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钟声惊梦 盛夏的北京机场。 中国民航的波音747 喷气式客机在跑道上缓缓地滑行,终于停稳了。一个戴金 丝边深度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如释重负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紧了紧皮带上的黑色腰 包(和外国游客的腰包不同,他的腰包上有显眼的黄色汉字“新华旅游”,腰包周 围镶着漂亮的黄边),又把有红色汉字“中国”和拼音字“Bei jing”的白色遮阳 帽戴好,这才从容地拎上鼓鼓囊囊的提包,跟着众多的中外旅客进了机场大厅。 这就是首都某出版社的唐编审(即教授)。他这一代人,中学学英语,大学学 俄语,工作时又没有机会用任何一种外语,如今那一点可怜的英语知识早丢光了, 他却以探亲的名义闯到美国去,想亲自感受、考察一下这个超级大国究竟是个什么 样子。说来好笑,那顶遮阳帽就是妻子为他特意挑选的。因为听说美国人恨日本人, 怕美国佬把他当日本鬼子来欺侮,这才选了这顶国籍鲜明的遮阳帽。 如今果然平平安安地从美国回来了,就要和妻子、亲人和自己的同志、朋友见 面了。这该多好呀!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果然,旅客出口处,阔别多时的妻子、儿女和同事们正向他招手呢!他三步并 作两步地急急忙忙地挤了出去。迎接他的是鲜花,是真挚的友好的握手,是妻子热 情的拥抱。他紧紧地搂住妻子,发现她仿佛胖了一点,比原先更丰腴了,皮肤也更 白净了,便自自然然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妻却立即瞪了他一眼,提醒他说: “瞧你,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这是北京,又不是纽约!” “真是的,瞧我,都高兴糊涂了。”接着一拍脑门,“哎呀,我还没有取托运 行李,还没有验关呢!” “当,当,当……”机场的钟声骤然响起来了。 “当,当,当……”原来这不是北京机场的钟声,而是纽约唐人街(China Town, 中国城)天主教堂的钟声。 唐教授在南柯一梦中醒来。瞧瞧闹钟,正是早晨8 点半。他知道,这是每天上 午教堂敲响的第二次钟声了。这天主教堂的钟声也怪,不知怎么这样有耐性,总要 “当,当,当”地接连敲上七八十下。如果第一次就把他敲醒,他就一定再睡个回 笼觉。可有时太疲劳,两次没完没了的教堂钟声都叫不醒他,那就要靠闹钟了—— 他临睡前总把闹钟拔到8 点45分。他在唐人街一个叫“福临门”的小餐馆里打工, 从上午10点干到晚上9 点。8 点45分起床就赶趟了。 看看时候不早,想着店里有些货必须及早去订,否则当天下午进不了货就耽误 事了。于是从架子床的下铺一骨碌爬起来,怕吵醒上铺的同屋,他轻手轻脚地出了 小房间反手掩上门,一边进小厕所方便,一边就顺手把电话也拉了进去。 手里拿着昨天临睡时写好的进货单,在马桶上坐着便拨开了号码:“哈罗,茂 昌行吗?”他讲的是还算纯正的广州话。 “是,我是茂昌行。”回答的是清脆的女声,地地道道的广州话。 “早上好,我是福临门。” “早上好,福临门要点什么请讲。” 我们要4000饭盒一箱,307 餐巾纸一箱,727 圆锡盒一箱,米、盐各一包,还 要草菇一箱。“老唐逐项通报福临门粤菜馆要进的货,接着又叮了一句:”麻烦你 们下午送到。“ “是,没有问题。我马上下单,下午一定送到。多谢了,拜拜!” “拜拜!” 老唐在天主教堂的钟声中办完了起床后的第一件“公事”。再用十几分钟便洗 漱完毕,然后从容地下楼。 经过勿街老字号“合记”茶楼时,他通常都是花一块钱买一杯咖啡、一个莲蓉 包作早餐,或者起码买一个莲蓉包到福临门餐馆去吃。这是因为,在餐馆打工的人, 尽管除了工钱Boss(老板)每天还管你三顿饭,但包括老板在内,餐馆的人吃饭总 是在客人特别多的餐期之后,实际上,他们通常都是在下午两点吃早饭,下午5 点 多吃午饭,晚上9 点左右才吃晚饭。唐教授一介书生,要在北京,下午两点以前他 已经吃过两顿饭了,如今在这纽约唐人街的小餐馆里还要干体力活,他一早不吃点 点心给肚子垫点底,又怎么能顶到下午吃“早饭”的时候呢!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