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心愿 shutong 又是一年母亲节。过过好多回了。次次都给妈妈买一束五颜六色的康乃馨,外 加一堆爱吃的甜点和一盘爱听的歌带。 今年过节送什么?老三样。早备好了。满满一兜子。一大早就送去。妈妈笑着 接过,没说什么,她习惯了。 总觉得还缺点儿啥。 前日回家,一进门,爸爸就对我悄悄挤眼:“你妈长本事了,学吹口哨呢。” 吹口哨?八旬老妪吹口哨?我追过去问,妈妈不说话,嘴一噘,吹开了,“吁 …… 吁……”听半天,就俩音儿,用琴一找,C调G,不低啊。乐够了问:“怎么想起吹 口哨?”妈妈认真地指指电视:“一群外国人唱歌,前面站个人吹口哨,好听,我 也能。”说着又吹开了,神情专注,旁若无人。 眼一热,扭过脸。想起爸爸有次对我说,你妈好像有点儿脑软化(老年痴呆) 前兆。爸爸是医生,不会说错。近年妈妈的言谈举止愈发像孩子,只好把她当小孩 哄。没准儿自己也有那一天,计较不得,该尽量让她高兴。老人家爱唱歌,还要求 伴奏,当然由着她。伴奏倒没啥,听她唱歌却是件“痛苦”的事——嗓门大且音不 准,每一首歌都得你连说带唱,同步更正忽上忽下的音调和快慢不定的节拍。赶上 她兴头正浓,一支接一支停不下时,就得跟着一起兴奋,几支歌下来,口干舌燥, 嗓子冒烟。不过每次“独唱会”后,看着哼哼唧唧兴高采烈的妈妈,到底有种满足 感,毕竟把她惹开心了。再说妈妈也有唱好的时候。比如渔光曲、黄水谣、红豆词、 毕业歌等等。因为熟,唱了几十年,调儿跑的不远,显得轻松自如,表情随之变得 生动,声情并茂的。爸爸则在一旁一上一下挥着胳膊,神气得像个指挥。女儿在场, 多半儿会淘气地挤到身旁和我四手联弹。 因为高兴,妈妈进一步提出强烈要求:“我要录一盘。”我敷衍地点点头,心 里话:又不是没录过,什么效果呀…… 记得那次录福斯特的《老黑奴》,一人一个声部,下面练了半天,录出一听, 天,哪有和声效果,只有一个带着浓郁宜兴口音、走了调儿的女高音在得意洋洋地 引亢高歌,所有声部皆被她盖得严严实实,连她自己听了都不信:“哎呀,这是我 的声音?”一百个不解。 后来,爸爸说要录一盘以舒伯特歌曲为主的歌带。我没二话,一口答应。听爸 爸的老同学说过,上大学时,爸爸是学校有名的小夜曲王。追求妈妈时,一遍又一 遍地唱格里格的《苏尔维格之歌》和舒伯特的《小夜曲》。愣把妈妈“唱”到手。 我开始给爸爸录音。 妈妈心理不平衡了。多年来,她始终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的嗓门最大最亮最好 听,出磁带,怎么也该她第一啊。于是,只要爸爸一出声,她一准儿过来“捣乱”。 一边有意放粗嗓门,学男声发音,一边不停地唠叨:“沙喉咙。真难听,嗷嗷。” 爸爸习惯了,由她闹,我好笑,边弹边偷偷乐。女儿在家好些,把奶奶哄着去干别 的。因为这,爸爸这盘歌带至今没录完。 只好对妈妈说,给爸爸录完就给你录。“嗯。”妈妈孩子般听话地点点头。 “好好准备,唱熟再录。”我又嘱咐道。“嗯。我会好多好多歌哪。《松花江上》, 《小小竹排》……”妈妈高兴了,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自言自语好半天。 其实我知道他们的心事。以往录一两首歌是玩。正了八经地录一盘,却是件不 大不小的事儿。近几年,爸爸妈妈的老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去世,他们由此萌发了要 留点儿什么的念头,除了文字、墨宝,他们想到了歌声。即使变音走调,也是他们 的声儿,是永不消失的音符。说实在的,我有些埋怨他们,干嘛要刺激我平生最怕 的这一块儿。但他们坦然,我便必须高高兴兴、一丝不苟地了却他们的心愿。尤其 妈妈,她用歌声宣泄情绪,由来已久。记得我在北大荒那些年,爸爸蹲牛棚,家中 只剩她一人,街坊常听见她一个人在屋里唱歌。爸爸后来告诉我,妈妈在给自己壮 胆。歌声,成了壮胆的酒。 现在老了,看书写东西吃力多了,就剩唱歌尚能进行,且愈唱愈来劲儿。我常 看到妈妈捧着我给她买的那套《中华歌曲大家唱》和外国名歌歌曲集,一唱就是半 天。开电视,就爱看中央三台音乐节目。每周电视节目报上的歌她都剪下来整整齐 齐贴在本上,认认真真一句一句学,还时不时地大发感慨:那么多歌我都不会。口 气特遗憾。因为新歌学得慢,就一遍遍唱老歌,弹老歌。还要我给她录老歌。 晚饭祝酒时,我再次举杯:妈妈,好好练,两星期后,给你录歌!妈妈笑了, 脸上全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