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之一:“王保长”告状记——一件诬告案的前前后后 “举报信”成为诬告者政治生命的讣告 这是一个极富有戏剧性的结局——数十封举报信寄出后,手铐没有锁住“腐败 分子”的双腕,法律的铁掌却煽在“举报者”的脸上。“举报信”成了“举报者” 政治生命的讣告。1994年8 月,那个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举报者”在铁窗里给 检察官写信说,我认输了,只求别枪毙我。此时他犹如败军之将,只不知他是否还 想得起被他“举报”的“政敌”纷纷落马后,曾有的那份得意…… 1994年元旦前后。一封封状告渠县天星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党委书记、天 星镇镇长张汝和“贪污、受贿27万元”的信件从中央、省、地的各级领导及人大、 检察机关纷纷转到了渠县检察院。 案情重大,检察官们不敢稍有怠慢。初查秘密而神速地进行。不久,初查有了 结果:信中举报张汝和贪污受贿等问题根本不存在。举报信的署名人均不知此事, 据已查实的情况看,极可能是一个诬告案…… 检察官们愤慨不已:“决不能让诬告者逍遥法外,诬告必须反坐!”有关领导 也指示,要竭尽全力把诬告者查出来绳之以法,以示法律的尊严…… 诬告张汝和的犯罪分子很快被查出。1994年初春的一天上午,检察院的警车开 到了天星开发区副主任王忠荣的小洋楼前。王忠荣始料未及,一本正经地说:“你 们莫搞错哟。” “咋嚓”锁下的手铐回答了他。接下来是依法搜查。搜查出的东西使王忠荣狼 狈不已,他把头扭向一边闭上了眼睛。但县电视台的记者却及时摄下了他的罪证— —数封诬告信的底稿。一大挥已写好地址、姓名的信封。近百份打印、复印、复写 的诬告信。7 万元现金和存款单。六盘全裸性生活磁带。 逮捕王忠荣的第二天,天星镇的几十个村民敲锣打鼓地把“除暴安良”、“惩 恶除奸、顺应民心”的两块横匾送到了检察官们手里,表示出人们对铲除“害人精” 后的愉悦心情。 “王保长”其人其事 在天星镇,说王忠荣的名字,很多人都不知道,但要是提到“王保长”,谁都 会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他哟。 “王保长”这雅号的得来可追溯到十年前,那时,王忠荣在城西乡当乡长。因 他时常给村民们“松皮”,公、检、法和县委、县府的大院里也就免不了常有被他 打断了手的、打跛了脚的告状者哭哭啼啼。公安局长被哭声激怒了:王忠荣哪像共 产党的乡长,简直是一个王保长!因当地正上映《抓壮了》,“王保长”这官名很 快便传开了。 王忠荣并不计较别人叫他王保长。“乡长和保长本身就是同一个级别嘛”。在 他看来,只要官职不降、威风不减,叫什么还不一样? 近年来,“王保长”越来越神气了:怀揣对讲机,腰插钢弹枪。屁股上吊根电 警棍。一次,一个村民挖水沟时溅了点泥水到他身上,他用枪顶住那村民的脑袋骂 道:老子崩了你! 1988年2 月,王忠荣向合力村11社社长王忠轩借2 万元钱落空后,6 月便罢了 他的社长,并向检察院“举报”王忠轩“有严重经济问题”,检察院查了十多天, 结论是:账务清楚,不存在经济问题。王忠荣岂肯罢休,很快又发现了王忠轩的另 一问题:他家种的小麦不合质量。一天,王忠荣带着30多人将王忠轩家8 分绿油油 的麦苗铲了个精光,之后还罚王忠轩交200 元钱作为铲麦苗人的“伙食费”。1992 年“严打”时,王忠荣也没有忘记“关照”他的这个本家兄弟。一个“煽动村民在 镇建筑工地闹事”(王忠轩当时根本不在家)的罪名,使王忠轩成了公捕大会的 “陪斩”。王忠荣还指示治安员把他送到公安局关起来。吓得王忠轩藏在一个亲戚 家的窑里七天不敢露面…… “王保长”在百姓面前威风凛凛,但在金钱和女人面前却底气不足。村民们说 他见了钱财就眉开眼笑强拿硬要,见了女人就眼直气短浑身酥软。 天星建开发区村民农转非时他大捞了一把;帮人介绍工程他得了“回扣”;单 位装璜时他大做手脚;给人安排工作,他索取了不少钱财。现已查明,贪污受贿的 不是别人,正是王忠荣自己,而且数额要以数万元计。 钱多了,王忠荣自然也就潇洒风流了起来。1993年10月以后,他闹意见不上班, 天天下午都由一位小姐挽着进酒吧逛舞厅,挽他的小姐不仅年轻漂亮,而且一天一 换。连渠县城那班花花公子也自叹不如,“王保长老牛啃嫩草,艳福不浅哟……” “王保长”的艳福是用他人家庭的灾难换来的:一对亲姐妹为在王忠荣那里争 宠而打得头破血流;一位女士的先生发现自己的儿子越长越酷似王忠荣,一查,自 己果然当了“名誉爸爸”,一气之下与妻子离了婚;另一位先生发现自己戴了绿帽 子,气得挥着菜刀要与王忠荣拼命;还有十多个村民故意让王忠荣出丑,半夜里把 他从一个女人屋里惊出来,害得他跑掉了一只皮鞋就是这么一个贪恋钱财女色的 “王保长”,却偏偏把贪色受贿之类的事情硬栽在他人身上…… 为了“鸡头” 1975年,王忠荣由一个小学教师步人政界。此后,他经历了从公社党委副书记、 公社管委会主任到乡长、镇长的辉煌仕途。十多年间,在天星镇那块地盘上,他堪 称官场得意、威风八面,不仅如此,他那幢价值10余万元的小洋楼,各种高档电器, 常叼在他老婆嘴上的红塔山烟,成群的“妻妾”,挥金如土的气派,都足以显示他 这个“保长”在天星镇的首富地位。 但王忠荣说,仅仅满足于这些就太渺小、太没出息了。 他历来就很“自负”。1975年当渠东二小教导主任时,他向上级毛遂自荐:自 己最适合搞全面一点的管理工作。1978年,当上渠东乡党委副书记后,他叹息自己 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后来当了乡长,他仍觉得太屈才,更主要的是,前边 还有个党委书记管着,实在不舒服不自在得很。一次,三杯白酒下肚,他慷慨激昂 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屈居他人之下?宁为鸡头,也决不当凤尾……” 他不想当乡长这种“凤尾”了。在村干部会上,他擂着桌子说:莫说一个小小 的乡长,给一个区长、县长老子照样当得潇洒。 虽说如此,但共产党的干部大多是要一级一级提拔的。当不了乡党委书记,就 难以当区长,更别指望县长什么了。 这正是王忠荣多年来的一块心病。 事实上,他早就三天两头地进城找“组织”诉说自己的怀才不遇了。逢年过节 也总不忘记让人把乡上那辆双排座开进要害部门的大院里,亲自把大袋小包的“小 意思”和“心意”扛进自己用得着的人家里。“上边”本来早就答应让他干乡党委 书记,但因种种原因,这许诺迟迟未能兑现。 他失望了,开始不满地窥视着周围,见平级的干部上去了,他炉火中烧。见资 历不如自己的人成了“鸡头”,他更加愤愤不平。愤恨中,他悟出了仕途不顺的原 因是有人挡道。要想上,得先清除这些挡道的障碍! 于是,王忠荣将“作风问题”“经济问题”这两支利箭绷上了暗算“政敌”的 弓弩。 首先中箭落马的是原城西乡党委书记罗伟学。某执纪部门的办案人员后来回忆 说:看到对罗伟学的检举,把人吓了一大跳,又是强奸妇女,又是贪污受贿,简直 是十恶不赦了。但查了很久,只发现罗伟学在集体买18根树时,每根少交了3 元钱。 为这事,罗受了处分。1983年罗伟学调动时,王忠荣得意洋洋地指着他的鼻子 说:整你罗伟学的第一个就是我! 那次,王忠荣差点挤上了“鸡头”的位置——“他的人”建议让他主持党委的 工作。但据说后来在决定党委书记人选时,了解他秉性的某领导说:此人虽精明能 干,但欠缺诚恳踏实,政治品质不好,重用会出问题……结果,王忠荣只主持了两 个月党委工作,便被人取代。 但取代他的人很快又因被一举报“查不清的”作风问题“而”滚蛋“了。 也许是为了防止到天星乡工作的书记再有“作风问题”。1985年,天星乡改镇 时,组织部特意选派了全县乡级党委书记中年龄最大资历最老且被公认为作风最正 派的肖成文去当镇党委书记。但这并不妨碍王忠荣的“举报”,他避实就虚,多次 到县里反映:“肖成文老了,跑不动了”,“不下乡还当啥书记!” 这一箭又中要害。不久,人们风传肖成文要调走了。在村干部会上,王忠荣喜 滋滋地说:这次,天星镇的党委书记该姓王了。 1987年冬天,组织部的文件来了,天星镇的书记果然姓王,不过,叫王金阳。 这个结局犹如一盆冰水浇在王忠荣炽热的欲火上。 他“病”了,“不能上班”,只在小洋楼里听人汇报,答复请示,挥毫批条签 字,不断向外发布指示。有人戏称小洋楼是“天星镇第二政府”。王忠荣也因此多 了个“王政府”的雅号。 “王政府”身在小洋楼,却总挂念着“鸡头”的事。不久,一封以解放村文盲 王XX名义发出的“王金阳与解放村党支部书记谢可仲合伙贪污25万元”的“举报信” 寄到了上级领导那里。尽管县纪委调查的结果是:“经查不实”,但王金阳最 终还是被调走了。 这位当初曾雄心勃勃地想在天星镇干一番事业的书记很不服气,要求组织作出 结论并给个说法。一位领导苦笑着说,走吧,老王,不是任何事都有说法的,也不 是任何事都有结论的。谁叫你命中带了个小人呢…… 王金阳被小人整“栽”了。1983年以后,天星镇的六届乡(镇)党委书记无一 幸免地全“栽”于小人之手——被“举报”,被调走,被不明不白地“驱逐出境” 似乎成了他们的共同命运。后来,连城郊区的那位书记也在劫难逃。1992年9 月27日,状告“贾XX采取若干措施保情妇当区长”的信不仅寄到了上级领导的案头, 检举贾XX在旅馆乱搞男女关系的信也寄到了他妻子的手中。从此,这位书记在外声 名狼藉,在家“内战”不断…… 就这样,11年间,15个“被举报者”纷纷中箭落马,王忠荣却不倒翁似的稳坐 天星镇,陶醉于“辉煌的胜利”之中。 “人在官场只有手段没有良心” 雨果说,对于个人,惟一的权利是良心。 王忠荣却认为:在官场,要么整人,要么被人整。不想做铁砧,就得做铁锤。 人在官场只有手段没有良心。 他的良心的确早就泯灭在不择手段的“举报”之中。对张汝和的“举报”,也 许最能表现出他所说的“手段”。 1993年初,王忠荣利用办理开发区征地手续之机,四次为自己违法规划门面, 均被张汝和制止,王忠荣为此怀恨在心。 但他并未急着“举报”‘。他先在张汝和的后院里放了一把“火”。天星开发 区刚成立时服多财物都堆放在外边,晚上要人值班守护。一天晚上,轮到张汝和值 夜班了。王忠荣给张的爱人打电话说:张汝和太不像话了,下班不向家,陪那些女 娃子去跳舞。如果你要管这事,就到我家来。 当晚,王忠荣夫妇俩带着张的妻子去“捉奸”。但到开发办一看,张汝和正同 十个值班的同志在一起。王马上说,来晚了,他们肯定跳完舞才回来。你回去好好 审一审就清楚了。 回家后,张妻旁敲侧击,哭闹相逼的“夜审”一直持续到深夜两点。不管张汝 和怎么解释,怎奈妻子对王忠荣夫妇提供的情报和“证据”坚信不移。从此,一个 本很和睦的家庭进入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内战”时期。 冷战的阴云还沉沉地浮在夫妻俩的心空,王忠荣又火上浇油。不久,张汝和等 六人去北京落实开发办驻京办事处落户的事。他前脚刚走,王忠荣便把“张汝和与 情人去旅游”的匿名信寄给了张的妻子。妻子一个急电把刚抵京的张汝和召回,将 匿名信和离婚申请往桌上一拍:签字吧! 第二天,王忠荣及时把“张汝和带情人旅游,要与他爱人离婚”的消息传到县 上那些大院里。 见张汝和内忧外患,王忠荣表现出了“极大的同情”。1993年11月28日,他主 动找张汝和“交换意见”说:是哪个这么整你,真缺德!请相信,我决不会整你, 不信,我向天起誓。接着,他又“启发”张汝和:你把视线放开点,刘XX副主任对 你怎么样?蒲XX副主任会不会整你…… 听了王忠荣那些信誓旦旦的表白,张汝和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四天前的那番表 演。 四天前,县里召开农村工作会议时,王忠荣听说地区正在考察张汝和,准备提 拔。他忙心急火燎地专程赶到城郊区区委书记贾XX家收集张汝和的犯罪材料。他似 乎已忘记了曾“举报”贾XX的前嫌,挑拨说,贾书记,张汝和在城郊当区长时,想 把你赶走,他当书记。现在我们联合起来,你在城郊区告,我在开发区告,把他龟 儿整进监狱。 遭贾拒绝、批评后,王忠荣仍假借他人名义炮制出了举报张汝和贪污、受贿27 万元大案的信,并找人誉写。誊写人对王忠荣丰富的想象力惊叹不已。王忠荣得意 地一笑:难道没听说过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事实那句格言? “举报信”寄走后,王忠荣觉得仅仅如此还不够,他又提笔给“尊敬的达川地 区人大代表主席”写了一封信,“请领导主持公道,督促查处”。 这封信的署名王忠荣干得更绝:他将文锋村三十八个村民的签名和盖章从另外 的材料上—一剪下,然后贴在信的尾部,复印后,“三十八个村民写给人大主席的 信”便天衣无缝了。 寄完信,王忠荣觉得,还应让更多的人与自己结成同盟。不久,天星镇开村干 部会,王忠荣把“举报信”交给文锋村吴X 说,你把信拿去散发,主要在文锋村发 动群众攻击,让他龟儿在天星镇站不住脚。 同一天,王忠荣找到双河村支书刘义方挑拨说:“我们定好了调你女婿周文到 镇上来工作,但张汝和不干。你要写信告他。就说周文送500 元给他,他嫌少。周 文只好去广东打工。” 刘不肯写信。王忠荣说:我已帮你举报了,今后有人来调查,你就这么证明。 当天,王忠荣还分别对另几个与自己关系较好的村干部说,举报张汝和的信, 上边我已到处发了,你们只管在下边造舆论。上边来了人,要组织人好好证明,只 要大家齐心,就可以把张汝和告进监狱。 王忠荣的功夫没有白费,不久,县检察院开始调查张汝和。王忠荣欣然提笔给 外地工作的儿子写信说,张汝和与我干仗,我很稳定,以攻为守,他已溃不成军, 现在正调查他。‘但结局还很难定…… 1994年元月20日,打听到上级提拔张汝和的事已被“告黄”,王忠荣喜不自禁。 他身披军大衣,手端开水杯,一步三晃地晃进办公室,笑眯眯地对张汝和说:“有 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属狗,主人养好了,可以看家,主人若对不起我,我就要乱咬 人。” 他的确像一条乱咬人的疯狗。 王忠荣在“举报”中说:“天星村原支书唐X 受贿,检察院去查,唐送张汝和 2 万元。经张活动,唐便仍当支书。”案发后,办案人问他,张汝和受贿2 万元的 根据是哪儿来的,王忠荣眨巴眨眼睛说:一天上午,我上班时,在路边听几个不认 识的农民说的。 “举报”中还称:1993年3 月,沿渡村杨A 给张汝和送4000元,便当上了村支 书。后来,办案人员询问已关在看守所的王忠荣时,他仍有鼻子有眼地说,这笔受 贿是杨A 在杨B 家与杨B 商议给张送钱时,杨B 隔壁的那个女人从墙缝里听到的。 办案人员到“现场”一看,杨B 单家独户,根本没有邻居。“隔壁那个女人”从何 而来?且房子四壁皆是砖墙,哪有什么“墙缝”…… 王忠荣就这样给张汝和罗列了17笔对万元的经济问题。 他将这个“大案”“举报”后,见张汝和还未进监狱,便迁怒于领导。他在笔 记本上写打油诗说,要说乱,数渠县,举报信给被告看,谁被怀疑上,断头台上见 …… 审讯时,办案人员问他哪个领导把举报信给被告看了?王忠荣煞有其事地说, 有一天,我到县委去,看见某领导正与张汝和说什么,样子很亲密。我交的举报信 某领导肯定给张汝和看了。 到了监狱,王忠荣仍难改“咬人”本性,他恐怕再也摆脱不了自己灵魂深处的 那个魔鬼了。 祸根在哪里 王忠荣“举报”十多人,虽查无实据,但有关部门的一些人却认为事出有因。 于是这些被“举报”者,或中箭落马、或被调查。或被“搁起”、或被怀疑。一口 “黑锅”断送了他们的大好前程。 这种结果对诬告者无疑是一服兴奋剂,这是不是王忠荣多年来越告越起劲的重 要原因之一呢? 有的人明明知道王忠荣政治品德极坏,所“举报”的事大多是胡编乱造,但为 什么仍一如既往地欣赏、爱护他?有人说那有哈奇怪,个别爱拉帮结派搞权力斗争、 搞窝里斗的人,他们正需要王忠荣这种小人,当然会欣赏他。 这是一种政治上的臭味相投,也是王忠荣这种小人能生存下去的重要社会环境。 比这种环境更可怕的是认识上的糊涂。一些人,甚至包括一些领导者似乎并不 知道诬告的危害性,他们认为,告状顶多是闹不团结罢了。有人甚至说:身正不怕 影子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这种“宽容”,无疑在客观上滋纵了诬告。有了这种“市场”和“后盾”,王 忠荣这种诬告者还怕什么呢? 诬告而不遭打击,不受法律的制裁,诬告者岂能不越来越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