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你小时候野不野? 崔:院儿里的小孩野能野到哪儿去?也打架,打群架。打完架不跟家里说。 周:你是全托还是日托? 崔:全托。小时候有一次自己坐公共汽车还倒车呢,把父母吓坏了,以为我丢 了。这事大概是在3 到5 岁之间。每星期一早晨有班车,从幸福三村到灯市口,那 时候就属于特远了,幸福三村属于郊区。那天,我从家出来后,没上班车。班车到 幼儿园了,发现我没去,往家打电话问,你孩子怎么没送来呀。我爸说看见上车了。 以后又打电话说,没关系,他自己来了。手里还拿根冰棍,可能是跟谁要了一根就 吃着来了,中间还倒过一次车,过了一次马路。 周:你是自己没赶上班车呢,还是就没想坐? 崔: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没准儿别人带我去的。还有,我的血管特细, 有一次出麻疹,都晕了,烧到43℃,差点儿死了。当时我爸吹号独奏,那天就没去。 当时在空军总院,想输液,血管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找到,没拍起来,拍不着。我 爸都急哭了。后来终于有幸找到了血管,要不然一岁多就死了。 周:我小时候血管也特细,抽血一般要扎好几次才找到,我妈在旁边不敢看, 我忍住不哭,护士夸我勇敢,我心里很自豪。 崔:还有小时候觉得特幸福。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特高兴。老觉得全世 界的人都在受苦,自己没挨过饿,没吃过食堂。 周:你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小时候特幸福? 崔: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特幸福,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一点儿都不夸张,玩儿, 不光是觉得外国的小孩没我们幸福,农村的小孩也没我们幸福。我们都是院儿里的, 我爸是军人,我妈是中央的,中央歌舞团嘛。 周:你在学校里成绩好不好? 崔:小时候好多个双百。那时候学习成绩特别好,老师特别喜欢我。 周:是班干部吗? 崔:好像就当过那么几天。 周:是当什么? 崔:好像是副班长吧。后来还当过课代表。 周:什么课代表? 崔:语文课代表。 周:在小学还是中学? 崔:小学。中学时什么都不是。 周:小时候是不是对语文有兴趣? 崔: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喜欢练字。现在我爸也还说我的字好看。我刚学吹号 的时候,我爸去开家长会,语文老师跟我爸说,别让我练号,应该在文学上发展。 周:你作文写得好? 崔:也不是很好,我自己看不出,有错别字,大概是结构好。 周:你爸爸对你的影响大吗? 崔:我爸从来没有压制过我。我妈也没有。在我待业的时候他还老劝我别着急。 周:很多男孩一长大,第一个要反叛的人就是他父亲。你有没有这样? 崔:特别小的时候有过。 周:我看到过一个说法,说在你小时候,你头发长了,你父亲让你去理发,你 总不爱去,后来说多了,你干脆去剃了个秃瓢儿回来了,表示抗议。 崔:没那么严重,夸大了。是剃了秃瓢儿,但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说我头 发长,这是家常便饭。说多了才剃,但主要不是因为这个。 周:还有一件事,说老式录音机刚上市那会儿,你特想买一台,就向你妈妈借 钱,向她保证以后一定还她。 崔:有这回事,向她借了四百多元,后来还真还她了。小时候还爱看小人书, 收集了很多,当时都是毒草。 周:自己买? 崔:也有买的,当时有很多旧书,还跟别人换。看了一遍又一遍,《三国》、 《水浒》、《说岳全传》、《杨家将》等等。 周:看《红楼梦》吗? 崔:看不下去。 周:你中学时自己写什么东西吗? 崔:写三句半。但表演时我说第二句,说最后一句的那人是特逗的一个人,我 不是。 周:这和你现在的说唱倒好像有一种连贯性。 从小的梦想是把号吹好 周:你走上音乐这条路,是受了你家庭的影响吧? 崔:是吧,我爸爸是空政文工团的,我妈妈是中央歌舞团的。中学老师不是告 诉我爸,别让我搞音乐而让我搞文科吗,后来我爸说,我们家没有学文的,只有玩 乐器、跳舞的。他给我一个选择,说你要是不想上山下乡,就也玩乐器吧。去农村 真是一件特痛苦的事,所以我就吹号了。 周:我看介绍上说你是14岁时开始学号的。你练号是因为你爸爸是吹号的,还 是你自己从小就喜欢? 崔:我也想过学别的乐器,比如手风琴、双簧管,但我感觉特别吃力,学那个 东西感觉是在学,不是玩儿。吹号真是觉得音乐好玩儿。最高兴的就是跟我爸吹二 重奏,小号二重奏,名字是《森林猎人》,吹的时候真觉得那音乐太好了,太高兴 了,我记得去走廊里拿谱子的时候,欢蹦乱跳的,蹦高儿。那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时 候。第一次听音乐的时候,觉得音乐真是太美了。现在都没有那么高兴了。 周:那你练号感觉是在玩儿? 崔:当然练得也很苦,但同时又感觉是在玩儿,特别高兴。 周:你自己学? 崔:跟我爸爸学的。我爸爸是比较松散的那种,他就是告诉我哪个音儿,也不 教我什么方法。 周:那时候没想到这一生就跟音乐分不开了? 崔:也想到过。那时候就觉得号吹得好的人是我的偶像,谁的号吹得好,我就 崇拜谁,就想成为他那样。 周:那你崇拜你爸爸吗? 崔:小时候就这样,我觉得我爸爸吹得好。 周:钢琴你很早就学了吧? 崔:我没学过钢琴。到了歌舞团以后,学和声的时候才摸过一段钢琴,我到现 在钢琴也不好,那时学一点钢琴是做和声习题用的。 周:你14岁应该是1975年。1977年学校恢复招生后,你没考虑过要重新上学? 崔:我考过音乐学院,当时记得特别清楚,没考上。 周:这很有趣,中国的摇滚之王当年考音乐学院没有考上。 崔:现在让我去考一样考不上。 周:后来你没有再考? 崔:没有,我后来就几乎没有读书。 周:那你做什么呢? 崔:就是练号,吹号。 周:没有找份工作? 崔:到处找工作。哪个团缺小号什么的,我就去。有时是朋友介绍。我爸爸关 系也多,特别是在部队里。我先后在空政、工程兵帮过忙,最后是北京歌舞团。 周:没有想到干别的,譬如当工人? 崔:没有。那时候觉得做音乐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是一种享受,做所有别的事 情都是干活,感到是在吃苦。上学时学过工,是一种什么感觉?就是音乐没有了, 才会去找一个这样的工作。这是第二选择了。 周:搞音乐,练习过程也是特别苦的,但是你喜欢,你那时的喜欢已经特明确 了。 崔:我差一点去园林局当服务员,刚要去的时候,就找到了北京歌舞团的工作。 现在想想,我的运气真不错。我爸爸跟歌舞团的朋友关系都很好,一旦缺一个小号, 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我。 周:进北京歌舞团是21岁吧? 崔:对。在进歌舞团以前我吹号,吹古典音乐,最大的压力是觉得我的方法有 问题,我老想要去改方法,在改的过程中较了很多劲。后来我才发现,每个人吹号 的方法实际上一开始就固定好了,不用再改。看了很多成功的演奏家,他们有的成 功地改过演奏方法,所以我一直想达到。后来我一拿起号就感觉到负担特别大,直 到我开始玩爵士乐时,我才觉得我的方法根本就不应该是一种压力。方法是自然的, 爱什么样就什么样。当时觉得古典音乐像写字,就得这么写,拿起笔,腰就要挺直。 周:你小时候崇拜小号吹得好的人,当时中国有没有你崇拜的? 崔:有哇,当时我们的陈老师,陈嘉敏,他吹得特别好,听他吹号真是一种享 受,声音、技术都好。他还在纽约爱乐乐团呆过一年呢,现在在新加坡,他可能就 是一种国际的水平。我当时想,我这辈子能吹成他那样就行了。 周:现在还那样想吗? 崔:我从来也没改变过这个想法,但也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想一 想,要真能吹成他那个样子,也挺过瘾的,也挺有感觉的。 周:但你现在好像不会再想做一个小号演奏家了吧。 崔:我还是挺喜欢这种乐器的,觉得把号吹好也是人生的一个顶级的享受,就 是吹得特别好,能独奏,以吹号为职业。 周:实际已经不可能了吧? 崔:现在不可能了。这可能在我脑子里压的时间太长了,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带 着这个憧憬,这个梦。越是这样想,压力越大。现在不一样,现在看到很多演奏家 的生活状况,就感觉自己不应该像他们那样生活。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 们那样的生活不是我的最佳选择。 周:你是指他们的生活方式吗? 崔:我没有细想过。当看到他们,与他们说话的时候,产生不了小时候的那种 想象。 周:他们那种生活是不是比较窄? 崔:说句心里话,能一辈子练乐器,搞一种乐器,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儿,而 且你的确可以发现自己的价值。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