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移民赵桑鹤一家人 上午,黄先生带领我们前往万宏区的移民村,佤邦的第一次移民是在1999 年的10月1日,至 今已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万宏属于热带气候,常年高温,移 民们应该无法继续种植耐寒的罂粟了。那么,他们依靠什么生活呢?他们是否学会 了种植其他的农作物?他们究竟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我把这一大堆问题一股脑儿 问黄先生,他只是简洁的一句话:“挺好,看了就知道了。” 移民村的茅草屋整齐地建在土路的两边,似乎每座茅草屋的间距都差不多。房 前屋后有不少巨大的焦黑树桩,就像是森林里无数被烧死的生灵的“墓碑”。今天 恰逢佤族人约定俗成的“星期八”休息日,所以村子里随处可见包着头巾的佤族女 人和穿黑色衣褂的佤族男人。 孩子们不是蹦蹦跳跳,而是安静地走在村子里,不嬉笑、不打闹、不追逐,也 不奔跑;村里的男人和女人站在房前,静静地,彼此间不交谈也不说笑,这个静悄 悄的移民村就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又像是凝固了,而我们的摄像机好像是在拍摄 一个个静物。偶尔,我们的摄像机与村民靠得很近,很近,他们也只是那样深深地、 忧郁地看我们一眼,不躲闪,不生气,不兴奋,顺其自然,目无表情地悄然走开。 气氛虽然有些压抑,但空气却是清新的,不像北佤每个村寨都充斥着一股刺鼻 的猪粪和牛粪 味。架空的茅草房下干干净净,既没有拴牛,也没有拴猪。移民才 一两年,一头牛得花上百个老盾,相当于200多元人民币,他们还没有这样的经 济实力去置办。老家佤山的牛,送给了亲戚朋友,留在了当地,因为根本就带不过 来。 在村里,我们见到了万宏区区长刘老八,黑亮的皮肤,阔大的嘴唇,裤腿一只 高一只低绾在脚上。他自我介绍说,他不过是从北佤到万宏来锻炼几年,以后还要 回佤邦首府所在地邦康的。原来是个佤邦总部的“下乡”考察干部。刘区长无论走 到哪儿,村里的农民都远远地就朝 他谦恭地弯腰点头微笑。 从村东走到村西,我们便来到移民赵桑鹤老汉家。据刘区长介绍,赵老汉一家 四代同堂,年龄最大的65岁,最小的才6个月,全家25口人全都从北佤移民到 了万宏。若在中国,65岁也至多三代同堂。不过,佤族人结婚早,十四五岁就结 婚了,所以65岁的人就已经是曾祖父了。赵老汉一家本来没有姓,单门独户住在 深山老林里种植罂粟,似乎也并不需要通过姓名来区分彼此。后来,搬迁到万宏, 因为村长姓赵,根据佤族人的习惯,赵老汉一家也便随村长姓赵了。 当我们见到赵老汉时,他正背着自己的小曾孙在茅草屋前晃悠。一看见我们, 准确地说,一看见刘区长和其他几名南佤干部,赵老汉立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脸 上有诚惶诚恐的神色。不知道刘区长用佤语和赵老汉说了些什么,只见赵老汉频频 点头。一会儿功夫,十多个男男 女女走进赵老汉的茅草屋,估计都是他的家人, 他们手忙脚乱用最快的速度在地上点燃了一个火堆,在火堆上放置一个铁三角架, 然后把一大铝锅水架在三角架上。再然后,他们就整整齐齐地沿墙一溜蹲着,低着 头,不说话。水烧开了之后,一个年轻些的妇女起身进房间,舀了些米倒进了锅中, 之后还是蹲在了墙脚。几个小凳子横在屋子的中央,但赵老汉一家谁也没有去坐, 只是那样蹲着。 茅草屋低矮而昏暗,门是惟一能透进光亮的地方,没有窗户,一张耶稣像挂在 竹篾墙上,已经被屋内的烟熏成了黑黄色。蜘蛛在竹篾墙上布开天罗地网,银色的 细丝被屋外漏进来的光亮一照,显得晶莹剔透。除了木柴“噼噼剥剥”的叫声和水 被煮开的声音,屋子里安静极了,甚至连孩子都没哭一声。 一个模样60多岁的老年妇女,两只大耳朵被两个沉重的银色耳环拉得老长, 嘴里叼着烟斗,默不作声地抽着烟,还不时关照着烧着的木柴。 看着这沿墙一溜儿排开蹲着的一家人,联想到昨天在万宏区遇到的那一个个排 着队收工回家,下地干活的佤族农民,我心里突然涌起了无限的悲凉。在北佤的时 候,农民们虽然并不知道自己被全人类唾骂,虽然穷苦,但至少还有简单的快乐和 自由;现如今,军事化的管理却 连他们这一点点仅存的快乐和自由也剥夺了。 赵老汉家有张珍贵的彪皮。据说,彪这种动物爬山爬树跳崖时,灵活至极,有 些像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灵猫,敢向凶残的虎、豹发起攻击,连虎、豹都惧它三分。 这只彪在赵老汉家偷吃鸡的时候,掉进了赵家人设的陷阱里,成了这家人餐桌 上难得的一顿美味。赵老汉愿意以20元钱人民币把彪皮卖给我们,考虑到进国门 时过不了检查关,大家只好作罢。 最后,我给赵老汉全家照了张全家福,将来,这张全家福通过什么方式、什么 时候才能到赵老汉手里,我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因为万宏区没有邮政编码,赵老 汉家也没有具体的地址,如果把信寄到佤邦南部军区,也许,来自官方莫名其妙的 调查、询问、猜疑等等一系列事情就会接踵而至,所以,至今,赵老汉一家的笑容, 也只能收藏在我的相册里,作个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