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亲人 汪一新 几年前,没有任何预感,父亲从沉睡转为长眠。 他躺在床上,和往日一样,仅是他的脸更安详。不易觉察的风拂过被面,像微 微的呼吸。 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面对的现实。我想昏昏睡去,试图把现实幻为一场梦魇, 让一切在醒来之后烟消云散,交还给我往日的平平淡淡,安安宁宁。 多想听到他对我这个最小的儿子的最后的话。谁又能将远去的人唤回?我甚至 也巴望着去另一个世界,可以听到父亲的声音,我也可以说些安慰的话,令他不孤 独。 父亲的乐观豁达,使得他不经意地把生硬的自然规律给忘却了。沉疴将历经沧 桑的他按倒在疲惫的床上。他说,他不会死,因为他从未有过死的体验。那一回, 在重症室里,几位邻床接连着离世而去。他不怕,他确信,死是别人的事,与他无 关。他仅仅是患病而已,他仅仅需要医院和医生以及拐杖,那拐杖可以帮助他穿过 医院的花园小径去阳光里散步。 无数次,无数次惊异于黄昏之美,美得凄凉,美得苍茫。或许,垂暮之人较之 年轻人更留恋生命,他有更多的事物让他怀念,有更多的亲人让他牵挂,老人和世 界的血脉联系更多。 我剩下的只有冥想了。会不会有另一个世界呢?生和死的界限能否穿越?人去 了之后是否化作了原子,融入了宇宙天地之间而博大而永恒呢? 那是冬天。阳光均匀地涂抹在马路上,远处几只白鸽在玻璃窗前啄食着淡淡的 光亮。我骑车在路上,一点不冷,冬天真好。可我的心突然发紧,阳光能够照临另 一个世界么?我怎能心安理得悠悠然消受冬日暖意的抚慰呢?父亲一个人在另一个 世界里,那里是否寒冷、潮湿、漆黑?我害怕“地狱”这两个阴森森的字眼。 还有那个夏天。白天我穿过喧嚣的人群,紧埋下头,季节的炎热和人生失意、 烦恼紧追不舍。我记起了童年的夏夜,乘凉的人们数着含笑的星星,深蓝的天空那 么近,梦幻悄然而至。父亲娓娓讲述的故事分明是从一钩明月上采撷下来的。离我 远去的父亲或许有福了,他在那里安享着悠长的没人可以打扰的酣睡和清梦,还有 那一份夏夜的记忆。这大抵就是人们所说的天堂吧。 冬天逝去,夏天逝去。记忆淡了,梦却多了。开始,总是心跳忐忑不安,猜测 种种;尔后渐渐平静,直至清醒到梦中和父亲对话。我只当他仍健在。是的,梦境 中的他和活着时又有什么两样呢?他脸上总挂着温和、开朗的笑。这样子,他似乎 也无所谓生死的。我渐渐明白,尘世的一切终将过去,而过去只能凭依着回忆而存 活。回忆和梦境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的童年在我脑海里仅是匆匆掠过的几个镜头, 早已不清晰了,差不多成了别人的故事了。就人类生命进程而言,不过是一些人沉 沉睡去了,而一些人则刚刚醒来;或许睡去的人和醒来的人会进入同一个梦境,进 入一个只有欣悦与温情而没有悲哀的梦境。 我想起了梅特林克的梦幻剧《青鸟》,仙女指点,蒂蒂尔和米蒂尔兄妹踏上思 念之土,重新见到死去的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告诉,只要亲人深情地怀念起他们, 他们就会看得见自己的心爱的孙子,四周的风就不会无休止地哭诉着孤寂。 我和母亲一起站在此岸世界,带着自己的心跳和梦想。我对父亲的每一次怀念, 都是他在我心灵上的一次复活。 跪下来吧,把儿子的爱献出,便会有烛光和星星照耀着离我们远去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