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吴波现象 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钢琴学科主任凌远是一位在钢琴教育上颇有成就和见地的钢 琴教育家。我最早知道凌远是从辽宁歌舞团钢琴演奏员李青那儿。李青在中央音乐 学院读附中时,曾得到过凌远老师的指教。凌远是全国教育界的劳模。她患有心脏 病、高血压,可一到上课,就把疾病全抛了。李青幽默而风趣地说,她上课时不要 命也不要学生命。她的要求特殊严格,犹如眼睛容不得砂子。学生的手指立不起来, 她会抓过学生的手指使劲往琴键上撞。她是那种全身心扑在钢琴教育上的人。 在我的想象中,凌远是位相当严厉不易接近的人,可在她家里见到她时,我感 到她那胖胖的挺富态的形象很是慈祥可亲。就目前全国青少年钢琴教育的有关问题, 她谈了很多。 她认为每个孩子都能学钢琴,但不一定都能学好。普及钢琴教育是提高民族素 质的大好事,但如果家长认识上不去,将会导致种种弊端,弄不好会适得其反。对 于学琴的孩子,不应过早确定终身搞钢琴,否则会造成巨大的无法弥补的损失。 钢琴是门永无止境的艺术,而家长对孩子的期望也是无止境的。特别是那种虚 荣心强攀比心强的家长,更是不会安宁。要考入附小,得经过多少惊心动魄地竞争? 有的家长认为只要孩子考入附小,就行了。其实远非如此。考入附小,只是迈出了 第一步,更大更艰难的路还在后边。进了附小并不能保证可以顺利毕业,更不能保 证能当钢琴家。第一年(小学四年级)称小四,属于试读阶段,不仅考察学生的技 艺,也考察学生的品质,如果不合格,随时淘汰。所以,这一年学生家长都紧张得 不得了。第二年,稍稍平静一点,但绝不能松弛,得攒足力气进入六年级。到了六 年级也就是进附小第三年,是冲刺阶段,能不能考上附中至关重要。这一年相当紧 张,本校的和外校的孩子有着同样的权力为进入附中竞争。1989年附小钢琴学科要 毕业的孩子13个,而附中不可能招收这么多,何况外面还有好的学生要打进来,所 以竞争相当激烈。优胜劣汰是规律,家长哪能得到安静?个个都得豁出命来。 就算考入附中,第一年也是试读,仍有淘汰的可能,家长不能撒手。中二,可 以稍事休整,中三,要进入高中,又是一番竞争角逐。即使在这一次角逐中取胜, 距钢琴家之路也还相差甚远。家长的苦心毕竟代替不了孩子,不能越俎代庖。有一 位相当有才气的儿童,在钢琴比赛中获取过一等奖。孩子父亲投入得太多,只要孩 子弹好琴,别的一切他都认为无所谓。在他的意识中,孩子弹琴可以代替一切。吃 饭时,他嫌孩子吃得慢,影响弹琴,便端起碗喂孩子,让孩子快吃好弹琴。孩子要 做作业,他对孩子说:“你就练琴吧,作业爸爸替你做。”每次,作业都由爸爸代 替,到头来这孩子弹琴弹得相当好,可是文化课完了。六门功课全不及格。这种孩 子虽然有钢琴才能,虽然获过奖,因为路子定歪了,也照样被淘汰。孩子练琴不仅 仅是练琴,更是培养品格和意志,开发智力,增强记忆力和想象力,使孩子身心健 康,全面发展。而有的孩子单打一弹琴,思想品质上不去,身心不健康,暂时出了 成绩也白搭,弄不好损失更大。 江西有位汽车司机,起初对孩子练钢琴并不那么看重,但周围有个孩子考进了 中央音乐学院附小,使他很受触动,于是就下气力严格看管孩子弹琴。因为经济条 件差,初练时,买不起钢琴,每天带孩子到市少年宫去练。他渴望孩子成才心切, 认为别人的孩子既然能考进北京为什么自己的孩子就不能呢?他逼着孩子练琴,逼 得挺狠。那孩子名叫吴波,性情怯懦,被家长逼得很顺从,常常一练就是大半天, 相当苦,中午啃个凉馒头一整天不离开琴房。经过特别刻苦地练琴,孩子弹琴技巧 长进很快。这位司机带儿子到北京来,到中央音乐学院旁听,又经过一段努力,孩 子考入了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这在当地引起了巨大轰动。电视台、报纸连篇累牍地 吹捧吴波。家长的苦心终于得到报尝,自然喜不自尽,就连亲朋好友也为之高兴。 吴波可算是个人物了。 可是,吴波考进北京后,并不像家长和亲友们想象的那样走运,而是感到越来 越难以适应环境。吴波这孩子在家长身边养成的那种驯服性格以及因为父亲的高压 政策而导致的被迫性刻苦练琴原本作为优点体现出来,可到了中央音院后,他的性 格弱点却越来越充分发展。他性格不开朗,懦弱,胆小,自卑,与那些大城市来的 孩子在心理上精神上气质上都有差距。孩子们到了一起,出于天性,也喜欢捉弄人 欺负人,而吴波常常成了同学们耍笑的对象,这使他的思想压力越来越大。平素练 琴时,琴房较紧张,别的孩子能抢上琴练,可他太懦弱抢不上。在家时,他依赖父 亲依赖惯了,自己缺乏独立生活能力,捡不到琴练,就只好等人家练完了他再练。 他的特点是靠长时间地练琴才得以进展,而在这里抢不上琴练,他的优势自然下降 了。时间一长,他就感到力不从心了。老师发现他脑子迟钝,反应明显比别的同学 慢,就批评了他。原以为通过批评可以促进他上进,不曾想他反倒越来越差,越来 脑子越不够用。他见老师也不喜欢他,思想负担更加沉重。时间一长,觉睡不好, 饭也吃不好,人整个儿变得蔫头耷脑,简直不像个孩子,倒像个小老头。上课时也 迷迷登登,总是无精打采。没过多久,他患了肺结核,休学回家治病;父亲见儿子 回来了,一股火攻上心头,开车时精力不够集中,撞了人,驾驶执照被吊销了。吴 波养了三个月病,总算好了,重新回到学校,可是,精神头儿无论如何还是打不起 来,文化课也跟不上,实在是没法儿再继续上学了,只好除名回家。家长迎接他的 是一片清冷气象,这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造成了怎样的心理压力啊!他的精神状态 始终无法好转,年轻轻的常常忘事,脑子受了损伤,糊里糊涂的,连在当地的少年 宫帮忙也难以胜任工作。一个令人羡慕的天才眼睁睁毁了。那位汽车司机懊悔不堪。 且不说他所花费的那么多心血白搭了,好端端的一个儿子毁了。这种损失能弥补吗? 这是教训!值得所有练琴的孩子家长们记取。 许多儿童心理学的书籍强调在教孩子学习时,一定要“培养儿童优良的个性品 质”。优良的个性品质是保证儿童真正掌握文化知识的必要前提。否则,单方面的 技能确有显而易见的提高,但心灵若受到伤害,个性品格造成的缺憾将构成不易觉 察的危机,一旦这种危机暴露,便会导致一个人的垮掉。 试想一下,练不好钢琴只是损失一门爱好,然而扭曲摧残了身心则要毁掉一个 人的。何为本?何为末? 揠苗助长说的是古时宋国的一位自作聪明的蠢人,而当今的家长们,有多少是 这种类型的人呢? 吴波现象不是个别的。这不是孩子的问题,根由全在孩子的家长。这些家长是 刽子手,是蠢人。不仅是对孩子心理的无知和迷入,也是对音乐对钢琴的无知和迷 入。 追求与迷入是不一样的,追求者永远是清醒的,坚强的;而迷入者则总是盲从 的懦弱的。尽管追求有时可以导致迷入,但迷人绝对不是追求。 凌远说得好:“人的优良品质没树起来,暂时出成绩也白搭。”她说这话是深 有感触的,是经验之谈。她曾经教过一个学生。那学生8 岁时考入中央音院附小, 凌远教了他8 年。一步一步地教那个孩子弹琴。那孩子极有天赋,每次考试成绩都 不错,但老也不用功。意志总也培养不起来。年龄小时,凌远老师盯得紧,可他长 大了,考到大学本科,谁还有精力去盯?结果这位学生意志薄弱,为了挣钱,不好 好练琴,出入舞厅弹伴奏,然后挥霍,游手好闲,再也不爱为弹琴付出辛苦。他本 来非常有发展前途的,可是自己把自己坑了,浪费了。凌远老师无比痛苦地说: “早知这样,何必花那么大代价培养他。” 家长让孩子学琴的积极性迫切性越来越高,孩子学琴的年龄也在不断地提前, 越来越多的人热衷于儿童早期的智力开发。但是,千万不可忽视培养孩子优秀的个 性品质,千万不可忽视孩子的身心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