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记之二十:阳光下的暴行 较量 达竹矿务局门口那块“达县地区公安处第二分局”的吊牌虽已历时多年而显斑 驳陈旧,但达城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分局。然而,1992年春节过后不久,一件搅得 小城沸沸扬扬的事却使二分局突然声名大噪。 那几天,先是门口的小商贩们发现:达县检察院的几个大盖帽频繁出人二分局, 后来,临近几幢办公楼的人听见分局那边不时传出语气强硬、分贝很高的争论,再 后来,有人从窗口看见双方推一推头顶佩有国徽的大盖帽,神色威严地对峙着…… 有人猜测:二分局出事了。 果然,几天后,有关“达县检察院在查处公安处二分局副局长罗禄金等人刑讯 逼供的问题”这一小道消息在达城传得家喻户晓。于是,名不见经传的二分局一下 成了达城人关注的焦点。那些健身球玩得优当咣当直响的老头儿老太太们及行色匆 匆的上班族路过矿务局门口,总要探头往里望望。诸如“罗禄金已同参加刑讯逼供 的警察串供”,“有人要求检察院调查取证只能使用中性词……”之类的新闻,被 人们“炒”得沸沸扬扬。 1992年3 月后的大半年里,人们渐渐听不到有关案情的“新闻报道”了。据说 是因为有人说县检察院办这个案子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故意给公安难堪。还说 因检察院查二分局后,金刚矿区杀人强奸案件不断,故有人致函上级检察机关,要 求停止查办…… 这些传闻从照样被前呼后拥、照样威风八面的罗禄全身上得到了印证。“妈的, 检察院算老几!”罗禄金和其“贴心”逢人便这样说。 挂念此案已久的达城人的心中多了一份沉重。“看来,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 过说说而已。罗禄金是公安局长哩,怎么查得倒?”也有人不服气,“哼,要不是 上头有人替他消灾……” 此话虽系民间传言,但据说“消灾”确有其事。如果把消灾的情况记录下来, 那是一个极复杂、曲折、激烈且肯定很能吸引人的章节。但是由于大家都能理解又 不能理解的原因,笔者只好让那些能产生轰动效应的情节在本文中成为一串“……”。 不过,可以告慰读者的是,法律是公正的,不管是布衣还是权贵触犯了它,它 都会铁面无私,严惩不贷。在地、县党委、政府和省、地检察机关的支持下,经过 达县检察院1 年零3 个月的艰难侦查,1993年5 月28日,当达县人民法院以“刑讯 逼供罪”把罗禄金、夏新云等人押上审判台分别处以二年和1 年零6 个月有期徒刑 时,一个发生在阳光下的暴行终于大白于天下…… 私“审” 暴行的祸端源于一则桃色新闻。 1992年春节前后,“驾驶员唐E 与女工D 有那种关系”的传闻在金刚矿区被说 得活灵活现。D 的丈夫A 气得茶饭不思。2 月10日,他向在二分局当警察的哥哥B 和妹妹C 哭诉了别人议论自己戴绿帽子的事后,兄妹仁气得一跳老高,“龟儿唐E , 走,找他算账去!” “当”,门被踹开了,唐E 见身穿警服的B 地和A 在门口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但他仍怯怯地一笑招呼道:“哦,坐,请坐……” “知道找你干什么吗?”A 边问边跨进门里,B 此左右相随跨了进去。 唐E 迷惑地摇摇头。 “格老子还稳得起也,说,你跟我老婆有没得那种事?”A 边骂边通过去,B (在身后摩拳擦掌,步步紧逼。唐E 慌了,边退边申明:“哪有这事?老A ,莫乱 说哟……” “龟儿还狡辩!”骂声未落,A 、B (的拳脚巴掌便劈劈啪啪地落到了唐E 的 头上、脸上、身上。当唐E 被打得头破血流、体无完肤时,A 、B 、C 的父亲—— 一个多年的老公安也提着木棒前来助战。在三个公安和一个怒火中烧的汉子的攻击 下,唐E 连求饶的机会也没有,好不容易才躲到墙角,高高举起手投降,但对方并 不“宽大俘虏”,棍棒拳脚仍雨点般落下。被打急了,唐E 顾头不顾尾地往床下钻, 但马上被A 抓着头发揪了出来。“叫你躲!”B 当胸一拳,唐E 一下“飞”了出去, “岽”地把衣柜砸了个大窟窿。“快说!你和D 有没得那个事?”A8把唐E 的手反 剪着将其按跪下后继续审问。 “没得呀……”已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唐E 仍不肯“服法”。于是拳脚棍棒声更 急更响了。 “别打了,有、有……”唐E 终于招供。 “老公安”忙叫来矿派出所所长F.本同唐E 有些矛盾的F 像法官一样有板有眼 地“开庭判决”了:“……这件事可公了,也可私了。私了大不过老唐给点钱把事 搁平;公了么,这种霸占他人妻子的事肯定要判几年刑,法律上,早就有规定……” 唐E 努力睁开红肿的双眼,愣愣地望着呈叠影状的“审讯者”和“法官”,思 维迟钝地在脑海的每一个角落里搜寻那从未听说过的“法律规定”。他很着急:此 事难道真的就由他们私设公堂这么定案吗? “是公了还是私了?”A 、B 地和“老公安”几乎是同时向他“征求意见”。 唐E 嘴唇动了一下却没说出声来,见眼前那几双拳脚又在晃动,忙答道:“私了, 私了!”说完便昏了过去。 私审大获全胜。BC用糖开水灌醒被“审”昏的唐E 后,令其写下:“我与D 有 男女关系,一切责任由我负,我和A 私下和解。”“和解”的结果是一个B 要价1 万元唐还价同意付给8000元赔偿费的“协定”。 第二天早上,唐E 那个被人忘了真名而叫外号“洒水车”的徒弟唐厚模见师傅 满脸是伤,忙上前询问。唐E 忍不住老泪纵横,说自己冤枉,挨了黑打还要赔钱, 昨晚本想一死了之,但自己又给A 写了“供词”,死了也要落得不明不白。末了他 差点跪下向徒弟留遗言、托孤…… “洒水车”正要把师傅送回家去,AJ又找上门来,声称昨晚8000元赔偿费太低, 要重新解决。师傅被A0带走后,“洒水车”慌了,忙找到师弟熊勇一起去A 家要人, 但被B 推出了门。无奈,他俩只好开车去石板乡街上请师母潘某某前来解救。唐E 的弟弟唐富春认为自己同B 是战友,可前去调解;唐16岁的儿子唐双和19岁的侄儿 唐宇也坚持要前去看望唐辽。10时许,几人乘车返回金刚煤矿粮店处,恰巧碰上A 、 B 人和“老公安”,唐富春下车说:“B ,我们是战友,我哥有什么,可对我说嘛 ……”A 骂道:“说他妈个锤子!”骂完。一拳将唐富春打倒在地。于是一场混战 不可避免地爆发了,混战的结果是双方皆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因力量稍有悬殊, AS伤势略重,住进了医院。唐宇也被A 用铁棍击成脑震荡,按伤情应住院治疗,但 因要“交待问题”,医院自然住不成。 疯狂的野蛮 熊勇、唐双等人在险胜A 、B 和“老公安”的同时,便注定灾难要降临了。当 天下午2 点一过,在关押他们的办公室隔壁,研究他们“故意伤害警察”的会议正 紧锣密鼓地进行。 二分局副局长罗禄金一拳擂在桌上,先定下调子:“这个事情要认认真真按案 子办,如果刑事案子不够,就按治安案处理……”他说得很果断,也很自信——在 他看来,办案完全像捏泥团,可以任意搓揉、随心捏造。什么叫“以事实为依据, 以法律为准绳”?办案者的意志就是准绳…… 下午3 点,审讯开始,罗禄金身先士卒走进了审讯室。“你叫什么名字?”他 故作声势地问被他“内定”的“重犯”。 “我叫熊勇。” “哦——你就是熊勇!”罗禄金倒背着手围着“重犯”猫逗老鼠般地转了一圈, 突然,他发作了:“龟儿好大胆,竟敢打我的人!”骂后,一巴掌扇得熊勇眼冒金 星,接着,又拎小鸡一样揪住熊勇的衣领直往墙上撞。熊勇刚伸手去解放自己被勒 得喘不出气的脖子,小腹又遭到了罗副局长膝盖的袭击…… 罗副局长在公安学校读大专时学的那几招还真管用,不大功大,牛高马大的熊 勇便被他“修理”得偏偏倒倒,脸呈土色。 “铐起来!”罗禄金朝熊勇又踢几脚,向部下一挥手。 常爱在领导面前露两手的夏新云、王G 一听指令,忙扑上前“咔嚓”将熊勇锁 住。 熊勇完全被“震”住了,他似乎无法理解:这些执法者怎么这么凶蛮,不问青 红皂白便打人铐人…… 更凶蛮的事熊勇还没想到呢!正当他愤愤然时,忽听一声猛喝:“把裤子脱了!” 见夏新云手持皮带虎视眈眈地盯住自己,熊勇不敢违抗,只好将长裤脱至膝盖处。 “不行,把内裤也脱了,趴在桌子上广夏新云用皮带轻轻击着手掌沉声喝令。 熊勇知道今天是在劫难逃了。不过在慢吞吞地脱内裤时,他心里仍纳闷:要打 打便是了,还要脱光裤子? 还没容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已被反铐着接到了桌子上,随着屁股上那啪啪的 皮鞭声,阵阵钻心的疼痛向他袭来。 “说,是不是唐E 支使你们去拉人来打警察的?” 熊勇不识趣地照实情答道:“不是呀,我们是怕师傅有意外才去叫师母来接师 傅的……” “狗日的,不老实!”罗禄金朝熊勇屁股上猛踢两脚,向夏新云、王G 甩下一 道“给我整”的指令后,忿忿而去。 夏新云、王G 得令,觉得浑身是胆,他们把熊勇按跪在地上,用皮带边打边问 :“你们在石板乡研究了些什么阴谋诡计?”熊勇着急地回答:“确实没阴谋诡计 呀广夏、王二人大骂他顽固不化,将熊反铐着的手往上提,熊栽倒在地,夏又问, 你打了B 几下?熊答,打了一下。 “不老实!”皮带又高高举起。熊勇大概不敢冒犯那皮带,忙承认打了6 下, 以为这下能“坦白从宽”了,不料夏新云说,好哇,你敢打警察6 下,我也用电警 棍触你6 下。说完,抓起桌上的电警棍在熊勇脸上、手上一阵乱触,触得熊勇哭爹 号娘,不停痉挛…… 就这样,从下午3 点到晚上7 点,夏新云、王G 边打边审,直到取得了“理想” 的供词才结束了对熊勇的审讯。 吃晚饭时,罗禄金特别高兴,3 个审讯小组都“战果辉煌”,照这样的进度, 晚上便可大获全胜。他一边在心里暗暗庆贺,一边听那位姓刘的部下讲审讯中的趣 事:“……审讯时‘告花’(某治安员的外员)踢唐宇没踢着,把鞋踢飞了,脚趾 踢在桌子上,痛得他抱脚直乱跳……” 听到此,有人笑得嘴里饭菜乱喷,有人边笑边叫:“歪的……‘告花’打人是 歪的……”直羞得“告花”无地自容。 罗禄金用筷头“笃笃笃”地敲着桌子:“格老子,打我手下的人,没得他松活 了的!”说到这里,他举起酒杯道:“来,我敬大家一杯,今晚希望你们再接再厉, 一鼓作气把洒水车等几个理麻完……”说完,他一饮而尽。 被酒精激发出来的豪壮加倍诱发了凶蛮和疯狂。晚饭后,罗禄金一进审讯室就 对唐厚模边拳打脚踢边破口大骂:“你龟儿洒水车是罪魁祸首,格老子把裤子脱子, 跪倒!”接着,他对夏新云、王G 指示道:“不老实就给我弄,打死他还为国家节 约几百斤粮!” 为给“国家节约几百斤粮”,夏、王二人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们用皮带抽打, 用电警棍把唐厚模触得乱滚乱爬;唐被打昏了,他们大骂其装死,提起反铐的手令 其跪下,并将80斤重的石锁压在唐的小腿上…… 夏新云用肉刑逼唐厚模招供后,又用这种疯狂的野蛮去“支援”其他审讯小组。 到审后双的办公室将其鞭打脚踢后,他喝令:“小龟儿,给你夏爷爷跪倒!”唐双 苦苦哀求:“叔叔,算了嘛,我是个学生,才16岁,我错了……”夏新云边用皮带 抽打唐双边恶狠狠地说:“认个错就想算了,没得那么便宜,跪倒!”唐双刚跪下, 夏又喝令:“起来!”刚站起,他又令其跪下。如此反复若干次。 到另一审讯室,这个29岁的警察又以“夏爷爷”的身份对头上缠满绷带的唐宇 大打出手…… 后来,矿区的工人们回忆说,那天晚上,皮带打人的啪啪声,警棍放电声,被 审者的惨叫声,审讯者的辱骂声直响到深夜12点才停息下来。当晚在附近执勤的干 警张某某、徐某某事后对人说,听到那些声音,我们身上的肉都直发麻,一个劲地 打寒颤…… 2 月11日,熊勇等6 人遭到刑讯逼供。1992年8 月2 日,法医鉴定:唐厚模全 身软组织遭暴力挫伤约5.1 %,熊勇软组织挫伤约2.92%…… 结束语 亲爱的读者,看到这凶残的一幕,你是感到沉重压抑,还是愤恨不平?或是有 更深层的思考? 刑讯逼供这种封建法西斯审讯方式是我们社会主义法制决不容许的。然而,侵 犯公民人权,践踏国法的暴行却在阳光下发生了。 这种暴行的发生意味着什么?达县检察院查处此案时遇到种种阻挠、刁难又意 味着什么?还有那些为这种暴行的开脱、说情、呼号难道仅仅只是一种感情驱使? 有人劝笔者,不要写这个案子,会得罪人的。 我说,如果我们的执法队伍中只有罗禄金夏新云那么几个违法者,如果包容这 种野蛮仅仅只是一个感情问题,如果能担保暴行不再发生,如果法制不再停留在个 别人的口头上……我决不愿提起这支沉重的笔去撩开那不忍目睹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