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门关里的生活 我第一次拿到病毒载量和免疫细胞的结果,医生安慰说:“不要太紧张,你现 在只是HIV 的携带者,你还没有发展成病人,你还有几年的时间。”我走的时候, 医生友善地要和我握手,我迟疑地拒绝了。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说:“振作一点,小 伙子。”说不出滋味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找到了那个让我后悔一生的地方,依然顾客盈门,生意红火。我按捺着心中 的悲切和仇恨,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听那个黑黑的年轻女子,小姐们告诉我她早 已经走了。她们放肆地嬉笑,刺耳极了。出了门,回头看看在夜色下店头上妖艳的 霓虹闪烁着诱惑的媚眼,那是魔鬼的眼睛,那是巫婆手中艳丽的毒苹果。真想一把 火将这肮脏、丑陋的害人地方烧个干净。 病魔开始发威了,它首先扭曲的是我的心灵。我变得害怕和厌恶年轻的女孩子, 与她们说话令我心悸。我开始出现幻听、幻视。不停歇的悔恨,如影随形。刺心的 肌肉跳疼不时提醒我:那个恶魔开始享受它的大餐了。憎恨,对自己强烈的憎恨, 不断激起自我毁灭的冲动。痛不欲生的时候,我疯子一样捶打自己的脑袋,成片地 揪下自己的头发,肉体的痛苦似乎是我缓解心理压力的惟一途径。 有一天晚上,我漫无目的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走。周围的一切,我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过马路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在意过往行驶的车辆。其实,被车撞死倒也 落得干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一连串愤怒的叫骂声惊醒了我,我睨视离我只有一 臂距离的车头。当我抬头看那个司机的时候,他突然停止叫骂,摇上车窗,匆匆驾 车离去。我想那时我绝望的渴望死亡的眼神吓住了他,他一定认为我是一个疯子… … 我不能看电视和报纸,不敢和父母、朋友多讲话,我害怕无法控制自己而突然 哭出来,说出来。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听任泪水冲刷心灵的痛苦。我整理自己的 衣物,将平时自己最喜欢的CD、VCD 和工艺品送给朋友。夜深的时候,我开始销毁 我的一切东西。我用剪刀慢慢将我的照片、我的日记、我的内衣和毛衣,一刀一刀 地剪成碎片。剪刀清脆的声音给我带来了片刻的清凉和安宁。悲哀的我如同行尸走 肉,一觉醒来,有时真分不清这一切是一场噩梦还是真实的现实。 我开始准备我的后事,收集各类保险资料,设计最后的离开方案,一个可以让 父母受到最小程度打击的方案,一个可以保护他们一生清誉的方案。 邻家10岁的小女孩,平时最喜欢和我玩。有时,我在电脑上工作,她会安静地 在边上看,好奇和天真的眼神让我感动。 记得她曾经很神秘地对我耳语:“我很崇拜你,大哥哥。” 我忍俊不禁问她:“小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崇拜吗?” 她说:“就是喜欢加上佩服。”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早熟,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我 小时候好得太多,但其实,他们很孤独,我比她大十几岁,在这个楼上我竟然是她 最要好的大朋友。我不知道这些在孤独中长大的孩子,将来是否可以在他们独立自 由生活的时候抵制诱惑,走好生活的每一步。我奇怪自己一个要死的人,还替一个 只有10岁的孩子的未来瞎操心。 “大哥哥,我放假了。”她在我身后说,我赶紧将我正在查找的有关艾滋病资 料的窗口关掉。 “哦。是吗?”我回过身来。 “你在干吗?” “查资料。” “你好像变了。”孩子的心是清明的。“大哥哥,你说话少了,也不笑了。我 都有点怕你了。” 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这种疾病的可怕。不可治愈、100 %的死亡率让人绝望, 但最可怕的是:你无法向你周围的人坦白你的病情,甚至你的亲人和朋友。活生生 的例子,我看见过。几乎在一瞬间,你就会失去你的全部:工作、朋友、亲人、家 庭。人们避你不及,你更加孤立无援。 说实话,我羡慕像陆幼青一样的癌症病人,他们至少可以向周围的人说出他们 的病。不用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像我这样躲在阴冷的角落里,舔舐除了疾病以外的 心灵孤独。在精神上远离了爱情、友情和亲情。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