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爱的变奏(83) “我对你讲什么呢,矫楠,”宗玉苏把泪眼在矫楠脸颊上蹭着,喃喃地道, “你对我太好了。盼着你,早点调回上海来。那时候,我有了工作,我们会生活 得很幸福。你说是吗,会吗? ” 矫楠没把握地点着头。 “米面机房,干足了一年,就交吧。看到你赚钱,人家会眼红的。” “我也想到了。” 两人又接着往前走。稠雾弥漫,山路弯弯,在雾气里走久了,两人的衣裳都 泛了潮。 宗玉苏挽着矫楠的手,想起了什么似地侧转脸道:“噢,有件事,忘记跟你 说了。办回沪手续的时候,我始终没讲自己结了婚,上海的‘乡办’也没问。我 在想,不瞒已经瞒了,干脆等分配了工作再讲吧。只是……只是要你给家里去个 信,说明一下情况,别让他们误会,也别让他们……” 矫楠心头那个不祥的预兆又升了起来。玉苏一回山寨,他就想到过这个问题, 已婚知青也能回上海吗? 他很想问,但他克制着,耐心等待着,玉苏要是不说, 他绝不主动问起。他不能让她看出来,她回了上海他心中不悦,他始终在维持自 己男子汉的尊严。这会儿玉苏主动讲了,事实不出他所料,他的心头愈加刷子撩 着似的烦恼,但他还在抑制着自己,不在脸上流露出来。她的户口已经迁了,她 的去心已决,他还能说啥呢? 说了会留给她一个自私的、卑鄙的印象。他点着头, 用比平时更镇定的语气答应着: “好,我来给他们写信,你放心吧。” 二十八里山路,总算在大雾里走完了。也是因为雾气太重吧,长途客车晚点 一个多小时才开来。客车慢悠慢晃地停下了。宗玉苏上了车,竟然还有临窗的位 置,她把上半个身子全从窗户里探出来,微微笑着,向矫楠挥着手。车子启动的 时候,她放亮嗓门嚷着: “记住,矫楠,千方百计、想尽办法回上海来! 我同小玉等着你……” 她的两个眼角都挂着晶莹的泪。 矫楠不顾车轮溅起的泥泞,追着客车跑了几步,朝妻子挥着手,张着嘴想说 什么,喉咙里一阵灼热一阵干涩,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客车一忽儿工夫被满山满谷的大雾吞没了。当矫楠离开公社所在地,沿着雨 雾浓重的来时的路走回去时,他怎么也控制不住翻腾般涌上来的悲恸,放声哭了 起来。 雾像柔纱似的从他身旁擦过,雾把看不见的雨丝儿拂上他的脸,雾在层峦叠 嶂、千峰万谷之间缭绕飘浮,雾如浪似涛般的在涌、在涌…… 四 算虚岁,小玉三岁了。 我心挂两头,人住在瑞仁里,心却惦记着福安里。为了尽快地得到个正式的 工作,我必须以未婚姑娘的身份住在瑞仁里。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结了婚,没 有人晓得我已是个女孩子的母亲。我在里弄生产组做横机,每天绕着绒线、腈纶 线,摇着手柄,在“咯哒嘀哒”的横机编织声中,织出一件件统一规格的绒线衫、 腈纶衫。每天的工价是一块一,做一天算一天,每月可以拿到三十来块钱。没有 劳保,没有福利,低廉的劳动力。但比起插队落户当知青,那简直是天堂了。 但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福安里矫家的前楼上。小玉生活在那里,论虚岁, 她是三岁,可实足年龄,她两岁还没到。她那么小,就要离开妈妈,非要同妈妈 生活在两处,晚上也不能睡在一张床上。刚分开那两个星期,听婆婆说她一晚哭 到亮,我听了心里就像有刀在绞着。我也失眠,身旁没有小玉陪伴着,床上像缺 少什么似的。开初,我天天晚上到福安里去,逗一逗小玉,给她洗掉脏衣裳和尿 布,洗净围兜,冲刷奶瓶,直到陪着她入睡,才蹑手蹑脚下床,离开矫家回瑞仁 里。我不能住在福安里,我怕晚上不在家睡,惹起瑞仁里邻居和里委会干部的注 意,影响我的分配。婆婆劝我,别天天晚上来了,为了让小玉习惯于离开妈妈生 活,婆婆让我隔几日去看一回孩子。我心中不忍,可婆婆的话显然是对的。再说, 再说晚上去福安里,我也怕瞅矫家人的脸色。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估计就是矫楠给家里写信,叮嘱家里不要张 扬我们的婚事以后吧,他们一家人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有一回,小妹矫冰在晚饭 桌上,睁圆了眼睛问我: “嫂嫂,你回了上海,把哥哥一个人扔在乡下,哥哥怎么办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