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里,我想念父亲 渚清沙白 此刻,江南又是细雨霏霏。 细雨霏霏的时刻里,我想念已离开三年的父亲。 1997年4月30日——父亲和母亲41周年结婚纪念日那天,父亲走完了他答应母亲 要一起走过的最后的人生。 母亲说父亲那天特别高兴,用他所会的几种语言,为母亲唱了他从东北抗日, 到解放海南所学会的所有歌曲。那天,父亲特别高兴。母亲在我们从全国各地飞回 长沙时,茫然不知所措地对每一个儿女说着同一句话。被巨大的伤痛击倒的母亲, 那时比突然失去父亲的我们更像一个孤儿,她反复说着这句话,然后,被我们倾盆 而落的眼泪淹没…… 作为父亲最疼爱的女儿,我至今仍无法从父亲离开的事实里脱身。三年来,我 不停的做着各种努力,希望自己某一天早上醒来,又看见父亲笑意盈盈的眼睛。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被一天一天增加的真实纠正着感情——我再不能面对父亲的 墓碑,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水;我再不能梦里相遇父亲时,告诉自己父亲只是回了趟 他热爱的丹东,只是到他喜欢的鸭绿江里畅游了一段时间。 面对墓地里父亲安静的灵魂,我悄悄擦去他碑上的浮尘,像小时候替他拔去一 根根白发。那时的父亲,总是会露出慈祥和宽慰的笑,将炮火硝烟戎马半生的岁月 痕迹静静抹去。我呢,总是会在偶尔才能相聚的时间里,为父亲做这件令父亲袒露 温情的事情。 记忆中,父亲总是像候鸟一样,“一切听从党安排”,不停地从最南端的汕头, 飞往最北的北大荒,然后蜿蜒曲折,不断变换着飞行路线。而我们,便跟随着父亲 的方向,出生,长大,习惯了迁徙的日子。有很多年,我们全部的家当都是装在几 个或皮或藤的皮箱里,我的小学和中学,总是在转学和就读、熟悉和陌生之间停留, 以至于我从来不知道哪里才算是我的故乡。 父亲离休后随母亲回到阔别30年的长沙,他说要用今后的日子回报母亲对他30 年的追随,为此,他忍受了整整10年不习惯的潮湿和炎热,并让自己的生命在那里 落下了帷幕。 我知道父亲想念北方,想念他留在北方的儿女。但他从不要求我们调回他的身 边,他说他的孩子和他一样,不会习惯南方的气候。于是,在这个10年里,我们又 像候鸟一样,每个春天准时飞回他的身边,和他度过他一年当中最开心的几天。曾 经有着伟岸身材和英气逼人面孔的父亲,在我们的飞翔中一日一日衰老,只有慈祥 的笑容,依旧停留——父亲,是我们熟悉的家的方向,我们熟悉的家的味道,我们 漫漫人生旅途中经常响起的风铃声…… 父亲走的太突然,突然得令我们很久都无法相信,他是和我们度过1997年他70 岁寿辰之后的第70天,与他热爱的尘世和我们告别。他甚至没有留下一句遗言。我 的桌上,还放着他离开前整理好寄给我的回忆录。他似乎对自己的离开有所预料, 把他在四野、在塔山英雄团、在辽沈、平津、解放海南岛所经历的每一场战役都写 进了他的回忆。我知道父亲是希望我这个做新闻的女儿能了解他的历史,了解他所 以热爱和平生活,热爱母亲和我们,热爱工作的全部原因。在最后的那个春节,父 亲曾对我说他有个未了的愿望:去一趟海南的南澳岛,祭拜他牺牲在那里的快50年 的战友的英灵。父亲告诉我,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中,他率领的一个营牺牲了大半, 他的一个连长和一船的战友,就在他的旁边被炮弹炸飞,全部牺牲了。但他们还是 渡过江去,解放了祖国最南端的那块土地。那土地,滞留着他的战友,他在和平年 代里总是想起他们,他们很多人还很年轻,还没来得几看见全国的彻底解放,就把 生命献给了自己的国家。父亲的声音里有着巨大的伤痛,我知道那是他对过去岁月 的永恒追忆。我当时说父亲我会陪您去,我会抽出时间,一定。父亲说你太忙了, 又太远,我自己去可以,就是我的身体好象不太听话,但我一定会去一趟的,我想 了好多年了。 如今,我看着父亲留下的回忆录,它就那么安静地放在我的桌上,我没有勇气 打开,我怕永远也看不到他返回的身影。我在黑夜里等待父亲,等待父亲回家的脚 步,等待父亲朗朗的笑声穿越千山和万水,跋涉到我的窗前,告诉我,爸爸回来了。 而此刻,江南正落着霏霏细雨,我的母亲在那里守着她难舍的乡音和乡情,在 雨中,回忆父亲和她41年的全部日子。我在北方的这个黄昏,在母亲节即将到来的 日子里,想念我无法忘记的慈祥的父亲,只想告诉他一句话:爸爸,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