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梅 是夜。悄悄开了门,突地象被鞭着了一阵痛。从窗槛爬进满屋如水月色,恰似 母亲温柔的候待,等着抚慰我疲倦的心灵。我忡忡地依着门,忽儿满眼泪花。 以为多年反覆感受思乡的心,今夜不再飙起。可蓦然与月光相遇,却让我悲愁 万分。我那千山之外的家,于十五银盘下,定睁着不醉的眼睛,凝望远方,盼着我 这个于数年前的一个薄寒浅冷的日暮,携了行李,在几声鸟鸣中,作了她飘泊天涯 的离子归家。 郁达夫说,你若身眠异驿,看看萧条的四壁,看看一点欲尽的寒灯,倘不想起 家庭的人 ,你便是没有心肠者 。我自是做不成没心肠者的,何况此刻,明月当空, 我顾影自怜,一抬头,望不断乡愁,本想闭了眼睡去,谁知刚闭上眼,乡愁自个儿 沾上了睫毛。我索性搬了凳子,对着月痴痴起来。 多年前的这个时候,全家人围坐于院子的槐树下,笑吟吟地对酌。母亲一向是 不沾酒的,也破例呷了两口,一会儿,只见她脸颊透出红晕来,竟是一种幸福的美 丽。 一盒月饼,每人只能分一小角,但我们的心却醉熏熏的,笑语不绝。 父亲风霜的脸也一派喜气,间或他还插几段笑话故事,逗得我们笑破肚皮。我 最受父亲的疼爱,便扯住他的大手摇着央他唱歌儿。三伯说过,父亲年轻时是村子 里的唱歌能手呢!那会儿,父亲自然拗不过我的, 他眯起眼呷了口酒,清了清嗓子, 然后放开喉咙大声唱起民歌来。 那嘹亮的歌声,直到此刻还在耳畔缭绕,使我一缕思恋,隔溪山不断。那会儿, 我伏在父亲的膝盖上,仰着小脸凝视他因愉悦而舒展的皱纹,做女儿的心里暗许诺 言 :长大后定让父亲过上好日子 ,了结终年劳作的艰辛。 事隔多年,每次念及自己的诺言,如身背芒刺,飘零的灵魂无法安宁,无法原 谅。父亲仍在家乡的山水间,耕耘着十几亩水田,也许还耕耘几分愁伤吧,我已成 了父亲苍老心头上剪不断的牵挂。 妹曾在昏暗的灯下写来信:每次父亲伫立村头的路旁,数着过往的列车,总盼 不到一辆在他身边停留。秋气氤氤氲氲,他的背影显得那样老气,他的腿常犯病, 可他总是一声不吭地到田里去;母亲又添了几缕白发,眼睛有些朦胧了。 捧信泪长流,心尖尖的隐痛无法抑制。朋友劝我:你但向前途寻喜,莫在牵绊 里动哀愁。 前途是没什么喜可寻的, 不过是一路比一路更艰难的跋涉。尝遍人间 五味后,亲情在心中的份量更是难御。在思念纷至沓来的茕茕孑立的夜,叫我如何 能不动哀愁? 今年四月我过二十二岁生日,父母相搀着走几里路拨电话给我,揣着话筒,我 暗哑了嗓子也说不一句想家的话。倒是父母在那一端温和地安慰、鼓励我。父母自 然隐瞒了身体状况,一味地说些要我放心做事之类的话。 末了父亲小心翼翼问:“家里的杨梅已熟透,你何时能回一趟家呢?” 父母当 然是深记着我喜吃杨梅的,我握紧了手中的笔,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工作计划,支唔 半天,也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拒绝父母期待的心。 父亲竖起耳朵,终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可他却笑呵呵地为我讲理由:“工作为 重嘛!”我辨出他语气里夹杂的一份索然和落寞,便急忙含糊地安抚他:“中秋节 我会回家去。”父母才依依的挂了电话。 前两天妹妹又来信:姐,今年的中秋父母想你是不会回来的了,他俩唠叨着乘 车看你去。为此,父亲卖了家里的老黄牛,母亲连夜给你织了毛衣,可千山万水哪, 两老如何能折腾得了这远远的路途,我和弟硬把他俩从车站拉了回家。 开笼放白鹇。我只能,在异乡的中秋月明之夜,掬一把感恩泪,作一回还乡梦, 愁煞一颗女儿心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