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非峨从会议室出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自己压根 儿没有想到,因而也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看来自己还是太嫩了,也说明许案的根子 很深很深。这使他再次感到,官场做好人难,做好官更难。他胸内憋闷,心情坏透 了。要换别人,也许会长吁短叹、闷闷不乐多长时间,可他的胸怀犹如一个池塘, 再烈的酒往里一倒,很快就能稀释变淡。他仰到椅背上闭目沉思了几分钟,就站起 来,原想回家,可拨电话一问,刘知、魏吉民、王俊华还在109 号房等着,就又回 招待所去了。 一进109 号房,魏吉民就迫不及待地问:“找你谈啥?” 高非峨说:“不要问我,你们先动动脑子,猜猜看。” 魏吉民说:“其实从你一走,我们就猜开了。” 高非峨说:“猜也白猜,我看你们谁也猜不中。 说吧,怎么猜的?“ 魏吉民说:“三个人猜得各不相同。俊华说,与许案有关,两位领导支持你, 只是在策略上提醒你应注意些什么。老刘猜的也与许案有关,但两位领导不是支持 你,而是不同意你的作法,是做你的工作,话可能说得很委婉,但要你贯彻执行的 意思却是很明确的。我呢,如果说他们俩一个是乐观主义,一个是悲观主义的话, 那么我是浪漫主义,我猜得非常美好。原先传说傅明要调地区人事局,大家就看好 你上县长。 现在看傅不走了,这个位子腾不下了,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地委要调你到附 近哪个县当县长,他们俩是给你透露喜讯的……“ 话还没说完,高非峨就哈哈大笑起来,并伸手在魏吉民的肩膀上摇了两下,说 道:“杞人老兄,你以前老是想着天要塌下来了,今天怎么想的是天上的窟窿让女 娲给补住了?” 魏吉民问:“怎么,我猜得不对?那么他们呢,猜得对不对?” 高非峨说:“他们俩稍沾点边,但也不能说对。 你的就太离奇了。今天的事你们没想到,我也没想到。我原本也不敢对他们抱 什么幻想,因此思想上还是披挂上阵,准备同他们斗一斗的,没想到刚到阵前,就 被解除了武装。嘿!人家来个调整分工,把我和周志换了一下,要我去分管农口。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绝!“ 这一说,三个人都愣了。 魏吉民说:“很遗憾,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招啊!” 刘知说:“你就是想到了,又能怎么样?人家作为书记和县长,不管真实意图 是什么,调整一下副职的分工,有这个权力,也能摆到桌面上。你难道能赖着不动?” 王俊华说:“也是。人家要调整你有什么办法? 再说,这个案子看来很复杂,里面问题大哩!人家张新宇和郭云不是都躲吗? 你倒没躲,是人家不让你靠近,那就干脆离远点,少惹些是非,图个轻松,有啥不 好?“ 高非峨问刘知:“老同学,你说我该怎么办?” 刘知说:“分管你的农口去,这还有啥说的。不过也用不着着急,歇上几天再 去吧。” 高非峨说:“当然要歇的。我着啥急?人们都说我是工作狂,以后再也不狂了。 在靳、傅这种人手下工作,哪还会有积极性?先潇洒它一两个月再说。” 魏吉民说:“但愿你能潇洒起来。” 这一回,高非峨真的要潇洒了。他想孝敬孝敬老母,关心关心儿子。自从妻子 病故以后,家里就不像个样子。母亲年高多病不能劳累,家务事做不了多少。因此 每天的饭食凑凑合合,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他呢,开会下乡,陪客吃饭,一个月在 家吃不了几顿饭。就是在家吃,也是只会吃不会做,这是勤劳贤惠的妻子在世时惯 下的毛病。他总觉得家里的饭食太差,母亲缺乏营养,心里很是不安。儿子呢,正 长身体,营养也需跟得上啊!鉴于此,他决定抓抓家庭生活,订了个月计划。 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给三婶打电话,要三婶来帮一段忙。三婶五十九岁,身 体尚好,也是整天为儿女们操劳。现在侄儿求她,她得优先考虑,就撂下别的事, 坐中午的火车赶过来了。三婶的烹调技术不错,他做下手跑腿,一回一回地上街采 买。这样,每天米粉肉、红烧肉、糖醋丸子、清蒸鱼之类,搞得挺丰盛,母亲满意 儿子高兴。老妯娌俩在一起,母亲也不孤单了。不管是从做儿子还是做父亲的角度 考虑,他都觉得尽了点责任,心里很是畅快。晚上呢,惟一的娱乐活动就是打牌, 牌友自然是刘知、魏吉民、王俊华了。肚子饿了,三婶就弄三四个菜,喝几杯酒, 吃点东西。吃饱喝足了接着再玩,谁输了顶枕头,钻桌子,其乐无穷。有一回他头 上顶着枕头时说道:“王玫丽肯定会说我高非峨不会潇洒,让她来看看咱会不会!” 潇洒到第五天(还包括两天双休日)时,高非峨怎么也潇洒不下去了。自己明 明是因为调整工作闹情绪呀!不管调整是出于什么意图,都不能成为不工作的理由! 副县长不工作算什么副县长啊?他是吃过早饭出来散步时这么想的。想着想着,两 条腿就下意识地走到右边的小街上来。这是他每天上班走的路,一踏上这条路,脚 下就有了惯性,很快走完小街,又穿过大街,一抬头,已到政府大楼前了。他这才 意识到自己是上班来了。那就上楼,进了办公室。办公室有卫生员打扫,尽管他几 天不来了,仍然干干净净。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的皮转椅上,心里问自己:我该干什 么呢?以往他分管城建、政法,对各方面的情况了如指掌,因此该干啥,怎么干, 按计划进行,有条不紊。可今天,了如指掌的工作不属于他管了,驾轻就熟的那一 套工作计划,也毫无用处了。 他面对的是农口,对于农、林、牧、水、农机几个方面,不能说一点不懂,但 作为分管的副县长,该如何进入角色,抓什么,怎么抓,毕竟生疏了许多。正在这 时水利局长进来了,说他们在月底要召开全县水利会议,需要给领导汇报筹备情况。 他听了汇报,了解了不少有关水利方面的情况。由此想到,了解其他几个局的工作, 也应当这样入手。于是水利局长一走,他就拨了几个电话,把农业、畜牧、林业、 农机几个局长叫过来了。他说,从今天起,由我来分管农口的工作。但我情况不熟, 得先听听你们的。 四个局长都有职业习惯和做下级的素质,马上摊开笔记本和许多图表资料,一 个接一个郑重其事地汇报起来。待畜牧局长吴德奎汇报完时,高非峨看看表,已是 十二点一刻了,忙说:“一工作,时间老是不够用。回家吃饭,下午接着谈。” 下午,高非峨引导他们讨论当前农业生产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一些问题。几个局 长一致认为,问题当然不少,但解决农民负担愈来愈重的问题更为迫切。高非峨听 到这里,问了一句:“中央三令五申,为什么农民的负担没有减下来?” 农业局刘局长说:“何止没减下来,是越来越重了。” 高非峨说:“那你是主管局长,你有责任啊!” 刘局长说:“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这样的问题,不是一个小小的局长能解 决了的。” 高非峨不悦地说:“你是嫌官小呀?那你说,给你多大的官就能解决了?” 刘局长很难堪,不作声。 高非峨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太重了,忙说:“刘局长,我这人性急,一急 就不冷静了。用傅县长的话说,我说话没遮没拦,常常使人下不了台。农民减负的 确是个很复杂的大问题,不能怪你一人。我为啥要急,我是想,改革开放以来,我 们凭什么成功地解决了十二亿人民的吃饭问题?凭的就是土地承包所激发出来的农 民的生产积极性。只有保持这种积极性,农业生产才能持续发展。可眼下不断增加 的负担,等于釜底抽薪,给农民泄劲,闹不好,会使他们又回到土地承包以前那种 心灰意冷中去。你们看是不是这样?” 刘局长说:“高县长,你算是把这个问题看透了,看深了。说实话,农民由于 土地承包激发出来的生产积极性,快要被越来越重的负担给压没了。我作为一个农 业局长,也着急啊!也逮机会向书记、县长呼吁这事,可没有引起重视。今天你刚 分管,就把这个问题明明确确提出来了,我挨了批评也高兴。” 高非峨说:“那好,我们就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尽不到这个责任,没法向人民群众交代。比如我吧, 作为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在你分管期间,农民负担不只没有减下来,而是越来越重 了,农业生产受到影响,甚至是倒退了,那么高非峨怎么有脸待在这个位子上?所 以我们得工作,得斗争,有些得罪人的事,我当黑脸,我出面。你们听说过吗?人 家有人说我是傻×。“ 四个人都嘿嘿地笑起来。显然他们都听说了。 高非峨说:“为了人民群众的利益,傻就傻吧,我做大傻,你们做小傻,只要 能把农民负担减下来,农业生产发展了,农民收入增加了,傻也值得。你们有没有 信心?” 刘局长说:“俗话说,有孬帅,没有孬兵,你有这话,我们没问题。” 高非峨十分高兴地说:“好,就要你们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