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崔:实际上取决于灵魂的需要。譬如说到纽约,有的人就只看和自己专业有关 的东西,不关心别的。我当时花了很多钱去看百老汇,就觉得真是震撼,心花怒放, 真叫牛。还看过BlueMan ,德拉瓜德尔,叫我想像不到,我想那就是纽约,纽约不 光是爵士乐的天堂,是任何一种艺术的天堂。我一晚上在那儿抬着头,人就在那上 面飞了一个晚上,音乐,舞蹈,观众在下面站着,舞台在任何一个角度,你想像外 星人在上面,在撞击,互相抱着,踹墙,特别长的绳子,你感觉到人的那种状态和 力量,音乐是特别现代的音乐。有时候往下滋水,一个水柱子滋在一个眼上,观众 有的没带雨衣,就躲开,做了很多扭曲的姿态。你不可能在别的地方看到,而且他 这个舞台只能设在这里,他没有录像,为了保护艺术。很多人认为那是一个旅游项 目,他们恰恰错了。 周:那节目叫什么名称? 崔:叫德拉瓜德尔,是西班牙语,就是想飞的人。剧团是来自阿根廷的。 周:让你震撼的是场面呢,还是音乐? 崔:各方面的震撼,这就是质量。光有想法,没有好的中间环节,没有好的质 感,就没戏。好的艺术牛就牛在这个方面,做起事情来特别认真。所以说,质量无 国界,虽然这是商业广告语,但这就是艺术,这是一句诗,而且是商人创造出来的 说法,太好了。为什么我们要穿名牌,你没办法,质量是人类的财富。中国人在历 史上给人类留下了财富,做出了文化上的贡献,都是因为有质量,绝对不是因为是 中国的。质量是没有民族的,是没有界限的,这个东西我怎么没想出来,可是人家 商人怎么又想到了呢,是用商业语言做出来的,真让我佩服。这种东西实际上只有 你有质量、追求质量的人才能理解它,只有追求质量才能欣赏它的美,没有做过就 不理解,你仔细想想,好的文字、好的经济、好的艺术品、好的社会制度、好的法 律都是这样。 周:都是属于全人类的,属于每个人的。 崔:对。但我们应该感到幸运,因为我们有机会享用很多西方的艺术和其他一 些好东西。当然我们也要感谢我们的祖先,这是肯定的,但是绝对不是滥用他们, 低质量地去使用他们,我们没有这样的权利。 周:质量好的东西,如果你没有质量地去使用它,实际上你使用的已经不是那 个东西了。当然我是指精神上文化上的东西,你不理解它,你不珍惜它,它就不可 能是属于你的。所以,质量无国界可以从两方面看,好的质量的东西,如果你不理 解它,它不会因为你是本民族的就属于你,如果你理解它,它不会因为你不是本民 族的就不属于你。在各个文化领域都是这样,包括哲学和文学,有些人在这个问题 上就想不通,一些人就老是想证明中国自己的哲学家和文学家多么伟大,另一些人 就老是为中国没有真正的大师而苦恼。其实,那些世界性的大哲学家和大文学家真 是属于全人类的,像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歌德、马克思、尼采,如果你真正读懂 了他们,真正喜欢他们,他们是哪个国家的又有什么重要呢? 崔:大的科学家也一样,当时第一个阿波罗宇宙飞船上的三个宇航员登上月球, 美国政府不是要让他们说一句什么话来着,好像是要他们说这个月球是属于美国的, 他们就是不说,甚至可能说了这个月球是属于人类的。 周:那时候他们一定没觉得自己是美国人,只觉得自己是地球人。 崔:因为他们要说出这种话来,可能让人不尊重他们,这是他们自己内心的一 种觉醒。 周:你想想,登上了月球,以宇宙为背景来看,这个国界真的是微不足道的。 所以,如果你有悟性,你并不需要登上月球,你照样可以以宇宙为背景来看许多事, 你在精神的层面上就能超越狭隘的民族眼光了。 永远在踏上征途 周:迄今为止你出了四张个人专辑,好像每出一张新的都会引起比较强烈的议 论,都会有人对你的变化感到困惑不解。你的许多老歌迷觉得跟不上你,他们一般 比较看好《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觉得那时候你比较有挑逗性。 崔:所谓的挑逗性实际上是一种诗意的反叛,非常具有诗情画意的那种。 周:对你后来的专辑,大家仍然喜欢歌词,马上会被你遣词造句的力量所吸引。 崔:我相信能把那种早期的音乐风格做得很好,但我真的不情愿。我觉得我比 较愿意做新东西,我对所有的东西都感兴趣,譬如说效果器,我觉得它就是乐器, 就是我的语言。我不认为使用效果器的处理只是一个技术过程,我认为这还是创作 过程。 周:还是有人理解你的,我看到一个评论,说你的特点是永不妥协,所以始终 能够拥有一个自由的空间。我想一个真正的创造者是这样的,他走在自己的路上, 这条路仅仅属于他,不管别人说什么,他反正要走自己的路。 崔:我觉得真正的摇滚乐就是踏上征途的感觉,我不知道我去哪儿,谁也不要 告诉我,即使我错了你也没必要告诉我,我在做我自己认为是开始的一件事。这是 年轻向上的价值观,这也是真正的商业价值,真正的商业灵魂。唱片的购买力永远 是年轻人的,后来我发现,讲再大的道理,也不会有销售能力。我觉得真正的商业 是美的,是非常公平的,是鼓励创造的,刺激人去找新的东西。一种社会结构之所 以能够成功,就是靠这种维护人们不断创新的状态,永远有生命力才是最有力的, 没有生命力就当然会被淘汰。现在美国电影业变化很大,有些制片人已经不从大的 导演行列中去选择投资的对象,而是开始从拍MTV 的年轻人里找,看你拍什么东西, 找到好的东西去投资。将来这很快会变成一种潮流,这就是真正的商业,因为商人 他们真想赚大钱的话,他们会认为这是最有意义的。就像有一个美国片子,用三万 五千美元赚了一亿多,从那以后就变成电影投资方的一个革命,实际是一个艺术的 信号,是鼓励年轻人创造的这么一个信号。后来我就想,这个东西真是自我调整的, 知道自己哪块地方腐烂,这就是社会体制的一个能力。我们只知道晚期治疗,等发 现问题的时候才悬崖勒马,还自以为是一个智者。 周:现在国内像你这样做的不多吧? 崔:多,但现在成功的、引人注目的不太多。很多人有这种能力,也有这种条 件,但是他们做的都是商业的,他有这种好想法,却老做商业的,老是想着为了吃 饭,逐渐逐渐地,等于妥协了一步,你觉得尝到了甜头以后,你就会发现你所有的 计划,你所有的生活目标,就沿着这种妥协的方向走了。 周:他们不是自己创造,让市场来找他们,而是迎合市场,被市场拖着走。 崔:就比如说,我写这首歌,我是要养活我自己,是要挣点钱,然后我可以做 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了,等到挣完钱以后,发现这录音棚设施不够了,我要买音乐设 备,买房子,买车,完了要找女朋友了,逐渐地就沿着这条路走了,就忘了他最初 想要做的那个。所以说这种变化特别可惜,很多人是这样。他想拍好电影,先要挣 钱,就拍广告,拍着拍着就拍电视剧去了,因为能挣钱呀,拍完了以后,过了五年, 唷,既然是这样了,就算了吧。《混子》就是说这帮人的。 周:这种情况的确很普遍,譬如说文人经商,为了文化去挣钱,挣了钱再回到 文化上来,但实际上往往回不来了,不想回来了。这里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文化本 来就是一个借口,一块招牌,一种是真爱文化,但爱得有限,终于改了初衷。如果 真是老老实实经商,我觉得就没有必要指责。讨厌的是以挣钱为惟一目的,还要冒 充是在搞文化、搞艺术。 崔:就说悬崖勒马的那种智慧,当然也是很美很珍贵的,中国很多文人是这样。 但那种美感就和踏上征途的不一样,带着冲劲带着一线对未来美好的期待去做事, 感觉就不一样。 周:踏上征途和悬崖勒马,这个对比很形象。这可能就是西方精神和东方精神 的区别,西方精神是永不满足,东方精神讲知足长乐,讲功成身退、明哲保身。其 实,不论东方西方,艺术家应该是永不满足的,用这个标准看,中国很多文人都不 是艺术家,哪怕他是弹琴画画的。 崔:有一帮踏上征途的人,他要干掉所有在他前面的人,是这种概念。实际上 他对踏上征途有一种错误的理解,没有一种健康的幸福观念,他认为干掉别人就是 幸福,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也就成了媒体炒作的新闻。这造成了一种心态,非常 功利性。这也是中国摇滚乐里面一个很大的病毒,老想着干掉谁,真正说来他还是 不理解音乐。 周:很多人要干掉你。 崔:对。这东西不是说你要干掉就能干掉的,他焦点不是放在音乐上。你不努 力,真正做音乐的人能听出来,他也不在乎,无所谓的事,真正做音乐的是不走捷 径的。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