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缝纫机 戈胜军 母亲只是个家庭妇女。她是在苦水中泡大的。母亲在她走完了普普通通的67个 年头后离我们远去了。 从旧居乔迁宽敞的新房时,我们把母亲也带进明亮的居室。在错落地贴着字画 的墙壁上,真诚地留出一方圣洁的空间,让母亲端坐于母亲的高度,慈爱地俯视我 们。 姐说,纪念母亲,别忘了她的缝纫机,那是伴随她一生的好帮手,最忠实的。 所以,我们居室一角还放着母亲生前用了50多年的德国造缝纫机。那个让我童年时 代就新奇不已的、嵌在机头上的古怪的“飞人”铜制标牌,至今还在不经意的一瞥 中让我怦然心动。不知道那台机器是怎么来的,但我知道它反反复复轧出了母爱的 仁慈和坚韧———解放前,外祖母病故后,十三岁的她就开始把这台机器推到街头 揽点小活,担起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才能胜任的抚养全家的重担。我的舅舅和三个姨, 就是在母亲几乎是夜以继日的缝纫机声中长大的。 解放后,那“踏踏”的机器声始终也没停止。50年代,我和姐姐的衣裤、手套、 鞋帮鞋垫,60年代,我们穿戴的修补,家中的门、窗帘以及蒙东西的罩布和围裙, 都依赖那生动的机器声得以诞生、改观。 我记事以后,常常看见母亲抬起头,把“作品”远离眼睛仔细端详,用手高举 着。这时,透窗斜进的阳光,便雕塑出家庭主妇最美丽而独特的造型。而那花白的 银丝,又平添了几分老年的慈祥,我那时常常感到,圣母玛丽亚的画像并不如母亲 那情态凝重、动人。 70年代末以后,缝纫机声开始逐渐减弱了。但仍能偶尔听到它欢快的“踏踏” 声,那是老人家又在从事世俗已不屑一顾,而母亲独以为非需不可的小制作了。诸 如牵个衣边,轧个鞋垫,锁个扣眼之类。而这一举动所弥漫出的温馨,却远胜于小 物件的价值自身。由此,母亲被定义成“慈母”,是那么令人信服。 自母亲倒下那一天起,漆面已经斑驳的缝纫机也睡了。但我每次注视角落里这 台不知有几多年龄的机器时,就看见它的身边,总是坐着聚精会神的母亲。而这时, 那时急时缓的“踏踏”声,便仿佛一阕动听的乐曲,从心底汩汩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