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别爹娘 春草走了。我担着水桶,还像个傻子似的在这儿站着。我的眼里,只剩下混沌 的一片:市里夜晚街上的“坏女孩”、乡下实习的小路、火车站燕子送我的身影, 老墙、大柳树,还有在老墙、大柳树下,越走离我越远的那个鲜活的女人。渐渐的, 我的眼里,只剩下春草的那对大辫子。渐渐的,那对大辫子也没有了,我的脑海里 就只剩下“考研”这两个字,除了这两个字,其余的都是一片空白。 面对耻辱,对“考研”这个东西,大概我还没把它琢磨透,还以为这就跟走路 一样,只要迈过这一步,就算完。还以为,人只要有囊气,有骨气,敢于抬起头来 走路,就没有过不去的事。眼下,我只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师专毕业,找不到工 作,当个代课教师,还叫人家从学校卡回去。既然代课教师不能当,按庄稼人的眼 光,三年师专也就等于白上。白上就白上,可是我人生的路不能就这样完了。 回到家,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娘。 娘说:“儿啊,人活在世上,就得这样,就得生气赌气地长能耐,长志气。你 想考研,娘支持你。儿啊,娘相信你,相信俺儿一定会以自己优异的成绩向人们证 明:咱不是那种没有出息、没有本事、没有能力的弱者。别叫村里那些人把咱看扁, 别叫春草的娘和春草的叔叔把咱看扁。” 我说:“娘,从前我对不住娘,没听娘的话,以后我要好好做人。” 娘说:“儿啊,过去的咱就不要再说了,重要的是往前看。” “娘,我会的。” 娘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儿啊,做人就得这样,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娘,我会的。” “儿啊,人生不可能都是事事那么顺的。有风,有雨,有曲折,有浪头。不过, 儿啊,咱不怕。” “娘,我会的。” “儿啊,娘看得出来,将来,俺儿会有出息的。” “娘,我会的。” 可是一旦真的走上这条路,才知道,娘的话也只是给儿一点安慰,一点精神的 支持。因为人生的好多事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谁知道亲娘背后里偷偷地为儿子流 过多少泪,谁知道亲娘背后里为儿担了多少心。 其实,细想想,春草的话有些是对的。这考研,真的不是像吹牛那么容易。这 不仅是拼智力,也要拼时间,拼毅力,还要有个经济条件的支撑。 我家里不富裕。一家人要生活,爹娘还要考虑准备给我盖房娶媳妇的事。这一 切都得靠钱来支撑。钱从那里来?得靠工作。让我单纯地在家里准备考研,一点活 也不干,我的爹娘没这个能力。再说准备考研,也是一过程,一个专科生再进修本 科,达到与大学本科毕业生同等学力,那不是说大话,吹牛皮。考研,考研,万一 要是考不上呢?多少年的功夫,全白搭了,多少年的心血,全白花了。要是那样, 房子盖不上,媳妇娶不来,人也会成了废人。去他娘的,废人就废人。已经决定的 事情,不能再犹豫,已经选择了,就勇敢地去做吧。不敢下水的人,永远不会成为 游泳健将,不敢去战场的人,永远当不了将军,多么伟大的理想和抱负,不去实行, 永远也是一句空话吧。现在,摆在面前的事情,就是这条路应该怎样走。爹娘已经 把我养到这么大,我不应该再让爹娘为我担心。我要去工作,我要去找活干,我要 一边干活一边准备考研。 一个在当今社会屁都不是的师专毕业生,代课教师都当不成,还能找什么活? 可是,我不相信这么大个世界,竟然会没有我的一口饭吃;我不相信这么大个 中国,竟然会没有我的站脚之地;我不相信我这么个堂堂的五尺男儿,竟然连自己 的生存问题都解决不了。我要到外面去闯,到京城去,找工作,挣钱,养活自己! 我相信,老天不会负我,只要我去努力,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一定会重新塑造一 个全新的自我!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娘的时候,娘没有说话,抱着我哭了。 等到我想把这个决定再告诉爹的时候,爹正坐在院子里低着头想心事,大概爹 已经知道这事了。 我走过去,蹲在爹的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地下胡乱地画了老半天,我不知 道这事怎么跟爹说。 “儿啊,爹听说了,你想到京城去,看看能不能找个事干。” “爹,这话我已经告诉了娘,还没给你说呢。” “儿啊,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出门在外,不是爹娘不放心,现在世事不是你 所想象的那样。找工作挣钱,也不是那么容易。有好多的苦要吃,有好多的罪要受。 爹就是在这苦日子里一步步走过来的。” “爹,我知道这个。你和娘就放心吧。” “儿啊,十指连心啊。你的爹娘能放得下心吗?” “爹,你和娘也别拿这事太当事。不就是去找点活干吗?又不是去打仗。不会 有什么事。死不了人的。再说我是这么大的人了,已经会照应自己。” 爹厚实的大手在我的头上摸了摸,无可奈何地说:“爹原想叫你们都长出息, 长大了不会再跟爹一样过这样的苦日子。没想到, 如今眼看着让自己的娃走上这样 的路。爹对不住儿啊。” “爹,这不是你的错。路是我自己走的。”这样说着,我看了看爹已经苍白的 头发,满是皱纹的脸,还有爹穿的那身破旧的衣服,眼窝一热,泪水就要流下来, 我张着大嘴,拼命地吸着气,不让泪水流出来。 “儿啊,出了门和在家里不一样,要多长个心眼。” “爹,我知道。” “考研的那些书,是不是先不带了?爹知道,出门在外不容易,再看书,爹怕 你吃不消哇。” “爹,这事你就别管了,那些书,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全是让同学在大学里给 我借来的。” “也好,带着就带着,能学点就学点。咱可不能太吃力。别看爹支持你考研, 可是爹知道,这考研不是那么容易。爹又不是没上过学,这考试的事,爹比你知道 的并不少。爹的想法是这个:如今咱已经这样了,能学就学,能考就考,考不上, 学不成,咱就这样过日子。只要咱一家人活得好好的,爹就心满意足。不过,话再 说过来,爹娘还是盼着你能够长出息,将来有个好出路。”爹说到这里长长地出了 口气,又轻轻地摸着我的头,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小子,你长这么大,还是第 一次自己到外面闯世界呀。做爹娘的,谁又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受这种罪啊。可是 没有办法,将来的路,只能靠你自己去闯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