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囚监房。大难临头之际的求生本能,是这样生动地跳荡在黎吻雪那黑森森的 瞳仁之中。人性中的许多密码,或许就藏匿在灵魂中的某个黑三角里。当今某些男 人的骨子里,已把性欲与爱欲下意识地当作两种敌对的东西,他们尽可能地麻痹自 己的感觉,抽逃激情;即借着性的简单的宣泄,来摆脱爱欲的涉入所可能产生的焦 虑。 死是痛苦的,然而还有比死更为痛苦的东西,那就是等死。 ——摘自死囚遗笔 尽管黎吻雪心中积郁着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哀怨、太多的不平以及太突然的冲 动,但是这一切绝对不是也不应该成为一场惨案的理由。 这是一个隐秘凄绝罪恶而又真实发生着的故事,在生活的地下长河里缓缓流淌。 十度春夏秋冬之后,在一个必然中的偶然、偶然中又必然的时刻——1995年3 月8 日深夜十二点,故事遽然停格!几乎所有上海观众的目光,都被电视台节目里播出 的镜头:“一只包”所惊骇! 这是一只崭新的有着格子图案的特大号轮包。警方人员将拉链打开时,里面赫 然蜷缩着一具女孩的尸体,失去光泽的头发蓬乱着。 接着荧屏上出现的是一名叫黎吻雪的戴着手铐的女子,那件格外合身的米白色 的西装,抢先透露了案情中某些迷乱的要点。 对着警方审讯的话筒,她文秀端庄的脸上热泪澎湃,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泣叫 着:他为什么不来呢……为什么不来对我说清楚呢…… 电视机前的观众马上明白,那个包里没有了生命的嫩壳,与手铐中的这双手有 关。这双手与她的肩一样在颤着;她颤着声音说,相信他的为人与地位,是个有责 任感的男人。这十年来我的付出,我为他及他家的付出……他…… 她说不下去了,但还在说,悔恨难当的脸上沸泗横流:电视台的镜头当然也纪 实到了那个他。他叫赖波,今年43岁。包里的孩子是他的,他无法回避。但是他一 定也非常生动的五官,却被电视艺术“马赛克图案”处理遮掩掉了。他是受害人的 父亲。他也许还有点难堪的故事,采访他的镜头,没有将之“示众”般地暴露。 这档节目是在距案发有半年之久的1995年的9 月初播放的。尽管镜头采访中的 黎吻雪心中积郁着太多的委屈、太多的哀怨、太多的不平以及太突然的冲动,但是 这一切绝对不是也不应该成为一场惨案的理由。 在公正无情的法律追究罪人责任的同时,请读者随我的跟踪采访的手记,读一 读此案另外一些层面中发生的故事。也许我们会很久很久不能平静…… 死囚监房。大难临头之际的求生本能,是这样生动地跳荡在她黑森森的瞳仁之 中。在此夜以前……记者,我绝不说谎,我与他情感的纯洁——如同兄妹。 1996年1 月3 日,晴,监所死囚羁押地。 办完复杂的采访手续,在警官的带领之下,跨过重重铁门,在一幢坚固建筑物 的里面再里面,我看见了粗圆铁栅后面的死囚黎吻雪。 见有人进来,她迅即动了动身子再慢慢站起身来,手上的铐子白光一闪,她旋 即拽了拽滑下肩头的蓝色的大囚袄。 女警官对她例行的讲话结束之后,我对她说,你别紧张。事到如今,你心里一 定有许多想说的话,我是来听你说的,你愿意吗?我们随便聊聊。 “随便”这两个字,用在这时这刻也许是极不恰当的。 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又是什么人?可是我觉得唯用这——随便,方能让她 找回一刻自己。 只见她静了静气,说你是否就是那个写《黑色蜜月》的记者陆萍? 我愕然,继而点头。 黎吻雪说,我从你写的这个案子中,对自己的上诉充满了信心。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我顿时从她的话意中感受到激荡在她胸中的那种强烈的 求生欲望。 《黑色蜜月》,是我历时十年跟踪采访一对杀人犯夫妻,写下的长篇纪实。但 是,我没有料到,我的万千读者之一,竟是犯下死罪的女囚。 我知道这个犯下死罪的女囚,在五天前的1995年12月28日,一审死刑的判决书 已经下达,而且她自己也已知道了。 记者,我已经上诉了,我还是有希望的,我的案子与你写的《黑色蜜月》有点 类似……黎吻雪用极肯定的语气对我说。大难临头之际的求生本能,是这样生动地 跳荡在她黑森森的瞳仁之中。 我说黎吻雪,你就耐心等。当然会有希望的。上次我采访张亚莉,判这个刑前 前后后都三年了,最后还是改判成死缓,现在又改判成20年有期徒刑。 黎吻雪的眼睛深处立刻爆出一门希望的光焰。小小的死囚监房里,立时多了一 份人间的气息。 她说是的是的,记者,出了事体以来,白天黑夜我已经将自己的一生不知回忆 了多少遍了。想想我黎吻雪怎么就会沦落到这番地步,关在这种地方…… 她细长的手指捧着一只有绿色格子的塑料杯。里面的白开水,虚虚幻幻地在空 中冒着水气。 她说关到现在快八个月了。监里常听人奇怪地说,你卖相介好(指模样俏)怎 么会走这条路?我还有啥好讲呢?唉,我黎吻雪以前做人…… 我发现黎吻雪,并不像我以前采访过的重刑对象那样神思恍惚迷乱。我说你就 从头细细说起吧,反正今天时间充裕得很。 她说我们两家人在结婚前,都是十分要好的小姐妹,小兄弟。我丈夫郑岛嵋和 赖波整天形影不离;我与赖波的妻子马月更是在同一天报到上班的无话不谈的好姐 妹。我们四人都在一家厂子里工作。 后来连我们结婚的日子,也都选在1979年的5 月1 日。我们两家一起筹备,一 起忙忙碌碌上街选购用品,又在同一天里共同举行了婚礼。 赖波当时是团支部书记,在青年中威信很高。他谈吐风趣,举止潇洒。 他也曾经暗暗流露过对我的好感…… 可是我当时只把他当成思想很好的团支部书记在关心青年的思想,根本没朝这 方面去想。何况我那时还自恃清高。 后来,没想到马月在追求赖波。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心中未免有点悔意。可 转而一想,觉得小马平时大大咧咧,待人接物甚是随意,赖波不一定会看得上她的。 几个月后,我没料到马月和赖波非但正式好上了,而且赖波还改变了马月的脾 气和性格……我确实感到有点意外。 但是,我想想我们俩都是贴心贴肺、不分你我的姐妹。小马幸福也就是我的幸 福,我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并且从心里赞成他们,祝贺他们。 说到我自己,那时就开始有点惨了。 进厂不久上三班时,身上发出一颗颗小东西。医生说是牛皮癣,不大会好的; 再加上我白血球降低常常请病假,领导很可能要延长我的学徒期。 我当时情绪低落,心情十分沮丧,同厂的郑岛嵋悄悄看在眼里。他热情地向我 伸出了手,走进了我的生活。在上班前和下班后,他不厌其烦地帮助我去挂号又陪 着我去看病。风风雨雨一次也不拉。 后来我想,他如不嫌弃我的病,和我好的话,我也就算了;我也不要嫌他整天 脏兮兮的不爱清洁,说话又冲头冲脑的样子。 就这样,我们各自成家后,两家人亲亲密密来来往往如一家。 黎吻雪在回忆着这些事时,脸上红润了许多。 只是她慢条斯理诉说时的那份平静,确实令我暗暗有点吃惊。最初,我在电视 镜头里看到她的那种激动的神情,此刻,早已荡然无存了。 她说:事情或许就出在我的能干上。我会做衣服、料理家务、照顾孩子,再忙 乱再复杂的家务事,到了我手上都会立刻变得井井有条。亲朋好友都知道。而马月 这方面就弱了一点。 可是,做一个女强人,从来就不是我的梦想。 我只是非常由衷地想做男人后面的那一个女人,而不是男人前面的那一个女人。 想着给丈夫做衣裤时,总少不了赖波的份,反正我也会做,也不在乎的。两个 小人的衣服就更别提了,缝纫机拉出来做做也方便的。 做饭裁衣操持家务,我一直认为这是做女人的题中之义,也是做女人的一种幸 福。所以赖波他们家里所有的事,是少不了我操心的。几乎也没有一件是我不晓得 的。甚至连赖波的母亲过世了,他们也全由着我拿主意。从为他娘揩身、换寿衣, 直到张罗几桌豆腐饭,全是我一手操办。 陆记者,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巧得让我心惊肉跳。 那一天是1985年3 月8 日,也就是距离我现在出事情的日子——1995年3 月8 日, 前后整整相差十年,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 那晚丧宴结束后,亲戚朋友都一个个走了。我留在赖波家的厨房里正在收抬着 碗筷和剩菜。这时,我感觉到赖波在身后走来。这本是件太平常的事,我根本没有 在意。 可他那晚,走到我的面前时,神情有点异常。我抬头一看……发现他呼吸粗重, 他盯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烈火……顿时,我的心狂跳起来…… 记者,我说一句心里话,尽管我极渴望能有一副男人坚实的肩膀,让我靠着憩 息;极渴望在我前头能有一个成功的男人,让我作灵魂的靠山,但是做大车床活的 丈夫,并没有圆我这个女人的梦…… 我是一个传统思想极浓的女人。事到如今,我只能默默地守着他,平平静静地 过自己的日子。在碌碌无望中过一天是一天。 我从来也不曾想过要离婚,更不曾想过要偷偷跨出婚姻的大门去寻觅欢爱。就 连失之交臂的男人赖波,我也仅仅停留在具体事务的义务奉献上。 在此夜以前……记者,我绝不说谎,我与他情感的纯洁——如同兄妹。我为他 家的事,做得心甘情愿、做得无悔无怨。当然,他也曾帮助过我家,我也至今不忘 他对我家人的好…… 听得出黎吻雪的话是出自肺腑。 在生活中做一个强男人后面的好女人,对于男性和女性,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 事。合理又合情,新一轮妇女解放的思潮,好像也有这个意思。 但是,命运之神却不是这样为黎吻雪安排的…… 黎吻雪讲,那夜赖波走来突然就抱住了我,他发狂地吻我,还对我说了好多好 多动人的话……他是那样热烈又那样激动,那样疯狂又那样温和……我始料不及我 猝不及防,这是连我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发生了……他还说我 很早很早就爱上了你,只是你清高得让人无法接近,我只得爱上你身边的另一个人 ……再者,我觉得自己家庭条件差,经济能力欠缺怕高攀不上你,怕你受苦……所 以也就没有敢向你求爱……难道你一直不知道我的心吗?我爱你,爱得多苦多难多 累呀…… 记者,我不知道就在这一刻,我的命运将从此发生变故、发生逆转! 黎吻雪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仿佛十年前的那一瞬颤栗,至今还能让她刻骨 铭心地感受得到。 我说黎吻雪,那是恶魔缠身的一晚。 她转过脸,似乎不能接受我的这种评说。 她说那一夜我恍然若梦,真有点受宠若惊;但是又将信将疑,我不知道灵魂中 的渴求,竟然就是这样快地来到眼前了。大约见我有点犹豫,赖波就对我说,你不 必有顾虑,我早就同马月讲定了,她是同意我们这样的…… 我说黎吻雪,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呢?该不是姓赖的怕你不肯就范,哄你上钩吧? 她说我也这样想,虽然马月与我极好,对我非常信任与感激,但这不等于可以 将老公“奉送”出去呀! 我问马月可曾亲口对你这么说过? 她说没有的事。只是眼开眼闭,很宽容我们似的。 我说这仅仅是你的感觉而已,你对你自己的思想细细剖析过没有? 她说来到这里后,想得很多。如果赖波不首先跨出这一步,我一辈子也许只仅 仅在门外伺候伺候而已。即使家庭生活再不如意,粗糙的丈夫再一般,我也只会嫁 鸡随鸡、嫁狗随狗地打发自己的日子。 再说丈夫还算过得去。有时走在路上,厂里小姐妹会指着前面说,看,你家的 郑岛嵋有多英俊呀!这使我做女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我确确实实渴望过有一 个如赖波般的男人做我的丈夫;但这个念头十分清晰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丈夫了。 于是——人到中年万事休。我安安静静过我自己的日子。 我说黎吻雪,我相信你起初是没有这份念头的,或者讲这份念头沉睡着。 她说记者是呀,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一天,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赖波就这样一 下子捅破我观念里很硬的外壳,强劲有力地钻进我的梦,他拥抱着我、爱抚着我、 亲吻着我,我仿佛顿时就溶化在他的身体里了…… 他身上那力量汹涌澎湃,势不可挡!我不知道人世间原来还有这种通达灵魂的 快意! 我从此就是另外的一个人了……在起初的那几十秒里,我还在马月到底同意不 同意的问题上犹豫,可只一分钟后,我便从里到外全部崩溃了。 我想这么多年来,一个这么好的男人,竟在偷偷爱恋着我,爱我爱得那么苦那 么真,可是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自此,我彻彻底底地放弃了我自己,投进了他的怀抱里。 真的,记者,我说句实话,和郑岛嵋结婚这么多年来,这种难言的愉悦和快意, 我竟从来就不曾有过。我浑身上下被一种可唤作生命的激情所淹,这是我今生今世 的第一遭黎吻雪的脸颊泛起些微红润,两眼闪闪发光。让人感受得到她当年得到的 这份爱,是这样真实和神奇,这样无法忘怀地镌刻在她的心壁上了。 我说黎吻雪,也只因为你内心具备这种渴求,让赖波一唤就醒了。如果他呼, 而你却不应,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发生。 她说是的,我当然是有责任的。他是“外因”我是“内因”…… 当黎吻雪从幸福的狂潮中清醒过来,她对赖波感恩般的感动,已升华为一种欲 为之献身的冲动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以“马月同意”作为一种借口,放纵了自己有悖道德的欲 望。正如她在狱中的日记上写的那样: “……可以讲,在感情上我是个失意者。尽管有家庭,但我仍然感到孤独与冷 寂。因而意外地获得的这份感情,我倍加珍惜,从此也开始了我们长达十年的交往 ……” 暗河悄悄开始流淌了。一天,正当我俩心满意足地走下楼来时,我那傻乎乎的 丈夫正瞪着血红的眼睛,守在我那辆自行车的后座上……然而,命运为踏入这个 “黑三角”中的女人,安排了一个令世人意想不到的细节…… 就这样,在这个家的屋顶和那个家的屋顶之间,在油、盐、酱、醋,及生活琐 琐碎碎的借口遮掩之下,一条暗河悄悄开始流淌了…… 我问她,和赖波有了这种事之后,你的心还能平静吗? 她说,不。她摇着头,杯里的白开水被晃了一点出来,溅到了她那双暗红色的 高帮棉皮鞋上。 写至这里,我想起她案页里的一句话: “……我自问我还是一个很传统的东方女子,像所有的东方女性一样,一旦爱 上一个男人,就会用心极深,专注地爱他一辈子。” 我说黎吻雪,那么你又是如何处理这两者的关系的呢? 她稍作沉思,复又望着我说,现在我落到这种地步,也一直在回忆自己的这一 生。在郑岛嵋陪我去看病的日子里,其实我并不真正懂得爱情。 我感激他。我要知恩图报。我就嫁给他了。 凭良心说,郑岛嵋确实是一个善良热情的好人。但我和他之间没有电影小说中 说的那种激情,或者说他有我没有。有时,我甚至天真地觉得,他最好是我的哥哥 ;但是,我与赖波的情况就不一样了。自从他冷不丁地给我一吻之后,我发觉我立 时三刻就是他的人了…… 记者,我其实弄不懂自己,当时每次与赖波……之后,我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丈 夫了,为了平衡自己,我就会拼命想郑岛嵋的坏处与不足。 恨不能将他的缺点,堆成一团足以分手的理由。 但是善良的丈夫傻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有时我们一不小心泄漏了一丝半点秘 密,郑岛嵋仍然以为是我们两家亲近的缘故。 直至有一天,丈夫家有事让我去办,我告诉他我今天有要紧的事去市东的银行。 其实这一天赖波与我有约,我怎肯错过这一刻千金的机会呢?我找了一个借口就抽 身了…… 谁料临近下班时,正当我俩心满意足地走下楼来时,我那傻乎乎的郑岛嵋正瞪 着血红的眼睛,骑在我那辆自行车的后座上,等着我! 是有人盯梢? 不是,郑岛嵋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我的自行车的。因我往日里的生活绝 对守时守约,这次被他撞见,忽然都真相大白,他又吵又闹还在家里打了我…… 这下你可收不了场了吧,他闹到赖波那里了吗? 是呀,闹我倒不要紧,离了就算了,我还巴不得离了呢。 闹到他那儿可就麻烦了。 为啥? 他那时正红得发紫,级级上升。从基层到公司、再由公司到局,当上了局的劳 动工资处处长…… 如果事情在那个当口闹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幕了。 但是命运——为黎吻雪安排了一个大细节,真是令世人想象不到。 黎吻雪用细长苍白的手指,将有着一枚扣子的国棉大袄,朝前拉了拉。 她说这事让我和他在舆论上很难堪。正当四周闲话沸沸扬扬之际,突然马月出 面了。 她当着办公室里众人的面,指着脸红脖子粗的郑岛嵋说,你瞎闹个啥呢!黎吻 雪是我叫她到我家楼上来的呀,那天我正在楼上呢,让你老婆帮我家小灵灵做滑雪 大衣,你怎么吃醋吃到自己人的头上了! 我问小灵灵是啥人? 她抬起脸,眸子里掠过一阵惊恐。 我说,噢,我知道了,她是赖波的女儿。 她说,是的。比我女儿小两岁。 我说给马月这么一来,事体就平息下来了是吗? 她说是呀,郑岛嵋愣了半天之后,就转怒为喜了。那日回家他特地买了好菜, 又亲自下灶间去烧。涎着脸朝我赔不是,百般讨好我。 你怎么说? 她说我在丈夫面前确实是个坏女人……我板着脸说,你坏我的名誉,闹得满城 风雨,没那么便宜的事!你要付出代价的。 我得寸进尺,给他看脸色……其实,这还不过是表面文章,我的本意是想顺水 推舟,把事情“搞搞好”算了。我一不做二不休,也不想再欺骗丈夫了。我不想让 自己在良心上再背着重负,我想离了婚轻装上阵。 郑岛嵋一听我要离婚,就再三再四解释赔礼甚至求我,我都不为之心动。我要 嫁给赖波,和他一起过日子。我是铁了心了。 我说黎吻雪你的心够狠的,“面子夹里”都要,明里暗里你都得好处,是这样 吗? 她说是的,这件事我对不起郑岛嵋。 今天,我的内心忏悔第一次对外人说。我黎吻雪今天在这里向郑岛嵋赔罪了, 我要到下辈子才能报答他了。 后来我和丈夫分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看看拗不过我就答应与我离婚了。 我的心确实蛮狠的,因为我拗不过灵魂深处的‘用D 个我“:”那个我“只想 以此事向赖波表白我的忠诚、表白我对他爱我的回报。 一个女人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说马月怎么会这样来给你解围的呢?是不是赖波给她做了工作? 黎吻雪说我想也许是的。这事尽管我意想不到,但是却彻彻底底帮我和赖波周 全了面子。又为我堂而皇之地解体我的婚姻创造了条件。当时我对马月真是感激涕 零,也认为赖波有能耐、有责任感。 我为我拥有这份爱情而骄傲。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也就顾不得了。 我问其他的事情是指啥? 别人都搞不懂我与赖波一家人的关系呀,连我的姐姐也都觉得不对劲。 我说你们都喀费心思。马且是我的要好姐妹,看我和郑岛嵋疙疙瘩瘩,离婚前 后一个人拖个孩子孤苦伶仃的,就叫我住过去了,这有啥不正常呢!我帮他们一家 洗,帮他们一家烧,帮他们一家做,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单位里还有几个要好的 小姐妹都理解我…… 我说黎吻雪,那是你自己张扬的。 她迟疑了一下,说是的。我说你是否认为这份爱情有点伟大,甚至有点迫不及 待地想与人分享? 我与黎吻雪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监房的长廊里响起坚实的脚步声。 年轻的女警官一步步巡视着向这里走来。 监窗外太阳清淡的折光,将黑漆涂抹的铁门栅栏映得贼亮。 显然,将往事投入滚滚红尘之中的黎吻雪,这一刻又回到她的现实处境之中来 了。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来人,屏息不语,以因中人特有的敏感,在女警官身上捕捉 着感觉着一些于她来说是重要的信息。 女警官朝我微微一笑,问要不要加点水? 我说我不要了。又回过头来问,黎吻雪你要不要? 她摇摇头。复又点点头说,好的,那就给我再加一点水吧。 黎吻雪接水的神情极其虔诚,耸起的双肩有点夸张。无疑,这是在生命的极地 境界中,对生命的一种珍视。 等警官走后,她缓过神来。我说你再说下去吧。 她说后来我就成了他们家庭中重要的一员了。并且在他家中,当起了家庭主妇。 黎吻雪对自己的这段生活,在她的上诉状中是如此写的: “……在外界的知情者中,这个家庭的各方面也全靠我帮着支撑着。那时我从 未自感是第三者插足。我和马月是多年的朋友,进而又产生与赖的感情,一切都觉 得是那样自然。当然在这期间我内心也从没要求过赖波和马月的离婚。总觉得我与 赖波的这份感情,少不了马月的帮忙。在外界,她也总是做了我和赖波的挡风墙。 这一切我已满足,我对马月的大度,充满了感激……” 我想,这是感情婚姻生活中,一个极其畸形的“黑三角”。谁让这个危险的 “黑三角”,在现实生活中荒谬地旋转起来的呢?答案自在读者们的心中。 她说我把赖波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 两个孩子与一家人的吃、穿、用,全成了我的分内事。我喜欢男人在外面搞事 业,家里小灵灵的读书等一切全由我自告奋勇地包揽下来了。我为的是不让赖波有 后顾之忧。 马月生性活泼,常常有跳舞什么的活动,一个电话回来,我总是“哄哄”答应, 让他们俩在外全都放心。 一到天黑,等他们俩回到家来,桌上都有现成的热饭热菜。至于吃用开销,更 是区区的小事。我的工资自然全都贴进去的了。我贴得心甘情愿,誓不言悔。 小灵灵对我是很好的。其实比对她妈妈还要亲……她从小到大,可以毫不夸张 地说,我化费的心思,不比马月少的……倒不说孩子不是马月亲生的缘故,她的事 多,爱玩一点…… 她没有再说下去。交贴着两只手的食指尖,支在鼻子底下。慢慢地回忆着以往 日子里的事。 我说黎吻雪,既然是你一点一点将小灵灵养大,你又如何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呢? 看得出有一种绝望的苦痛与难言,慢慢从她的心尖上刮过。 她坐在那里,承受着世间的请问。这是一个为人母的女人所无法回答的问题, 但是她还得回答。 她尽量努力在回答着我,她说,我亲手犯下了滔天的大罪……记者,我能否将 前因后果说一说。 她说自1991年年底我和郑岛嵋正式离婚后,我就住在赖家了。开始的一年多日 子里,大家都相安无事处得挺好的,后来渐渐地,我发现马月,常常背着我与赖波 闹别扭。 我说黎吻雪,我插一句,在这一年里你与赖波的关系,又是…… 没等我把话说完,黎吻雪就说,我们本质上更像一对夫妻。当然,是趁马月不 在或者出差的机会,她不在家的时候也真是太多了。 后来我考虑再三,还是明智地搬了出来。我将属于我的一套单室户,化了三万 多元好好装修了一下,住了进去。而这期间,赖波与马月的争吵也到了要分道扬镳 的地步。 这前前后后大约又有一年。 自然在1993年的这一年中,我与赖波的关系一直暗中维持着,他隔三差五到我 家里来。可以这样说,我为什么不惜钱财装修房子购买家电,有意无意中的驱动力, 就是要与赖波“共度好时光”…… 在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光,一个40岁的女人,面对着自己赤裸的灵魂。 思念是一种欲罢不能,欲达不及惹人心碎的苦;是一种时刻驻在心间的牵系, 是一种温柔的心疼;是一种沉沉的忧郁。思念的总和,也许就是鼓胀在黎吻雪心头 的,欲为一个叫赖波的男人献身的动力。 写及此,我想起黎吻雪在接受我采访时,给我看的一篇带有摘抄性的文章。 文章的题目叫——思念的滋味。或许是一份印证,或许是一份灵魂深处的传真, 我不妨直录于下:(黎吻雪的文采真是不错,也许生命体验的本身就是一种带悟性 的雕琢。) “‘曾经和朋友一次次漫步在寒冷的冬夜里,听她排遣思念之苦。 清冷的月辉里,我常常看到她盈盈的泪光,她对我说那个被思念者的点点滴滴, 这点点滴滴都被她思念得肝肠寸断。 我虽被深深打动,却无法理解。她思念的那个人,才貌平庸,若换了我,也许 一辈子中都无法去爱他一天。但他却拥有了一个美丽女人的如此刻骨铭心的思念。 在静静的谛听之后,我常常小心翼翼地问她,不思念不行吗? 她抬起泪眼说,你不会懂的,因为你没有思念。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一点不懂。 几年过后,朋友来信说她已从那份思念中彻彻底底地摆脱了出来。她自嘲: “想想我曾经拉着你,往返在寒冷的冬夜里,反复诉说着撕心裂肺的思念是多么的 傻;时至今日,想起你的不懂才感到难为情。‘读完此信,我心潮起伏,朋友可知, 此时的我已对你当年的思念是十二分的懂。 思念是一种欲罢不能、欲达不及惹人心碎的苦;是一种时刻驻在心间的牵系; 是一种温柔的心疼;是一种沉沉的忧郁;是一种抛不开挥不去的渴盼;思念是茶饭 不思、夜不成眠,笑里、泪里、杯里、云里都有你影子的晃动。_思念会把你折磨 得心力交瘁却又让你充满向往;让你想到去死又让你倍加对生命的珍爱,在苦苦的 期待与焦灼的忍耐中,那潜在的意识,总在鼓动着你去干点什么,为被思念者做点 什么;为不失去思念,又在默默不断地积聚一点什么。被思念者的一笑一颦、一言 一行,一个眼神,一瞬凝眸都在记忆的小河里反复流淌,是充填心灵的唯一。“ 这一些思念的总和,也许就是鼓胀在黎吻雪心头的,欲为一个叫赖波的男人献 身的动力。 她倾己所有,为赖波奉上一个女人的全部。 从赖波上下西装、皮鞋、衬衫、领带的颜色搭配以及冬天进补的“牛鞭子” (补品)、夏天驱暑的绿豆汤等等,无一不是黎吻雪的操劳。 赖波回报她的是笼在夜色下的灵魂与肉体。 自1993年至1994年年底,他差不多全在黎吻雪的家里与之共度良宵的。小灵灵 跟爸爸,她是赖波的心尖肉,黎吻雪爱屋及乌,将小灵灵上上下下收拾得干干净净。 在这一年中,黎吻雪和赖波过着夫妻般的生活。 用黎吻雪的话就是:“曾经有着始终不渝的承诺,千载不变的誓言,如两团精 神实体彼此依偎,相拥着走过人生的全部季节。” 有了这样的承诺,黎吻雪俨然是世界上的大富翁了。 甚至她不无骄傲地向姐妹和要好的同事,透露了自己的幸福。只可惜赖波那头 的事迟迟“不明朗”。她当机立断,与丈夫离婚已三年多了,而赖波那里却还是老 样子。 记者,说到他俩离婚的事,我其实心里也很矛盾的。我既希望他真下决心摆脱 出来,但真要这样了,似乎觉得对马月又不公平。赖波再三劝慰我说,他与马月的 缘分尽了,再合下去是失去意义了。我听了也就满心欢喜、一片痴情地相信他了, 有一天,赖波来与我商量,说现在局里正在落实处长级的房子,他的钥匙快要到手 了,是某处的三房一厅。但是马月离婚提出条件要房子,并看中一处别人的房子。 他想让别人家搬出来,让给马月;别人家呢,就不客气了,搬进我们现在合住的一 室户中来。我们呢,先克服一下,搬到外面过渡几个月,等钥匙到手之后,再欢欢 喜喜一起搬进处长的新房子里结婚。 我都巴不得快点呢,马上就满口应承了。 我为了让人家快点让出来给马月,当夜出去托了人找房子。朋友帮忙很快…了 过渡房子。我迫不及待地搬了进去。尽管三万元惯进去才没有多少日子,但想到不 久可以与赖波搬进新房子里结婚过日子,心里就不知道有多少甜蜜……何况过渡房 里有赖波和我一起住,你说搬到哪里还不是一个家吗! 我说黎吻雪你说得对,家的内容不是房子而是两个人。然而,黎吻雪,你们俩 至今还没有去办结婚证,还没有法律的认可呀! 她说我当时认为,这是小事一桩。只要等房子的过渡一结束,我们就可以名正 言顺地住一起了。 那么后来的事呢,我问黎吻雪。 她说大约过了三个月的光景,一点好事的兆头都没有。 但我知道男人们都有外面的事业。他在外面整天地忙,到夜里回家来,我看他 累得不成样子,所以,我也就不多话了,心想只要耐心地等,不就是了吗!难道他 会骗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样一直等,等到有一天的上午,赖波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你那儿让出的房子, 马月现在不要了。 我一听,简直七窍冒烟!我想你赖波不要在揭什么鬼哟,要知道别人家已早早 搬了出来,并且已经住进了我的房子了呀。而且,当初为了能快一点,我又与别人 私下里谈定,我再倒贴二万元给对方…… 现在她……她马月又不要了,她轻轻吐出三个字——不要了! 她不要了!我又到哪里去住呢? 当初我连夜要搬出去过渡时,家里妈妈姐姐等都要我三思而行,不要轻易让房 子,我哪里听得进,死活要听赖波的;现在成了这副尴尬的局面,我不是要打落牙 齿往肚里咽吗! 我只有去找赖波了。可是,赖波从这个时候起,就不大来我们的过渡房了。而 且,我还找不到他,连个人影都找不见。 我问自己怎么办?!真正是苍天在上,天理何在呀! 当时,他们还未正式办过离婚手续,他们总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关系,我又能 算什么呢!我当时觉得受到了愚弄和欺骗,满腹苦楚只得往肚里倒灌。 我一个人呆过、傻过之后,为了不让旁边的人有闲话,为了无声无息不吵不闹, 在1994年10月,我强忍着心头的血泪,一个人悄悄地将家搬到别人原先让给马月的 那房间…… 那房子简直不能与我原先的房子比的。我原来的房子是朝南的,而这间却是朝 西,而且面积又小,地段又差。 我当时有个直觉——我是搬到自掘的坟墓里来了! 赖波后来也算来过。我是个不会吵的女人,见了他一声也不吭。他进来看看, 也觉得对不起我,捧着我的脸说委屈你了,马月她出尔瓦尔。但是为了我们的好事, 我也就只能迁就她,吻雪吻雪,你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吻雪啊,这些年头,你是知道我赖波的为人的。现在我手头的事,要多烦就有 多烦,这么多年来,还不是全仗你平日里体贴关照,不时还给我提个醒什么的;如 果没有你,我赖波能有今天吗…… 吻雪啊,马月不懂温柔和体谅,我的身边如果只剩马月的话,我再有能耐又有 何用?反正啊,你将就着住吧,我知道你离了婚都等我三年了,等我钥匙拿到了手, 我马上就来接你这个新娘子…… 记者,在他说着这些话时,其实,我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对赖波说,马月不要房子了,你们会否真的离婚? 他说,离婚本来就是马月提出来的,何况我们已分居了一年了,我是铁了心要 与她分手的。 吻雪啊,这样吧,我今天把我的户口本交给你,劳驾你去为我跑一趟,替我与 马月办分户手续。这下你可放心了吧,事情你去办,成败全在你的掌握之中。 我第二天就去办了。还托了人送了礼,又跑了几次腿就成功了。 我想他对我是真心的,凭他的地位、素质、为人,相信他是一个有责任感的男 人。但我心里却总不是那么踏实。有几次,我知道他要来家的时候,就特意烧了几 只好菜上了好酒。 我想等他酒足饭饱之后,正儿八经地谈谈我俩的事。我珍视世界上的这份感情, 我委曲求全地换房,我百般照应小灵灵,甚至,遇上我也有事的时候,我还将小灵 灵送到我的妈妈家,要求老人帮帮他的忙,都到了这个份上的事了…… 反正我与赖波的事,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但是,赖波在酒足饭饱之后就呼呼睡了。 或者,他想做“那个事”…… “那个事”,自然是一个辉煌的生命的高峰,需要彻底投入、需要专注、需要 激情、需要纯洁,一切附在高峰之后的琐碎具体干巴巴的证明啦,签字手续啦等等, 都沦为区区不足挂齿的小事了。 是的,体验生命高峰时不能牵牵挂挂、拖泥带水,一向崇尚“男人要事业有成” 的黎吻雪,能在紧要关头变得那么俗气吗? 黎吻雪本就自恃清高,当然更不俗气。 她的小姐妹舒某某在接受我采访时说,她心里装的只有赖波一个人!赖波与她 又不是正式夫妻,但她天天盼他来,真是望穿秋水呀! 有时我们见她满面春风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满足她的心思。我们对她说“你的 波”一定夜里又来过了,是吗? 有时,吻雪就会掩饰不住内心的骄傲与幸福,喜气洋洋地告诉我们说,是的是 的呀,他来过了。 她这人,好强,凡事都想求完美。不敢面对自己的失意和遭遇的冷落。我们真 是既为她担心又为她祝福。 常言道,当局者述旁观者清。我们看出赖波有时也冷落她,但她好像一点也没 有感觉,在我们面上似乎还是很幸福的样子。当然,这只是我们旁边人的感觉。 黎吻雪一直想趁赖波“事业不忙时”好好与他长谈一次。 可是赖波的“事业一直忙不完”,他没有给她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