲什么,我只是将消息转告你这个笨 蛋。” 几分钟以后我们才认识到这位安静但好开玩笑的联络员召集我们是为了宣布这 个爆炸性消息。这离新闻媒体报导有关该事件的消息整整早了一天。 和子是那种典型的安静、乐观、顺从、不爱抛头露面的传统日本妻子,因为她 父母用那种方式对她进行教育。 在我告诉她不用来烦我之前,她认为即使是在杂货店花一点儿钱都应征得我的 同意。 因为她似乎对财物不感兴趣,所以我送了她许多礼物,教她如何购物。我还带 她到她没听说过的优雅的外国餐厅吃饭。大概花了15年以上的时间她才学会有经验 地自信地按自己的意愿决定。 我们住在我仅360 平方尺的狭小公寓里,即使对和子这也显得太小了。 她认为婚后我们会搬到大一些的公寓去住。那时我还不能告诉她租屋的地点是 由中情局安排的,房租也由中情局付,搬家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我告诉她我们不会 搬,对此她说:“我希望你在开玩笑。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嗯……我应该怎样收拾 ……” 我们常打趣不能请客人“进来”,因为客人会穿过整个房间从前面的窗户落到 人行道上。 但她又不是按旧式日本妻子被要求的那样卑屈的妻子。 她经常问新认识的客人或朋友是否知道柔道。她会向困惑的客人解释说她希望 学上一两招,以便能将“可恨的”的丈夫狠狠地扔到地上,“给他一个教训”。她 还会对客人说这是她热切的希望,但她什么也没学到。 我感受很深的是我经常因为情报而工作到深夜,和子会一直等到我回家。在用 草席铺就的榻榻米上,和子躺在我的脚边熟睡,而我还得坐在椅子上打印那一天的 报告,有时会直到凌晨3 点。当我叭叭敲打桌上的打字机时,和子像个孩子一样睡 在旁边。在她脸上我能看到从焦虑中解脱后的平静。 那个时刻我深深感受到她对我的爱以及我对她的爱和责任。也许我们不是平常 所说的那种“相爱”,但却是更深层次的意味着互相奉献和牺牲的爱。这种互相的 爱恋不会因逆境和接下来数年间无数次的争吵而受影响。 和子有理由担扰。我常很简略地解释自己的日常工作,只能最低限度的满足妻 子的要求。对真实情况的偶尔一瞥和想象不熟悉的世界常常使她担心。她可能希望 我尽可能不对她讲工作的情况,因为她担心我可能会暴露、发生对抗,甚至是被捕。 想到一切可能的可怕后果,不仅是对她自己,还可能是对她的家庭,她更情愿对我 的活动一无所知。 我们结婚后大约半年,一名我用真名与之共事的特工有时一大早就到我家,正 像她所不喜欢的电影里表现的那样,或是上交取得的资料,或是请教有关情报的事 情。 一次和子奉茶时,我看到睡衣里的她在发抖。我不得不安慰她,并且不得不改 变和那名特工会面的方式。 即使和子宣称她已经通过了一名年青高贵的日本女子婚前所应受的训练——茶 道、插花、烹好和裁剪,我仍然感到怀疑。对她显然是努力做出的饭菜我不敢恭维。 最终有一天,我告诉她应该在厨艺上下番功夫,因为她美食家的中国丈夫—— 所有中国人都是美食家——“快饿死了”。听到这个,她表现出很惭愧的样子,她 肯定知道自己的厨技不怎么样。 我建议她参加东京的一个为期6 个月的很好的中国烹好课程。我相信这是我最 好的一次投资,她也认为是如此。 这些年间,她不断提高的技术受到客人和朋友的赞扬,其中包括严格的批评家, 如中国客人、中餐馆老板,这些人之中最苛刻的莫过于她的丈夫和儿子,他们从不 放过机会提出他们所谓的“建设性批评”。 我必须承认自从她上过烹饪课程以后,我开始对过去常光顾的中国餐馆失去了 兴趣。和子学会了大多数中国菜单上的多数菜式。这是一个很大的成就,尤其是对 于一个日本人。 大多数时候,作为一名温顺的妻子的同时,和子和全世界许多妻子一样有一个 强烈的意见。 她先是试探性地,然后激烈地反对我在家中花去太多时间。以从她父亲那儿得 来的经验,她认为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应该在早晨7 点离家出去工作,晚上与客户 或同事共进晚餐以后才回家。她不在意我晚些回家。 那么周末呢?是不是她的丈夫应该和她父亲一样去打高尔夫球?“有地位”和 体面的日本男人是应该在周末打高尔夫球的!(当时日本仍然是五日半工作制。) 但是她的丈夫有时却整日整晚地呆在家中看书,看电视,以及喝酒!喝酒!那 是她所不能容忍的。我一直对来拜访她的朋友表现得很友善和热情,但仍然不足以 取悦于她。对她来说,家是她的堡垒,如果我仅仅是呆在家中,和她呼吸同一处空 气,她的隐私就受到了侵犯。她会容忍我因工作呆在家中,因为这很重要。但如果 我呆在家里与工作无关,她会要求将她的城堡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 所以,如果她知道我没有报告要写或没有重要的书要读,她会让我从“她的家” 中出去。去公园、酒吧,或去电影院,甚至追逐女人。到外面去!那么这段时间她 想做什么呢?她会躺下来打个盹,或看书,看电视。一句话,她想像她喜欢的那样 打发时间。 所以,此时我会被迫独自身着日常服装出门。我可能看看商店的橱窗,在咖啡 店里边喝啤酒边看杂志,或者看日本旧电影消磨时光。 我从中情局退休以后,和子最希望的就是我能找到一份新工作。朝九晚五地呆 在办公室。当这个愿望没能实现时,她说她“崩溃”了。 有关一名情报官员妻子的生活,在以后的章节里将有更多的叙述。 ------------ 转自军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