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牛不起来的老师 我们的音乐院校目前在办学上也存在着很多问题,有的是体制上的问题,有的 是教学上的问题,年头越多历史越久远的院校存在的问题就越多一些。我们的院校 真的有些陈旧了,老化了,很难再接受一些更新的东西,的确需要改革,而且步子 应该迈得更大一些才是。遗憾的是,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教学方法现在依然沿袭着。 沈阳音乐学院毕业的刘宁日前被请到这所院校的附中钢琴学科讲学时,感触相当深 了。当年他也是这么坐在台下听别人讲课,而现在他换了个位置在台上给学生讲课。 这一换,他发现了很多问题。他问学生们想听点什么,学生们木然,没有人回答。 他让学生们提提想法和要求,学生们仍然木着,没有人回答。当年他们那批学生就 是这样一幅状态,发呆发木,不爱提问题,被动听课。他说在美国学生要活跃得多, 他在上课时如果学生弄不明白会跟他发火的。美国学生精神状态和我们学生就是两 回事。 1978年刘宁就在这里附中就读。他说那时候学校不重视文化课学习,他们自己 这些弹钢琴的学生也不爱学文化课。到了考试时,例行公事地每人发张卷纸,大家 去按着卷纸死记硬背,到了考试时答不上来也不要紧,互相传个字条,互相抄,考 分倒是挺高,可是,什么真东西也没有学到,抄得那点知识过几天就忘了个精光, 到头来啥也没学到。20年前我就这么过来的,你们现在还是这样糊弄。 20年了,没有变化!刘宁说到这里不仅感慨万千,而且痛心疾首。他在附中读 书时,感觉不到文化的重要,他这些年漂泊海外,他对中国文化有着太多的感慨了。 他非常崇拜傅聪先生。他崇拜傅聪先生的不是演奏技巧,而是傅聪的学问,傅聪的 思想,傅聪的音乐精神。他说他见傅聪时,傅聪跟他谈了很多。谈老子,谈庄子, 谈得特有文化。他在附中学生面前一点也不掩饰自己,他说傅聪讲得我目瞪口呆, 我什么也听不懂。刘宁说,听傅聪弹琴很有感受。他对音乐的感受非常独特,特有 “道行”。刘宁认为这道行就是文化,就是素养。所以,他面对今天的他的母校的 中学生们掏心窝子说话了。因为他动了真感情。 我采访过刘宁,是在刘宁创办的私立钢琴学校里。那所私立学校与我想象中的 感觉是有差距的。一位美国回来的钢琴家到了家乡办学,而且听说他很能侃,也很 有张逞,自然学校会办得很气派很有名气了。结果,那天我到了他的学校门口时, 我觉得校舍不够规范,更谈不上堂皇气派。一层楼是家琴行,他的私立学校设在二 层楼上。刘宁这位西服革履的校长在楼上接待了我。他没有像样的接待室,甚至也 没有自己的校长办公室。他就在他的教室里接待客人。教室里有一台钢琴,有一道 紫绒蔓帐,像屏风一样把一个大教室隔成两间。看得出来他是在很小的空间尽其所 能地想着最佳使用办法。他很健谈,也很有派头,外表看去,他是个经验比较丰富 的年轻人。也许营养比较好,他身材魁梧,面色红润。他领着参观了他那并不复杂 的教学环境。边参观边给我讲解。我提出的问题也许是好多人已经给他提出过了, 比如你为什么在美国混得好好的非要回来办学不可? 他承认他在美国可以混得下去,而且,他们夫妇俩都可以教钢琴挣钱。那肯定 是一笔丰厚的收入。他租有豪华的200 多平米的住宅,有两台新车,有游泳池,总 之,他可以满足自己向往的物质生活。但是,他说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如果仅仅是 满足挣点钱,能够维持生活的话,那应该是60岁人的心态。他需要干一番事业。他 得折腾。他热爱着钢琴事业,他想了好多路子,最后,他还是选定了回国办学。 他认为这很有意义。当然,万事开头难。他投资了很多钱,回收率却极低。多 咱能收回本钱、能不能收回本钱,对他来说都是未知数。好在他很看得开,他每天 不仅要忙教学、忙管理,还要忙于无聊的社会应酬。办学也毕竟要与社会很多部分 打交道,这些部门也并不会因为你是在做一件十分高雅高贵的事情而为你网开一面。 所以,许多烦恼照样困扰着三十岁的刘宁。好在,他还年轻,还很有拼劲。何况, 他毕竟是在自己的家乡干事情,人熟为宝,再说,他的父亲过去还做过音乐学院的 领导。多少总能给他一个照应。 对于刘宁而言,他太熟悉家乡沈阳了,他知道沈阳的钢琴教育还是相对落后的, 特别是师资水平与日益增多的学琴儿童的需要不成正比。针对师资弱的特点,他办 起了这所刘宁私立钢琴学校。他比较务实,他不贪大,不虚张声势,也不到处发广 告。他求精。他办的这种学校实际上是钢琴教师进修班。他不教小孩子,也不从基 础抓起,他招生的来源是那些从专业音乐院校钢琴系毕业的本科生。整个校舍也不 过那么十几间鸽子笼似的间隔出来的小屋。每一个小屋里放一台立式钢琴,屋子小 得坐两个人一对一教学肯定不会舒服的。没有通风的窗户,有一台小电扇。这所学 校里请来的老师除了刘宁自己之外,还有朱雅芬和李青。这两个名字是用金字牌子 制做的,镶嵌在两个小小的琴房门壁上方,令人一目了然。刘宁说他要请沈阳最好 的老师,只有最好的老师来上课才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朱雅芬和李青分别每周来 此上一次课,朱雅芬是周六下午,上四节课。每个学生45分钟,四个学生就是三个 小时。 到刘宁学校来进修的本科生当中,合格率仅占50%.有的甚至是刚拿到本科文凭 的毕业生,到了他这里经过测试也可能仍然达不到他所要求的合格标准。他现在办 学是按着亚玛哈的模式办的,他在亚玛哈学校呆了一年多,亲身感受了亚玛哈精神。 他讲了一个特别有意味的细节,这个细节对他产生了重大影响。有一次,他发现下 水道堵了,便去找老板。他让老板找一个水暖来给修一下子。老板说,不用找人了, 我就能修。 于是,老板就跟随他来到坏了的下水道那儿。井盖处直往外冒脏水,他十分困 惑地看着老板那一身笔挺的西装。他不知道老板如何修这么脏的下水道。只见老板 把西服上装一脱,弯下身子用手吃力地抠开脏水井盖,然后,就扶着井壁跳下去了。 在他惊得目瞪口呆之时,老板在下边一板一眼地修起了下水道,后来,老板上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拍打着一双脏手,笑着告诉他修好了,然后,老板就回身将井盖合严 了。老板对他说了一个最简单而又最朴实的道理,老板说,不该花的钱,一分也不 能花。这就是亚玛哈老板恪守的一个准则。这件事对他触动太大了,他觉得人家那 么有钱的大老板都这样泥里水里下得去,何况我们还没有那么多的钱呢! 正是学习了亚玛哈的老板精神,刘宁在创办自己的钢琴学校时白手起家,能不 花一分钱,他就不花一分钱,好多具体的活儿他都是自己动手,比如制做出勤表格, 奖惩张榜情况,教学进度表格,甚至每天的垃圾他都自己去倒。他舍不得专门花钱 雇个人倒垃圾。他每天第一个来到学校,他既像门卫也像支部书记。他身上体现出 了一种勤俭办学的精神。他说,他什么苦都吃过,他下过乡,吃过没有油水的大白 菜梆子,他到了美国,也干过最苦的活儿,他对人生有着比较深刻的体验,所以, 如今办学,他还是有那么一种吃苦耐劳的务实劲儿。 我欣赏刘宁的不仅是他的艰苦创业,而是他的办学意识。一个私立学校,要想 办得好,当然要有物质条件做保障,但是,更重要的是办学人要有一个现代的先进 的办学意识。这种意识具备了,才能去走新路子。刘宁的办学跟音乐学院不同。在 他看来,音乐学院的教学是陈旧的,特别是教师们因袭着某种惰性的东西,不求什 么变化,也很难去接受什么新东西。教师们的教学水平的思想理论水平比较低,附 中老师还可以保持那种热情保姆式的,而本科老师的水平,便显得捉襟见肘。从音 乐学院总体师资水平看,相当于初中以下。 在北京和上海音乐学院据说已经搞了挂牌上课,而我们沈阳的音乐学院却搞不 了挂牌。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另外,一个好的钢琴教师不仅应该抓教学,还应该 经常搞演奏,就像一个好编辑不仅应该编出好稿子,也还应该写出好作品。只有不 断从事写作的编辑,才能保持敏捷的头脑,指导起作者来才会有感而发。在美国, 好的钢琴老师都能搞演奏,而我们音乐学院的教授有几个可以登台演奏?有的老师 几十年不曾搞过演奏,已经荒疏了。所以,刘宁认为最重要的办学目的不在于多教 几个孩子,多出几个人才,而应该从根上抓师资人才,只有把师资人才抓上去了, 才不至于误人子弟。 钢琴老师在哪里都有,好象在我们一般有的概念感觉中,只要是正规的音乐院 校本科毕业生,都可以胜任教儿童弹琴。其实,并没有这么容易。在刘宁看来,这 些毕业生如果不经过再进修,那是不能教好琴的。一位好的钢琴老师与一位差的钢 琴老师之间在我们国内好像可以蒙混过关,你是名教授,一堂课下来可以收取160 元学费,我也可以把教钢琴的价码定在160 元上,并且,毫不惭愧。当然,自有人 愿上钩,所谓周谕打黄盖——愿打愿挨。 但是,在美国,一位好的教授与一般老师之间的差距拉得太大了。在美国要想 活得舒服,就一定得成名成大名,美国就是承认名人的。那是货真价实的名人,而 不是像我们在社交场合轮到介绍谁时,都会冠以“著名”二字。而著名了半天,人 家听者也不知道是谁。刘宁刚到美国时,他是那么希望获奖,却就是获不上,这使 他意识到一定要拜名师,要找到美国最好的老师教钢琴,要掌握最好的演奏方法, 只有这样,才能在美国弹出点名堂。刚到美国时,他还以为自己是周广仁的研究生, 相当自负呢!“你到底什么水平,到了美国你就知道了。你在沈阳好像不错,其实 到美国啥也不是!”他在给沈阳的附中学生讲课时,就这么说的。正视了自己,就 得找到好老师。在美国找好老师说简单真简单,从报纸和杂志上就可以按图索骥, 用不着熟人介绍引见,就可以给老师打去电话。再有名的大师,也可以直接与之通 话。刘宁说他曾经给霍洛维兹去过电话,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指教。可霍洛维兹忙于 演奏,没有答应他。 于是,他又从本上查别的大师级人物的电话,查到了,就再打电话联系。他给 里昂. 弗莱森打通了电话。他直接了当地问:我想上钢琴课,不知你有空没?对方 答这个月没空儿,下个月吧。问:如何收费?对方回答的数字令他倒吸口气:300 美元。就是说一堂课得花去300 美元。对于打工维生的他而言,这笔钱意着什么? 前边曾向读者介绍过他去饭店炒饭,用大铁铲子不停地挥汗如雨地炒饭,得炒两万 四千多下,才挣3 元5 角。干剥蒜的活儿轻快点,但是,剥一小时也不过2 美元。 从2 美元到300 美元,这是怎样的距离。他不心疼血汗钱,揣上,就乘坐飞机来到 了弗莱森所居住的城市,跟他学钢琴。他的心里并不容易平衡,三百美元学费,相 当于两千五百元人民币,仅仅是一堂课就扔进这么多钱,是不是大头了? 他是抱着一种怀疑的心情去见大师的。当时,大师正在给一位学生上课。那位 学生的水平不高,他在旁边一眼就可以瞅出来。而且,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学生的 手指在键盘上显得特别别扭。老师认为他指法不对,给他纠正了,却很难奏效。于 是,刘宁眼里的大师蹙起了深刻的眉头想了想,便蹲下身子,等于趴伏在学生的脚 下,上仰着头,让这位学生弹。他从这个上仰的角度终于发现了问题,于是,尊贵 的大师就以趴伏在地的姿势往上给学生纠正手指,一个一个纠正,不厌其烦。等到 大师直起腰让学生按着他纠正的指法再弹时,果然效果大不一样了。仅仅这一个细 节,就使刘宁尝到了厉害。就使他看到了这位老师的价值。这个学生弹了这么多年 琴,拜了那么多的老师,错误的手指不也没有被纠正过来吗?而弗莱森仅凭这一纠 正,学费就应超过300 美元。要是不予纠正呢?恐怕这个学生永远也弹不到位。 刘宁在跟这位弗莱森学琴过程中,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那些东西都是他在国 内所无法学到的。他的水平在迅速提高,由此,他深深感觉到在美国找名教授学琴 的重要性。他不仅找了弗莱森,还找了著名钢琴家西蒙。他说他在美国找的老师都 是够份儿的,要是用学费横量,他找的老师没有一个收弗低于200 美元的,他说这 种档次的老师在美国也不会超过50名。 正是因为找好老师教,刘宁才能在美国获奖,也才能在钢琴演奏上得以迅速提 高。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回国办学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抓住教师这一关,他要创名 牌,所以把辽宁最好的教授高薪请到了他那鸽子笼式的琴房。他希望沈阳的名教授 能够为他的学校培训出高水平的老师。他不求多,却求精。为了真正达到求精的目 的,他把周广仁教授请来,认真听取意见,他还把美国的老师请来给学生上课。除 此之外,他一年总要回美国几次,找大师上课,听上几次音乐会,充分感受美国钢 琴文化的氛围,他要随时掌握他不在美国这些日子,美国又搞出了什么新玩艺儿, 美国钢琴家们又在折腾些什么。 他把自己学到的感受到的参悟到的东西拿回沈阳,再去教他的学生。这是带有 很新鲜味道的东西。即使是现买现卖,那么,他也是把美国最好的东西及时地拿过 来了,这种“拿来主义”对于提高我们的水平大有裨益。所以我说我很欣赏刘宁的 意识,我觉得他的这种意识就是马上拿来的意识,拿来最好的东西。他希望把他的 这所私立学校与美国接轨,或者说接通经络,可以及时得到信息量,随时敏感于世 界上最先进的钢琴教育和钢琴氛围。沈阳与北京上海相比,总是封闭的,迟顿的, 但是,如果这所私立学校如此这般创办下去,我相信这座迟顿的城市也会变得敏感 起来。相形之下,可以带活多少人啊!我想,这就是刘宁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