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爸咱妈 沈阳日报编辑部编著 鼾声 戈胜军 父亲住院了。真想不到一向壮硕的身子骨怎么就被可恶的病魔撂倒了呢?70来 岁的老人平时骑车、走路,竟比我这个中年汉子还快,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绝症” 的杀伤力吗? 我日夜陪护在父亲的床头。晚上,躺在父亲对面的空床上,睁眼看着父亲苍老 憔悴的面容,好像那苍老和憔悴只是忽然间爬到父亲的脸上,做儿子的以前竟没什 么察觉。蓦地一股愧怍冲上心头,在自责的包围中,忽然想起了一件20多年前的往 事,于是,面对睡了的父亲,好想倾听一下他香甜的鼾声。 还是我“上山下乡”时,父亲在大年初五乘两小时火车,又换汽车,在盘山道 上颠簸了四个多小时,来到了我所在的山村住处看我。因为我春节没回家,血气方 刚的激情让我毫不犹豫地响应了“过一个革命化春节”的号召。 青年点里就我一个人。知青同学都回城过年去了。父亲放下给我带来的饼干、 罐头、香肠、咸蛋、肉酱和果品,就忙着摸炕,看水缸。见炕是凉的,缸里水快没 了,就要忙着给我烧炕、挑水。他说他小时候在农村没少干这些活,都会,让我好 好歇着,吃年货。 夜里,父亲和我并排睡在温暖的火炕上。可能是太累了,他刚跟我唠几句话, 就发出了鼾声,时高时低,时断时续,总不停止。我忍着,睡不着。到半夜,依然 被鼾声扰得难寐。烦极之下,我猛然坐起,推醒父亲,厉声一喊:你,能不能不打 呼噜?父亲骤然惊醒,一时愣住,半响,才醒悟过来,啊,你放心睡吧。 我可能马上睡着了。被尿憋醒时,天已麻麻亮。看到父亲就坐在被窝里,背靠 着墙。你就这么样一直没睡?我问。父亲微笑着摇摇头否认了,开始下地烧火做饭。 吃饭时,才见父亲双眼通红,一脸疲惫。他说是山风吹的。 饭后,父亲要回去了。他很忙。说看我一眼就少挂念了许多。刚出屋门几步, 忽又转过身,掏出一卷钱塞给我,轻声道:该买的就买吧。 晚上入睡时分,再听不到父亲的鼾声了,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浮现出的是 昨日父子见面时,父亲潮湿了的眼睛,还有他挑水、烧炕时忙碌的身影以及临别时 那一卷钱…… 一周后收到了姐姐的来信,说父亲看我之后回家就病了。那晚为了让我安睡, 后半夜始终目不交睫,路上也极少买东西吃,到家就累垮了。父亲不让说这些,但 姐姐还是告诉了我…… 病床上,我所希望的鼾声始终没有响起。轻轻走到父亲床边。老人似乎听到了 声响,睁开了无神的双眼。是被病痛折磨得睡不着觉吧?我轻轻问。父亲伸出手来, 攥住我的手,微笑着摇摇头。这个表情是那么熟悉,一下子令我想到了青年点的那 一夜! 这时,我多么想说:亲爱的父亲,如果就这样能赎回我那沉淀了二十多年的悔 愧,我愿千百次伴在您身边倾听渴望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