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旱蚂蝗 我对旱蚂蝗的最初印象,是80年代初采访时,从一些到过西藏的考察队员那里 获得的。他们描述旱蚂蝗是如何的猖狂肆虐,叮人吸血,甚至还有个旱蚂蝗山,山 上旱蚂蝗遍布枝枝叶叶,让人听了心里发麻。 对于蚂蝗,我并不陌生。小时候我生活在农村,在村北的河泡子里,就有很多 蚂蝗。人站在水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它在水里摇动着柔软的身体来回游荡。要 是把它捞起来,它很快就卷成一团,大的跟蚕豆差水多,小的如同火柴头。我们在 河里游泳都提防蚂蝗,但也不怕它,一旦它叮到身上,狠狠地一拍即拍掉了。还知 道蚂蝗绝不能硬拽,一拽,它的吸盘反而吸得更深。小时候我被叮过无数次,知道 被叮的感觉。有时还喜欢把它从水里捞起来处死,最有效的手段是把它放在干土地 上,经烈日一晒,很快萎缩死掉。对旱蚂蝗,我却一无所知,仅限于从考察队员口 中和少量文章介绍中得出些许印象。 在去西藏之前,老队员就曾多次告诫我们,去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及其周围地区 考察,沿途会碰到很多意想不到的艰险,其中一个就是来自旱蚂蝗的祸害。为了充 分了解它,做好心理准备,我还特意去查了辞海和汉语词典。《辞海》的辞条里写 道:“蚂蝗,是蛭纲动物的总称,属水蛭科,在我国常见为宽体蚂蝗,体略呈纺缍 形,扁平肥状,长约6至3厘米,背面呈暗绿色,中间有数条黄色纵形条纹,雌雄一 体,两端有吸盘,前面吸盘较小,口内有齿,在我国分布普遍,沼泽、湖泊、河流 都易见,捕食小动物,虽刺伤皮肤但不吸血,早形干燥后可入药。《汉语词典》里 的有关词条对蚂蝗的解释,同《辞海》大同小异。可见,我国动物学家对人们所常 见到的水蚂蝗研究是深入的,但对旱蚂蝗几乎没有涉及。查看以前涉及旱蚂蝗的文 章,均没有附加图片去形象地描述它的形状,以及吸血之后造成的后果。因此我想 通过此行,如有可能,把旱蚂蝗的样子拍下来,让人们对它有个更直观的了解。这, 也是我这次考察的一个心愿。到达拉萨之后,考察队为每位队员配发了两双白色高 腰袜。袜子的套管一直到膝盖,穿的时候把裤子套在里边,然后再把袜口的带子系 紧,防止旱蚂蝗顺着裤管贴附人身,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种袜子并不是那么有效。 我们第一次和旱蚂蝗打交道是在通麦的江玛米滑坡区。路的艰险,前文已经描 述过,不再赘述。为使这险区永远留在记忆中,刚过险区,队友们就跳下车拍照。 正忙碌之间,突然听说队友何平平惨遭“不幸”。我忙过去察看,遗憾的是没看见 旱蚂蝗,只看见他友颈部有手指甲那么大的紫淤,其中心部位颜色较深,正不停地 往外渗血,很显然,这是旱蚂蝗留下的“杰作”。何平平赶紧用餐巾纸贴创口,血 把餐巾纸都染红了,只得又换一次。车子继续前行。一上车我就跟何平平开玩笑, 说他是这支考察队中第一个被旱蚂蝗“亲吻”的人。他苦笑着说:“这词应该改一 下,上升一下高度,我是考察队中第一个被‘女皇’‘亲吻’的人。”据他说,他 被旱蚂蝗叮时一点感觉都没有,至于什么时候被叮上的,他更说不清楚。还是林芝 地区的宣传部副部长普布多吉看见他脖子上有个旱蚂蝗,上前用巴掌把它拍了下来, 他才意识到旱蚂蝗已经不知不觉“幸临”到自己头上。我仍感到奇怪,在当时的拍 摄现场,近身处根本没有树,只是在10米外才有棵树。再说我们驻足的地方只有10 多分钟,旱蚂蝗不可能从脚底一直往上爬,它也没那么精明,一爬就爬到脖子上。 总之,这旱蚂蝗是怎么吸附到何平平身上的,在他身上又停留了多少时间,是个永 远解不开的谜。队友们都认为他之所以没有觉察,是因为旱蚂蝗附在人身上吸血时, 分泌出一种麻醉物质和一种防凝血物质,致使被叮者几乎难以察觉,而一旦叮上之 后就流血不止。这麻醉物质麻醉了疼痛神经,使旱蚂蝗更能迅速、有效地达到目的。 来西藏的路上,老队员曾经给我们说过,旱蚂蝗叮人时一般不易察觉,而且血 流不止,当时我还半信半疑,现在这一事实终于得到了印证。再转念一想,如果旱 蚂蝗钻进人的衣服里边或万一钻进人体的哪个部位,有可能会造成比流血更大的灾 难,后果难以设想。我想起我过去看过的一篇文章,说有个人从蚂蝗山经过时,以 为他幸免于难,就未加注意,后来居然在他胸下摸出一个滚圆黑青的肉球来,原来 是吃饱喝足的大蚂蝗,足有鸡蛋那么大,煞是吓人。一想到这儿,我开始毛骨悚然, 人们所形容的旱蚂蝗的危害,绝非传闻,也不是“天方夜谭”。在这个地段,我们 随时都有可能被肆虐的旱蚂蝗偷袭。我第一次对旱蚂蝗产生了不大不小的恐惧感。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从排龙到扎曲的一路上,我们开始进入防御旱蚂蝗的戒 备时期。特别是经过茂林时,我们经常是双手握在胸前,弓着腰,以免碰着左右两 侧 及头顶的荨麻和其他植物枝叶,因为旱蚂蝗极有可能潜伏在这些叶子的上边。 人从中一过,它就伸着长长的躯体翘首以待,千方百计寻找机会去叮人。我们每小 心翼翼地穿过茂林之后,一走到植物比较低矮的草地或裸露的空地,就把脚抬起来 左看右看,与队友互相检查身上的衣服,生怕旱蚂蝗不知什么时候“幸临”到自己 头上。一路上不知抬了多少次腿,弯了多少次腰,累得腰酸背痛。至此我终于明白, 考察队之所以发白色袜子,是因为白色袜子与黑色的旱蚂蝗可以在色泽上形成强烈 的反差,使人能一目了然地看到“吸血鬼”。我很庆幸我当时穿的裤子是灰白色的, 使我更容易发现裤子上的异物。同时我也注意到我的好多队友都穿着队里发的黑色 和深灰色的裤子,看他们那么费劲地在身上寻找旱蚂蝗,我再一次庆幸领到了一条 可以有效防旱蚂蝗的裤子。 由此我想到在野外考察的时候,为安全起见,服装的颜色是必须要考虑的因素 之一。如在南极考察,队员们的服装颜色多是红、蓝等深色调,这主要是从安全方 面考虑,深色调与晶莹剔透的冰雪可以形成强烈的反差,万一出事,别人从远远的 地方就可以见到他。我们有些队员穿的黑、灰色裤子就远不如浅颜色的裤子那么一 目了然,患有色弱或色盲症的人更不易辨认。队伍匆匆赶路,不可能老是停下来瞻 前顾后地去寻找身上的旱蚂蝗。另外,我们当时穿的上衣是绿黑黄三色布拼制的, 如果在冰雪或裸露的山地穿着它会很醒目。在绿水青山的藏东南地区,这种上衣不 仅从防旱蚂蝗方面来说很不科学,而且周围到处是绿树青草,与绿衣浑然一色,一 旦遇险,更不易被他人发现目标。虽然这一路上并没发生意外,但我还是觉得考察 队对服装的考虑有欠周到。 随着考察的深入,我们对旱蚂蝗的习性的了解也越来越多。那天我和李渤生、 何平平从帕隆藏布江边的原始森林爬上来之后,来到一块有蓝球场那么大的平地。 我们又累又乏,我和何平平就气喘吁吁地坐在路边的两块石头上,我刚稍微缓了口 气,就听见何平平说有旱蚂蝗,我忙低头一看,见三只旱蚂蝗正伸着火柴棍一样又 长又细的躯体蠕动着奔向我的挎包,眼看着要爬上去了,吓得我赶紧把挎包提起来 离开,并把挎包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好几遍,然后再把摄影包提起来,确认确实没 有旱蚂蝗之后我才罢手。这一吓,使我再也不敢随便把挎包放在地上或搭在旁边的 树杈上,只好每时每刻都背着。想想一路上的苦与累,相当一部分原因归于旱蚂蝗 的骚扰。 利用这个休息时间,我正好可以仔细地观察旱蚂蝗这种可恶的“恶魔”。发现 它与水蚂蝗并没多大的差别,只是体态细长,同样丑陋无比。借旱蚂蝗在石头上爬 动的机会,何平平为了解解恨,就把他携带的印有“北京青年报”字样的红色不干 胶贴在蚂蝗身上,想把它永远地固定在石头上,结果粘不住。第一次我以为是石头 表面不平,不干胶接触面积小。第二次、第三次,粘结性能良好的不干胶对旱蚂蝗 仍然不起作用。这是因为它身上分泌出一种润滑液,而这润滑液使它可以见缝插针, 处处畅通无阻,这或许也是它生存的一个重要条件。由于受印度洋暖湿气团的影响, 使得这个地区温和多雨,很适合旱蚂蝗的生长。这润滑液的分泌恰恰得益于这地方 温和湿润的天气。记得徒步奔向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那天,在队伍出发之前,多次参 加西藏科学探险考察的队友王维就说:“今天天气阴沉沉的,正是旱蚂蝗活动的好 机会。可千万要注意。”旱蚂蝗喜阴雨天气,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它较为活跃, 而在骄阳似的天气里有所收敛。一旦它的一个吸盘吸上之后,就伸展身体往前仆。 它伸缩能力极强,伸展时身体可比原来伸长一倍余。 在沙滩上宿营时,我的行囊是由民工背着的,他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时靠在路 边的石崖边、树干处休息,有时甚至索性把包扔在草地上,说不定我的旅行包里已 经收容了不少“吸血鬼”。包内的东西塞得满满的,旱蚂蝗藏在里边难以查找,想 到这儿,我开始毛骨悚然,好像真的看到大大小小的蚂蝗正在一米多长的旅行背包 里边到处爬。考虑到这一因素,当民工把旅行包交给我时,我来不及细看就把它甩 到沙滩上,让烈日把旱蚂蝗赶出来或把它晒死。科学探险队发给每个队员的旅行包 都是一样的,绿色与粉色相间,包外头有很多小袋袋、小兜兜。过了一段时间,我 走近我的旅行包把每个小兜兜翻了一遍,就差没把包里边的东西全搬出来,结果并 没发现这小“魔鬼”。看见很多队友都在忙着搭帐篷,我只好先把包放在一边,也 去搭帐篷。 帐逢搭好以后,我把旅行包搬到里边,还没来得及打开,就看见一条旱蚂蝗立 在旅行包上冲我摇头,一副劫后余生,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赶紧大声叫队友关志华 来帮助除掉。好险,幸好发现及时。我倒不是怕它叮上之后流血,而是担心我睡眠 时,在毫无防备的条件下钻进鼻孔或耳孔里,出现不堪设想的后果。 我不放心,想继续寻找旱蚂蝗,但此时天色已晚,帐篷黑黢黢的,只好听天由 命。由于太累,我很快入睡了,但这一宿尽作些与旱蚂蝗有关的恶梦。实际上这一 夜什么都没发生,害得我虚惊一场。 有一次休息时,大家都在历数旱蚂蝗犯下的种种“滔天罪行”。我就跟于宪光 说:“老于,你应该一直走到队伍前边,你的肉比较多,血也比较多,好在前面喂 蚂蝗,我们在后边的就可以少受些折磨。”听完我的话,一些老队员哈哈大笑,在 笑我的无知。植物学家李渤生纠正道,事实恰好相反,旱蚂蝗一般很少能叮住走在 最前边的人,因为它最初还没反应过来。而一旦第一人过去之后,产生热感应和声 感应,惊动了潜伏在荨麻叶子上的、青草里边的旱蚂蝗,它们就争先恐后伸直腰, 不失时机地摇头晃脑贴附到后来者身上。听完李渤生的叙说,于宪光冲我做了个鬼 脸,建议我还是在后边走,他仍在前边走。 我们就这样力避旱蚂蝗地走过了从排龙到扎曲的这段路。到扎曲之后,我与队 友顺着一条小路走到山坡上,从这里可以眺望大峡谷大拐弯的全貌。我拿起相机正 往远处瞄,无意中发现一条长10厘米左右的旱蚂蝗正叮在我左脚的脚踝处,摇动着 身体。听我又招上旱蚂蝗,大伙都围过来,叫我乖乖地站在原地让他们拍照。此时 的我倒不怕,因为我发现了它,又是叮在防旱蚂蝗的长腰袜上。拍完之后,为了表 示我们的积恨,大伙决定把它处死。杜泽泉把它放在一块平面的石头上,然后用厚 底鞋踩住,狠狠地转了两圈,旱蚂蝗被踩得稀烂,石头上留下滩泥一样的印痕。 回到扎曲营地,队友陈明发现他右腿的白布袜被鲜血染红了,血印有巴掌那么 大,他坐在摄影箱上,抬起脚来让大家来。不用细,便知是旱蚂蝗所为,估计血已 经流了不少,否则不会渗透三层裤袜。他不忍见浸润成片的鲜血和吸足了血的旱蚂 蝗,便戴着墨镜,伸着腿,咬紧牙关,请队友帮助寻找“吸血鬼”。又是水资源学 家关志华主动“请缨”,把他的鞋和袜子扒拉下来,只见他的袜底卧着一条旱蚂蝗。 大家分析,这条旱蚂蝗足血后,掉进了陈明走路时反复践踏的脚底,加上干燥,它 先是萎缩,然后被踩扁。否则,它刚刚吸血落地时,该有一个鸡蛋那么大。它吸过 血的伤口处还在往外渗血。防旱蚂蝗的袜口本来封得严严实实的,至于它是怎么钻 进裤管里去的,实在令人费解。很可能是陈明的防旱蚂蝗袜带子的系结处有一松口, 给旱蚂蝗造成了可乘之机。陈明穿的是科学探险队统一发的防水裤,外边又套了一 层袜子,血渗出来这么多,可见这小小的旱蚂蝗真是不可小觑。这种惨状,怎能不 让人心惊肉跳。 李渤生则认为我们的反应过分。他说,你们这些人真是大惊小怪,旱蚂蝗远比 这厉害的还有呢,墨脱有个蚂蝗山,山上的树枝条条都挂满了旱蚂蝗。过山时,必 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前进,目的是趁旱蚂蝗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过,即便如此, 人身上还是挂了不少旱蚂蝗,严重时须用刀刮才刮得掉。我国植物学家徐凤翔有一 次经过旱蚂蝗山的时,就创造了一天挂了400条旱蚂蝗的记录。真如此言,我们所碰 到的一两条旱蚂蝗简直冰足挂齿。据李渤生说,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地区共有三种旱 蚂蝗,一种黑大,有10多厘米长;第二种细小,黑色,只有火柴棍那么小;第三种 是花蚂蝗,毒性最大。可见,我们碰到的旱蚂蝗还是比较“仁慈”的一种。 沿途,我们又亲眼看到一条旱蚂蝗在一头牛的脑门上吸足了血,变得圆圆的, 足有鹌鹑蛋那么大,但牛却无可奈何,只好任它吸足血之后自行脱落。 到达扎曲宿营地的第二天,骄阳似火,帐篷里出奇的热,于是我们就想到大峡 谷崖边上去站一站,那里绿树成荫。如果在别的地方我们早就不假思索地过去了, 但在此地,谁也不想去,怕树上的旱蚂蝗感知到有人在树下,卷成一团从空中掉下 来,掉在头顶上,衣领里。想去遮荫又不敢去那种痛苦真是刻骨铭心。值得庆幸的 是,这次考察中旱蚂蝗没有吸到我的血。大家都说我戒备太森严了,叫我放松警惕, 体会一下被吸血之后的感受,算是不虚此行,我坚决地表示拒绝。其实我也不知该 如何有效地也备旱蚂蝗,认为不管防备得如何,它还是有隙可乘。听人说,这地方 一到八九月份,旱蚂蝗会成10倍增长,不难想象那时候的旱蚂蝗肯定会更猖狂肆虐, 因为八九月份的天气热,人穿的衣服少,会给旱蚂蝗提供更有利的侵袭机会。因此, 如何有效地防备旱蚂蝗,值得人们去进一步探讨。 世间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旱蚂蝗是这个地区,乃至全球 气候变化的晴雨表。如果旱蚂蝗明显锐减,说明气候在突变。尽管旱蚂蝗是令人讨 厌的,但从保持生物多样性来说,倘若哪一天旱蚂蝗突然减少或灭绝了,这不仅是 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悲哀,而且也是整个人类的悲哀。 蚂蝗可以入药,这在医学界早已不是新闻,但它是否还可以用在新的医学领域 里边,有待人们去研究。我从一些资料中了解到,国内外有些医务人员正在研究发 明一种适当控制凝血的药物,而旱蚂蝗正好能分泌出一种防凝血物质。基于此,能 否从旱蚂蝗身上提炼出这种物质制成药物,用于治疗脑血栓、心肌梗塞等病症,或 者让旱蚂蝗吸这些病人的血,说不定可以有效地防止中风以及抑制此类病情的恶化。 目前,有关旱蚂蝗的资料研究或少太或流于空泛,有待科学家们更多地去探索 旱蚂蝗并使疑问得到解答。如: 旱蚂蝗是否与水蚂蝗一样雌雄一体? 它是如何生殖繁衍的? 它对环境的要求达到什么限度? 世界上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有旱蚂蝗,是否中国独有? 旱蚂蝗以什么为生,寿命有多长? 吸血之后对人造成什么影响?是否有后遗症,传染病? 它是怎么进化而来的? 它与全球气候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