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黄敬的任职文件是9 月底下发的,10月初他就赴华江上任了。省委丁书记和省 委组织部吴部长专程赶到华江,召集县处以上干部开会,在宣布华江新班子之后, 丁书记作了讲话。讲话的主要内容是打气和鼓劲。他说,这些年华江的工作是有成 效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这是主流,不能因为出了谭成伟和徐浩这样的人就全 盘否定。在讲话中他还谈到了反腐败的重要性,对谭成伟、徐浩等人的腐败行径表 示了极大的愤慨。“败类!”他生气地以拳击桌,“同志们啊,这样的腐败不反怎 么得了哟!”但他同时也指出,华江的干部总体上是好的,省委是信任你们的,人 民是信任你们的。“希望同志们能够从阴影中走出来,”他最后鼓励说,“大家要 尽快放下包袱,振作精神,在新班子的领导下,为华江的明天共同努力。” 大会结束后,丁书记又召集新班子开了一个会。丁书记过去没见过黄敬,松县 他来过两次,不凑巧的是黄敬都不在家,一次出国访问,一次去党校学习,错过了 机会。开会前,吴部长特地向丁书记介绍说:“这就是黄敬同志,原来的松县县委 书记。” “噢,你就是黄敬同志,”丁书记满脸笑容地握着黄敬的手说,“我知道你呀, 听说你很能干,思想上很有活力啊。” “哪里,哪里,丁书记过奖了。”黄敬红着脸,连声谦让。 “多大了?”丁书记又问。 “42. ” “好好,年轻嘛,跨世纪的干部哟,”说到这里,丁书记把手朝在场的新班子 划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可以说是兵强马壮啊!这次华江的班子,省委是经过认 真地反复挑选,都是组织上多年培养的优秀同志。好钢用在刀刃上,养兵千日,用 兵一时,现在华江的局面就要靠你们了。省委对你们寄予厚望。” “特别是像黄敬这样的年轻干部。”丁书记转向黄敬,满怀期望地说,“这是 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要经得住考验,要学会在逆境中扭转局面。未来最终还要靠 你们这些年轻的同志啊。” 黄敬心里热乎乎的。丁书记在讲话中好几次提到他的名字,不敢说这就是某种 暗示,起码是对他留下了印象。这一点至关重要。黄敬感到非常庆幸,谭成伟的出 事不仅改变了他的处境,而且使他看到了更大的“官机”。黄敬兴奋异常,蠢蠢欲 动,可高兴了没几天就高兴不起来了。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竟会卷入谭成伟的 腐败案中…… 谭成伟的问题暴露后,虽然闹得沸沸扬扬,牵涉的人也越来越多,但黄敬并不 担心什么,他与谭成伟之间并无瓜瓜葛葛。当然,那次钱如果送出去了则另当别论, 问题是想送却没有送出去——真是老天开眼!除此之外,黄敬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因此他心里很坦然。专案组宣布了宽大政策,11月底为最后期限,黄敬也没有感到 太大的压力。不过,要说他一点不放心的地方也没有,那也不对。 朱学良就是一个隐患。 朱学良是海风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在华江地区也算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企业 家。华松公路上马后,朱学良为了竞标成功,多次托人联络黄敬。黄敬当时兼任华 松公路建设指挥部的总指挥,一言九鼎,举足轻重。可黄敬对这类事一向谨慎,投 标工作开始后,他就多次强调公平竞争,提高透明度,拒绝与任何投标单位私下接 触,以免瓜田李下。现在的人都明白,举凡涉及工程,总免不了一些猫猫腻腻的事 情,风气使然,习以为常,许多干部就因此一失足而毁了前程。黄敬对钱看得较淡, 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做官,而做官的人一旦失去官位就一钱不值。黄敬还年轻,他的 仕途之路还有广阔的前景,他不想为了一点钱身败名裂。除了这些世俗的实际想法 之外,传统的道德文章,为官清廉之类,也在他的潜意识里或多或少地起着作用。 黄敬不认为自己是多么高尚的人,但自觉还有些良心和操守。因此,朱学良几次托 人提出想见他,他都没有答应。 有一次,秘书小胡又向他提起这件事,他便烦躁起来,很生气地训斥了他一顿。 “朱学良,又是朱学良!”黄敬很恼火地说,“你和朱学良什么关系?是不是 拿了他的好处?” 小胡没想到黄敬会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忙解释说,朱学良是通过一个同学找到 他的,他并不认识朱学良。在这件事上,他绝对清白,不信组织上可以派人去查。 小胡说着说着,眼泪差点流下来了。 黄敬也觉得有些过了,便和缓了口气说:“小胡啊,我的话重了。我不是生你 的气,朱学良这种人无孔不入,到处乱钻,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他们暴富凭什么?” 说到这里,他又拍了拍小胡的肩膀,说:“对这些人,要多长个心眼。他们找我, 可能都是有目的的,过去为什么不找?现在却来了,还不是冲着招标来的?也许我 们不该把人都想得那么坏,但俗话说得好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胡连连点头,承认错误,表示要接受教训。之后,朱学良打电话来问情况, 小胡便一肚子的冤枉气全都冲他发了出来。朱学良还不死心,劝他再想想办法。 “算了吧,”小胡说,“我看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但朱学良却不肯就此罢休。有一次市人大开会,黄敬是市人大常委,出席了会 议。会议是讨论环境污染问题的,黄敬匆匆作了发言,因为下午县里还有一个重要 的会议,他必须赶回去出席,因此发完言,他就请了假,提前退席了。 “黄书记。”就在他走出会场,准备上车时,一个高个子、西装革履的男子从 后边赶了上来。 “黄书记,您好。”他很有礼貌地说。 黄敬感到此人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我是朱学良。”他掏出一张名片递上来。 又是这家伙!黄敬有些不高兴了,他收住脸,勉强接过名片,说是要赶回县里, 还有一个会在等他参加,说着就要上车。朱学良笑容可掬地说:“黄书记,我知道 你很忙,我想……” “以后再说吧,”黄敬打断他的话,用手指指表说,“时间来不及了。” 朱学良有些失望,但这种失望只是风中轻烟,一掠而过,很快他又恢复了满脸 的笑容。“黄书记,”他说,“我不耽误你的时间,我写了一封信,请你过目一下。” 黄敬这时已经坐进车里,他冷淡地接过信,看都没看朱学良一眼,就随手一带, 将车门关了起来。 “开车!”他吩咐说。 小车发动起来,绕过人大院内的花坛,轻捷地滑出大门,驶上了大街。黄敬这 时随手拆开了信,不经意地溜了一眼,顿时脸色陡变。“这个王八蛋!”他恼火地 咕哝了一句,然后用手一攥,把信攥成了一团,仿佛要把它彻底毁灭似的。坐在前 座上的小胡透过反光镜偷偷向后瞄了一眼,只见黄敬满脸阴云,一副风雨来临的样 子,吓得屏住气,一声不吭。 “停车!”黄敬突然叫了一声。 “黄书记,怎么了?”司机刹住车,回过头来看着黄敬。黄敬坐在后座上一言 不发,就这样默默地停了几秒钟,然后他说:“你们先去宾馆,我去办点事情。” 说着,一拉车门下了车。 “黄书记,什么事?我来送你吧?”小胡摇下车窗玻璃说。 “不用了,你们先回去。”黄敬不耐烦地摆着手。 “那会议……”小胡提醒他说。 “就说我去不了了。”黄敬气呼呼地说着,向人行道上走去。看着小车开走后, 他便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先生,去哪里?” “往前开!” 司机发动了车子。黄敬掏出手机,气急败坏地拨着。由于心情激愤,他好几次 拨错了号码,最后终于拨通了。 “白雪吗?”黄敬怒火万丈地说,“我马上要见你,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