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崔怡清 下班回家,在公交车上,一位老人边嚼着干馒头,边问我去北站在哪里转车。 唠了几句嗑,才知道他是来学校看儿子的。儿子去年上大学,老人不放心,特意来 看儿子。我的眼睛潮湿了,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来沈阳看我时的情景。 90年9月,我刚大学毕业从西北分配来沈阳不久,人生地不熟,心中感到非常孤 苦。父亲千里迢迢从家乡来了。在坐了9个小时的火车,又坐了两个小时公交车后, 父亲到了我的宿舍楼下。满脸的汗,在夕阳下油亮亮的,透着极度的疲惫。手上大 包小包,装着我爱吃的水果,妈妈腌的咸鸡蛋,还有御寒的棉衣…… 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任何时候想起来我都会忍不住自己的眼泪。父亲给我带 来物质的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爱。我在新的环境里那种沮丧和不安的心情被 父亲的到来冲淡了许多。这也是父亲非常高兴的事。当初我刚考上大学时他只把我 送到了北京,此后四年间,父亲也没机会去西北,这是父亲心中的一件憾事。但沈 阳是父亲常来的地方。所以我刚毕业到沈阳,父亲就利用出差的机会来到我的单位 看我。 可是,这样的机会对我和爸爸来说只有几次。在我来沈阳的那年冬天,爸爸就 病倒了。在我的印象里,爸爸一直有着强健的体魄。他常说自己是最给厂里省药的 人,头痛感冒不算啥。可我们都不知道,爸爸患有原发性高血压,加上工作劳累, 五十刚出头就中风了。虽经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却留下了后遗症。父亲走南闯北 奔波了几十年,最后只能靠一根拐杖走路,举步维艰。但病中的五年多,父亲凭着 顽强的毅力,一点一点学会了生活自理。他渴望早日康复,可又经常意识到自己的 身体每况愈下。他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再到大连、沈阳和北京看望三个女儿了…… 96年的清明节,父亲又一次发病,昏迷了十一天,和死神抗争了十一天,最后还是 走了…… 多少个难以成眠的深夜,我想着已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泪水总是浸湿我的双 眼。凄清的月光下,寂静的山坡上,爸爸就躺在那里。他可知道女儿心中的思念? 爸爸是个爱读书的人。当年因为家境贫寒,没法继续求学,他揣着高中录取通 知书去长春投奔哥哥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之余,他学习了中文系的函授课程。他 喜爱中国古典文学,古诗词经常是张口就来。还喜爱京剧。妈妈跟我们抱怨过,说 他结婚前一点钱也没攒下,"钱都买书、看戏了。"结婚时他从长春带回来的"家底" 除了书就是书。爸爸爱读书,也影响了我们姐妹,从小就知道自觉学习,觉得学习 是一种乐趣,从来不用父母督促。结果,爸爸没有实现的大学梦在女儿身上实现了。 姐姐考大学时虽然没有按父亲的心愿报考"辽宁大学中文系",但选择了父亲工作过 的长春,后来分配到大连。我考上了兰州大学外语系。妹妹也以优异的成绩被推荐 到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后来还考上了研究生。三个女儿都考上了大学,还都是重点 大学,这是父亲一生中最引以为自豪的。爸爸也非常支持我作教师。第一次来沈阳, 父亲就教我安心本职工作,并说,"教书育人有啥不好?" 爸爸也把他高尚的品格传给了我们。当年,他是供销科长。在物资匮乏的年代, 他还是有点特权的。但他从不用自己的权力接受不义之财。我清楚地记得好几次人 家把钱送到家里来,说,"孩子都在念书,花钱多"。可是每次都被爸爸拒绝了,表 情严肃得吓人。爸爸常说的一句话是"为人要正直,不做亏心事"。爸爸特别喜爱京 剧《包龙图》,原因就在此吧?承继父亲的基因,我也特别憎恨那些"腐败分子"。 我觉得所谓的"灰色收入",就是由人格堕落染灰的。在我做教师的十年里,也曾遇 到学生和家长为了考试及格给我送礼,都被我婉言谢绝了。也许这算不了什么,但 我觉得这么做对得起父亲! 爸爸在世时把他最珍爱的钢笔送给了我。他说我是教师,是"文化人"。我把这 支笔珍藏起来,就象在心底珍藏父亲来沈阳看我时的情景。我想,我保存的不只是 一支笔,一个情景,更多的是父爱。我记得曾经读过这样一段话:"对我来说,父爱 就象从高山顶上流淌下来的小溪,由于高尚的源泉,它清澈无比。虽然没有汹涌澎 湃的急流,但它一直静静地、自然地流淌着……最重要的是,它会永远流淌不止…… "是的,每当我想起那些珍藏,心中就涌起父亲对子女的无言而又厚重的爱。 爸爸在世时,常感慨时光匆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爸爸已 经离开我四年多了。96年春节离家时,我跟爸爸说夏天回来时我要给他买件白衬衣, 我知道爸爸喜欢白色。爸爸说旧衬衣还可以穿,用不着买新的。我还答应给他买荔 枝,爸爸当时很高兴地吟了那句著名的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爸爸的兴致蛮高的。可是他却没能等到夏天来临,他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走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他可知道女儿的心情? 父亲节即将到来了,我谨以此文献给长眠在地下的父亲,也献给天下所有的父 亲和儿女,包括那位向我问路的、嚼着干馒头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