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今天的任务是采访几个毒贩。通过一些文字资料,我已粗略知道案情的大概, 几个毒贩都是云南省孟江县节山村的边民,今年年初,在腾冲县一个招待所进行鸦 片交易时,当场被腾冲县缉毒民警抓获,携带的3000多克鸦片也被缴获。 在腾冲县公安局看守所,我们见到了毒贩小艳--化名。 小艳30多岁,典型的农村妇女模样。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浅蓝色上衣,头发 随便地捆在脑后,眼神有些怯怯的,始终不敢抬头看我,两手下意识地不断揉搓自 己的衣角,全然没有女毒贩的狡猾和嚣张。 没等我开口,小艳说话了:“我下次一定不敢了,首长们能不能原谅我?我家 里还有三个娃,现在要种谷子了,家里怕忙不过来,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贩卖鸦片3000多克,竟然还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种地,是真无知还是假无 知? “你为什么去贩毒?” “我有一个表哥在缅甸,他生病了,我去看望他。他问我,中国的鸦片好不好 卖,我说不知道,他说让我带一些回来试着卖卖,赊给我15两。我想,要过年了, 能换点钱过年也好,所以我就带回来了,刚要卖,就被抓了。” 之后,小艳反反复复地说着这段话,像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不知道为什么, 我无端地对她生出些同情来。 与小艳搭伴在腾冲卖鸦片的,还有与小艳同村的小林化名夫妇。小林瘦弱, 矮小,一头蓬松的、杂乱的头发。一见到我们,他就失声痛哭:“我跟她说过,卖 不得,会抓的,她不信,我就不应该和她一起来。”小林说的她是他的老婆阿惠-- 化名。阿惠几年来,一直在金三角缅甸北部的一个小地方打工,到头来老板却没有 付给她一分钱工钱,只是给了她几包鸦片当做工钱。如今,几年打工的辛苦钱一分 没有得到,反而要坐牢,这对夫妻悔恨不已。 看得出来,这是几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是那种对生活没有甚至也不敢有野心的 人,日子也一直过得循规蹈矩,安分守己。此时,他们本来应该坐在自家的院子里, 或蹲在门坎旁,吃着午饭,午饭当然是酸酸的,辣辣的,还有些苦苦的,是他们熟 悉喜欢的味道。然而,金三角的亲戚,让几个农民在突然的某一天,有了当年陈焕 生进城的梦想,他们本来想让自己的生活因为几包鸦片而变得好一点,饭菜更丰盛 一些,娃娃们说不定能因此而多添几套新衣服。无知、愚昧……使他们走到了今天 这一步。 翻开云南省的地图,腾冲县在地图上只是那么一小点,我们没能找到蔡家寨、 宜家寨和猴桥村。从腾冲县一直往东去,或者一直往西去,云南有2600多公里 长的边境线与金三角的缅甸北部和老挝北部接壤。 为了寻访一个个吸毒者,一个多星期以来,我们的车跋涉在云南边境的丛山峻 岭里。我们爬过海拔3700米的风雪丫口,经过平静的怒江,看到一路上火红盛 开的木棉花,翻越高黎贡山和无穷无尽的无量山。我们走一路,感慨一路。 在这漫长的边境线上,没有任何天然屏障,山水相连。有时候一条并不太宽敞 的溪流或一个平缓的山坡,一个竹篱笆就是边境线,有的地方界桩就钉在横穿一个 村落的小街上,边境上,有不少“一村两国”、“一寨两国”、“一田两国”、“ 一井两国”、“一河两国”、“一路两国” 现象,稍不留神,我们的车就行驶在 了金三角的土地上。 在陇川县,当地一位禁毒委的负责人带着记者来到一大片田野里,说:“我现 在是一人跨两国,左脚在中国,右脚在缅甸,田埂就是国界。” 位于中缅边界第71号界桩处的银井边防站是个典型的“一寨两国”边境地区, 从瑞丽至弄岛的公路将同一傣族村寨一分为二,中方一侧的寨子称为银井,金三角 缅方的一侧的寨子称为其修,寨子里老百姓的语言相通,习俗相同,他们同走一条 路,共饮一井水,同赶一场集,中国的鸭子常跑到缅甸去生蛋,缅甸的西瓜藤爬进 了中国的田里,边民们每月数十次地穿越神圣的国境线而浑然不觉。 瑞丽江畔的屯洪村和隔江相望的缅甸贺双寨却各有一家农户中矗立着国界碑, 更被称为“一家两国”的边界奇观。家里的厨房在缅甸,而卧室却在中国。 这是一条美丽、和平、奇异的边境线,这里有许许多多田园诗一样的村寨。如 果我是一名旅游者,我将站在秀色逼人的丽江边流连忘返;坐在傣家的竹楼里,听 竹楼后传来的鸟鸣声、流水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欣赏一个个傣家姑娘如画般婀娜着 身姿从眼前走过……可是我不是一名普通的游客。每每经过一条小河、路过一个山 寨、看见一条山间小道,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吸毒的阿勇们和背毒、贩毒的小艳们。 中国有句俗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这些云南边境地区背后是毒品王国 金三角,那里盛开着成千上万亩的罂粟花,那里有许许多多或明或暗的毒品加工厂, 那里的百姓据说像卖白菜一样地公然卖毒品,那里的毒枭据说个个洋楼别墅,豪华 轿车,那里有太多致命的诱惑……靠毒吃毒?!在云南边境地区曾出现不少“吸毒 村”和“背毒村”,曾经让我们震惊不已的吸毒者阿勇和贩毒者小艳,只是这幅背 景中两个极不起眼的角色。 虽然只是走在金三角的边上,但我们已经初识了金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