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你对朝鲜族的音乐有没有了解? 崔:朝鲜族的民间音乐特别好,但城市音乐并不好。这种民间音乐是亚洲最有 意思的音乐之一,那种节奏特别有特点。朝鲜族文化我从小就接触过,我爸总是一 喝酒,拿个棍一敲,就唱起来,就跳舞。现在根本就看不到,现在一喝酒就打牌, 打麻将,吃瓜子。我记得特别小的时候,朝鲜族人一喝酒,就唱歌跳舞。 周:在音乐上,汉族好像比其他少数民族弱。 崔:汉族也有,像西北的花儿就挺棒的。还有插秧歌、丰收歌,汉族都有,而 且都特棒。现在可能大家觉得重要的事太多,音乐就不重要了。吃饱了饭,就觉得 有更重要的事在等待,有压力,就没觉得享受音乐有这么重要。 周:在宋元时代,戏曲在民间很发达。 崔:都宫廷化了,宫廷包装了民间音乐,最典型的是古琴。也可能原因不在宫 廷方面,在内地农村有可能是经济问题。民间音乐一般都是在丰收之后演出,在高 兴的时候唱出一种声音。但长期以来,丰收之后压力更大了,好像并不高兴。 周:看来你没有民族主义情绪。 崔:我觉得民族成分在想个人经历时是一个很重要也很好的东西,我从来不回 避这个。但我从来不会从哪个民族的利益上去考虑问题,我总是从个人去考虑问题, 因为属于哪个民族个人是选择不了的。有很多压力是因为别人告诉了你,说你跟他 们不一样,反正我就听过一个日本人说不喜欢韩国人,说韩国人不好,马上你就会 有压力想要抵抗这种想法,类似这样的。 周:在你成功以后,有没有朝鲜族人以你为荣,说因为你是朝鲜族,所以你才 会这样成功? 崔:有哇,但也有些汉人说我是骗子,当时就有这样一些文章。还有台湾有些 人直接叫我是韩国人,他们没有朝鲜族这个概念,我就说我不是韩国人,我爸爸生 长在中国的朝鲜族地区,在中国像我这样的人多了。特别是有些不负责任的人,往 往是问你一句以后,又不听你说什么了,实际上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我认为不应 该强调民族之间的差别,中国早就应该超越这种传统文化了。 周:对,别把民族分这么清,每个人都是自己,也都是人。 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周:你是怎么从吹小号转而喜欢上摇滚的? 崔:一开始是喜欢上吉他,乡村味的那种音乐,我觉得那种音乐的魅力真是太 大了。我看过一个电影《卡桑德拉大桥》,火车上有个人用口琴吹Blues ,乡村味 的那种,太好听了。然后我就写了第一首歌,叫《我心爱的吉他》,也是乡村味的 那种,特别朴实的。 周:那是什么时候? 崔:可能就是二十一二岁吧,刚刚弹琴的时候就写了一首歌,实际上有点模仿 电影里的那首歌。 周:那是你第一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 崔:对。 周:那个东西留下来了吗? 崔:没录音。早忘了,词都找不着了。 周:在那个以后,在摇滚以前,还写过什么没有? 崔:有过一些。其实《最后的抱怨》也是一首老歌。 周:你那个《不是我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写的? 崔:那是1985年。 周:哦,1985年,这么早。你那时候跟摇滚乐就有接触了吧。 崔:1984年就接触了。那时候听得多了。 周:那时候听过说唱吗? 崔:听过,太喜欢了。 周:当时听谁的? 崔:当时都叫不出名来,都是拷贝带子。当时听的音乐真是好,现在听也觉得 好,都是朋友录的,没有正式发行的。 周:你一开始听就特别喜欢? 崔:一开始就特别喜欢,而且来回听,那带子都听烂了。 周:开始听是什么感觉?也就是说一说当时你为什么这么喜欢。 崔: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创作上比较自由,跟个人的关系比较近,觉得一下子把 自己与音乐的关系拉近了。 周:你的创作欲好像就是被摇滚激发起来的,那段时间写了不少歌,《一无所 有》也很快就出来了。 崔:好像是在1985年的年底,参加了一个活动,一个流行歌曲的大赛,就在东 方歌舞团的一个排练厅里边,坐了包括王昆、李双江等当时音乐方面的红人组成的 评委。当时我们有刘元、王迪、黄小茂、我四个人。我们拿了一个鼓机,一个音箱, 一个效果器,是朋友做的效果器。我拿出了两首歌,一首是《不是我不明白》,还 有一首是《最后的抱怨》,后面一首是非常非常压抑、非常非常蓝调的,跟后来的 版本不太一样,我现在演出尽量争取回复到老的版本。当时唱了这两首歌,连复赛 都没有进入,但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把他们吓了一跳,流行歌曲怎么会是这 样的。所以,几个月以后我们才有机会去参加那次世界和平年的演出,那个时候就 写了《一无所有》。 周:就是工人体育馆的那一次,是他们让你去的? 崔:百名歌星演唱会,为世界和平年搞的。当时郭峰写了一首歌《让世界充满 爱》,那首歌要求的是大规模的合唱,全国各地请一百名歌星,像蔡国庆、孙国庆、 李玲玉、杭天琪,多了,其实当时什么也不是,现在都成了大腕,都是那个时候出 来的。其中又选二十多个独唱歌手,要在合唱之前组合,我问是不是都应该自己写 歌,回答说当然自己写的更好了,我就自己写了一个,就是《一无所有》。 周:是为这次会写的? 崔:就是为这个会写的,在演出前写的。当时排练的乐队是最棒的阵容了,张 勇弹吉他,梁和平弹键盘,程进打鼓,完了王迪、刘元也都去了,就是和我们一起 演唱,伴唱,拿着吉他,刘元吹唢呐。 周:1986年5 月10日那一天已经成为传奇了,中国摇滚乐的历史就从那天你踏 上舞台的一刻算起。我看了一些版本的叙述,甚至你那天穿的衣服也已经众说纷纭, 有说是旧军装,有说是普通褂子,还有说是大清帝国时期的长褂,共同的是你穿得 很朴素,两只裤脚一高一低,与别的歌星的华丽服装形成了鲜明对照。你那天到底 是穿什么衣服? 崔:从来没穿过大褂,那天穿的就是农村的大马褂,对襟。是王迪他爸的。冬 天套棉袄的,夏天就显得特长。 周:你好像对演出时的服装不太在乎。 崔:我们就是顺其自然,想穿什么就穿什么,这对我们来说就是最长久的。中 间不换装,换装讨厌,我看人家换装就觉得恶心。 周:你没有专门的演出装? 崔:没有,从来没有。讨厌这事,看见自己有演出装就烦。演出时想到自己要 去换一身特不一样的衣服,挺讨厌的。这玩艺儿可能也是岁数到了,这都是年轻人 玩儿的事,年轻人玩儿一点不做作,很自然。让我也去玩儿就太恶心。 周:这是一种自信。 崔:对。看他们那样,我觉得他们不自信,成天换。孩子们多变,孩子们喜欢 穿个新鲜样儿,这可以理解。他们内心里并不自信。当然跟场合有关,有些大场合 我们非常严肃,讲究灯光、场子,这完全是个制作概念。 周:我们回到那一天,我看报道,大家都承认你唱出第一句就把全场给震了。 你自己那时候是什么心情? 崔:我当时唱那歌时就想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了,其实也没想太多,没有什么特 别的想法。演出后我们走在大街上,看见有的小孩在学我们上台的动作,学我们舞 台演出的动作,哈,我就知道他们喜欢,一帮小年轻,其实他们看见我们也不知道 我们是谁。完了就回家了,特别安静,我喜欢晚睡觉,睡觉之前在大街上走,当时 觉得有些压抑,是另外一种感觉,觉得太容易了,好像是被时代贿赂了。没过瘾, 是这种感觉,没有淋漓尽致,可能是因为只唱一首歌的原因。唱郭峰《让世界充满 爱》,也能感觉这首歌对我的情绪不适应,发现别人唱的都是比较实在的那种声音, 我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反而唱得比较虚,唱得特别虚。 周:你现在再唱《一无所有》,感觉和那时候很不一样吧。 崔:现在要唱那歌,就会在音乐上处理好,怎么样唱得舒服,比较音乐性,否 则唱那歌一点兴趣都没有,那种激情都已经过了,我想冲动都不在那儿了,就是那 种爱谁谁的感觉,那种情绪已经表达不出来了。完全让我投入的话,我就只能唱那 些甚至我都没有想到的东西,我自己要选择一些题目,完了把自己做到忘我的时候, 我就舒服了。你自己设计好一个东西,让你自己把自己震撼了,做激动了,汗出来 了,然后高兴了,这就是你要找到的东西。 周:在那次演出会后,好像很快就出磁带了。 崔:马上就录音了,出了一个专辑,叫《百名歌星演唱精选》,第一、第三首 是我的,第一首就是《一无所有》,第三首是《不是我不明白》,专辑的封面也是 我的照片。出了这个带子,卖得特别好。那个版本的《一无所有》和《不是我不明 白》现在很难找到了,那个版本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很喜欢。我记得特别清楚,那 两首歌整个的录音费、稿费什么的,所有报酬是700 元,当时觉得很多了。在这之 后,我自己的专辑才有人预约,预约以后马上就开始,那时候歌很多,马上就能进 棚了。那时候出专辑真是手到擒来的事,马上就能够录音,那时候我已经有十几首 歌了。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