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爱的变奏(18) 果然不出我所料,妈妈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成了阶级敌人。 照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来说,我应该同她划清界限。可她总还是我的妈妈呀,我还 得给她送毯子进去呀!要不,到了夜里她要挨冻的。 妈妈被关在哪儿呢?我懊悔离家时匆匆忙忙,没细细地问一下爸爸。 正在走廊里东张西望,有人朝我厉喝一声:“干什么的?鬼鬼祟祟的,想搞 阴谋诡计吗?” 我循声望去,拐向楼梯的转弯处,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莽汉,脸上油津津的, 一双突暴的蛤蟆眼射出两股凶光,直瞪着我。 我慌得几乎瘫倒下去,嘴张了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人朝我走过来,我觉得他好像要打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两眼惶 恐地瞪着他。以前我也到妈妈单位来过,依稀记得,这个人好像是区委大院里的 公务员。 “你说啊,要干啥?”这人走到我前面两三步远,站停下来了,恶狠狠地问。 “我……我给妈妈送毯子……”我好容易憋出一句话,再也说不下去了。恐 惧使得我的声音发抖。 这人的一双大手朝我伸了过来:“把毯子交给我!” 我乖乖地把毯子递给了他。 “滚吧,以后别到这地方来。难道你不知道,上头有命令,被隔离的人不能 见任何亲戚朋友,包括家属子女。快走。” 走出区委大院好远好远,我才突然想到,那个凶神恶煞的公务员连妈妈的名 字叫啥也没问,他会把毯子贪污吗,他会知道我是殷晨芳的女儿吗,他会错送给 另外一个人吗?记得,区委会里,像妈妈那种年龄的阿姨、婶婶,可不是一个两 个啊,万一……万一毯子送不到妈妈手里,妈妈就将挨冻,就将因寒冷而生病… …我真不敢想下去。可让我再到区委大院去一次,就是拿着棍子赶我,我也不去 了。我多多少少还存有一点侥幸心理,我认得这人是公务员,也许,公务员也认 得我就是殷晨芳的女儿哩! 这点儿自我安慰,丝毫都不能使我感到轻松一些,相反,越是往回走,我的 心头越是沉重。 一个念头那么顽固地出现在我脑子里:莫非,这就是矫楠所说的报应,这就 是我家应得的报复。 我明知道,文化大革命同矫楠之间,一点儿都勾连不上。这是一场波及全国 的轰轰烈烈的运动,而矫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中学生。甚至“死猫儿”这样 的老师都能治得他无可奈何。可我仍然按捺不住心头的这种猜测,只因为,只因 为矫楠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只因为他那副气忿恼怒的神态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 里,哦,这件事一直是我心头的阴影。可以说,我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是那个 样子。 郁强和余云的“桃色新闻”在全班暴露以后,“死猫儿”专门找我谈话,说 作为一个团员、一个积极分子、一个干部子女,对班上出现的这件大事,应该有 个态度,应该写一篇批判这种资产阶级思想的文章,在墙报上登出来。 我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但碍于老师的面子,还是勉强写了。题目也是沈老师 出的:《斥资产阶级思想在我班的泛滥》,我是做命题作文。 没想到,文章写出来,班上的墙报抄出来了,又引起了校刊《红色接班人》 的注意,他们也将这篇文章转载了。一时间,整个校园里都议论纷纷,对“桃色 新闻”持好奇心的初三年级、高中部的学生,常常跑到我们初三(7) 班的教室门 口探头探脑,想一睹郁强和余云的尊容。当然,这篇文章把郁强和余云得罪了, 他们从此再没同我说过一句话,给过一个笑脸。这点我心头是清楚的,万万没料 到,这篇文章也得罪了矫楠。写文章时,我心头很明白,中心思想是针对郁强和 余云那件丑闻,从没半点针对矫楠的意思。可是,矫楠却对号入座,自认为文章 是答复他的公开信。 那是临近寒假的一天,几门主课考完了,我的分数都在九十分以上,想到寒 假里将轻松愉快地玩个畅,我心头由衷地高兴。说老实话,尽管闲暇下来,矫楠 信中的某些打动我心灵的话,还会时不时冒出一段来,但我基本上把这事儿置之 脑后了,他没再来纠缠我,爸爸妈妈也没再向我提及一个字儿,我只把这件事作 为搅动我心灵池塘的一块小石子,随着时间的流逝,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微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