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那时那颗星对我是女妖,浑身充满着诱惑。我要上去,去征服她。那时梦见自 个英雄,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然后爬到天上,用一个筛子把那颗星筛下来,放在 掌心,紧握着,紧握着,让它温暖我,也照亮我的前程。梦境是无垠的蓝,无垠的 梦闪烁着无垠的喜悦。我就是这样在梦里扮演英雄耗掷童年的。 要不是那天邻家那个小女孩嚷着要那椰子;要不是我还喜欢她,我也不会爬上 那棵椰子树,被那颗星迷住,还未把椰子摘下,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要不是 那年为了怕别人笑我是矮子,而总是要当摘星的英雄,我也不会跌断了一条腿,也 不会离开故乡,到陌生的地方流浪。 流浪到陌生的地方是为了遗忘,流浪到这里后,就爱上了夜。若说是在荒地上 可以无阻碍地看星,不如说是在夜里你们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们。爱看星,虽 然星闪烁着我童年的悲衰,却是我生命的夜里的寄托。爱数星,越数越多,越数越 多,数的也许是我的悲哀,我总是数不到一百就不再数下去了。而且我总是被远远 的那颗星吸引住,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它最远?因为它最小?因为它最孤单?因 为它最冷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它。那就够了,如果它知道, 也不会落下来的。 就这样凝望。即使风雨袭来,我也等待,默默地等待也许是空虚,却也是一种 满足。我何必祈求太多呢?星光当然不会给我影子,但只要给我凝望,我已不需要 我的影子。事实上,我也忘记我的影子是什么样子了。 就这样凝望。只想这样凝望。不再幻想。童年时,要到天庭散步,一如在海滩 踯躅,拾很多很多发亮的贝壳,但只保存自己喜爱的那一颗,不因它最亮,只因我 喜欢它。仍然是童年的梦,仍然是远远的那颗星,而我早已苍老。只这样远远地凝 望。远远地凝望是我的欣赏,远远地欣赏是我的满足。 远远地欣赏也是我的冷漠。远远的那颗星闪烁的也许是冷漠,我也满足于它的 冷漠。而且如果有云可上,摘下那颗星,摘下的虽是冷漠,又要跌断我的另一条腿, 我还是肯上去摘的。但无云梯,只有虚空。在虚空中,星的闪烁依然是闪烁。不再 为得不到而伤心,不再想得到。如果得到,我又怕失去,我将忍受不住失去的痛苦。 而且我根本得不到,既然得不到,就让我只这样默默地凝望,默默地欣赏。 凝望之后仍是凝望,凝望的常是寂寞。一如那长长的椰子树习惯于它长长的孤 独,我已习惯于寂寞,因为这样生活,就这样,我的热情自燃着烧掉了我的青春, 烧短了我的生命,却依旧不了解生命。我认识的依旧只是童年里的英雄,依旧只是 远天那颗星。 依旧只是那个要我摘椰子的小女孩。而且记得她结婚那天我黯然离开故乡。而 且记得那年我为她摘椰子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爱。 或许别人忆起我的,是我的冷漠。我的冷漠已是我的墓碑。如果你们一定要为 我再设墓碑,请不要刻上我的名字,只要简单地写下:他死了,那颗星依然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