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狼 现在,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决定去一趟京城,亲口把我这个好消息 告诉春草。 下了火车,我的心就像开了花。我一边想象着,她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那种兴 奋的样子,一边辨别着应该再坐哪一路车。 我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京城,这么多的车,这么多的人,竟然在街上一眼就能 见到她。我不敢相信,进入我的视线的竟是那么令我伤心的一幕: 在这个站台前,路边上,等车的人群中,春草把头紧紧地趴在一个小伙子的肩 膀上,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她的大腿、身子,和那个男人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 脸贴在那个男人的脸上,不停地轻轻滑动,像一朵美丽的云一样飘来飘去。他们就 那样亲密地搂抱着,就像处在一个没有其它任何人的神秘的世界。男的身材是那么 高大,把春草这么娇气的女人搂在怀里,就像搂着一只美丽的小鸟。 我简直看傻了眼,已经没了大脑,没了思考,只剩下那点可怜的感觉。 他们的脚步往前挪动了,我也跟着往前挪。就这样挪啊挪的,进了一个公园。 春草和那个男的在草坪边的长凳上坐下来了。 那男的又紧紧地抱住了春草,他一只手手托着她的腰,一只手托着她的臀,用 力站起来,抱起她,像风一样地跑。春草的头发在风中飘啊飘的,春草身子在他的 臂弯里颤啊颤的。她显得那样美丽动人。她在他的怀里,快乐地叫着,放声地笑着。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开怀地笑过。这声音搅起千层万层的巨浪。这巨浪把那个男 人抛向了浪尖,又沉入了海底,他又像个鲸鱼般地从海底冲出了海面。他呼叫着, 狂啸着,大笑着,站在那片草坪的中间,像是一阵旋风一样,把她抡了七八圈。然 后那个男的跑了很远很远,才返回原来的地方, 把她放到那个长凳上,再一次抱住 她,狂吻着她。 这个时候,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声音,整个世界好像凝固了一般。 我听到了那男的如狼似虎般的粗粗的喘气声,我听到了春草那幸福而微弱的呻 吟。 天啊,我的头要炸了。我受不了啦。我紧紧地抱着头,睁大愤怒的眼睛,狠狠 地瞪着他们。 脚下的一块砖拌了我一下。我低下头,看到了那块大砖,就像一个猎人突然找 到了自己的武器。我迅速地弯下腰,把那块大砖死死地抓到手中,我站了起来,高 高地举着,一步步向那边逼近,咬着牙,拼尽力气向这小子的头上砸去。 可是那块砖并没扔出去。我只是那样举着,痴呆呆地站了几分钟,手又缓缓地 松开。随着一声叹息,那块砖,轻轻地,无可奈何地落在脚下,滚进草窝里。 这时候,我的心里太难受。望着那片深深的宽阔的蓝蓝的湖水,我移动着脚步, 一点点地向那个湖边走去。蹲在湖边,我抓起一把棱角分明的碎石子,用力地攥着。 碎石子扎破了我的手心,血顺着手流下来,流到了地下,我浑然不知。我还是那么 攥着,用力地攥着。血更多地滴下来,滴到我鞋上。我奋力甩了一下手臂,把那些 带血的碎石子甩到湖里去。石子在快要结冰的湖面上溅起一片浪花,立刻就消失了。 湖面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可是我的内心还是难受,那带血的浪花,仍然在搅 着我的心。我用力地拍打着身边的那棵大槐树,一把又一把,树身子上沾满了一个 个带血的大手印。 一对情侣在游玩,看到了我这个样子,好奇地看着我。 女的说:“这个人怎么了。是不是傻了。” 男的说:“你看他的眼神,一点也不傻。你看看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便知道 这是个性情中人,再看看他的眼睛里发出的光,便知道这是个真正的男人,他就像 一只不屈的狼一样,挨了猎人的枪。过分理性的人,对这样的人是不会理解的,永 远不会理解。” 女的说:“这个人太可怜又太可怕了。” 男的说:“你不了解男人,多么坚强的男人也有失去理智的时候。” 我不想听他们再说啥,向那边的一个假山走去。我奋力地一口气爬到那个山顶。 山头上有许多的树,有茂密的草,可是连个人毛也没有。头上光秃秃的,只有一片 云在飘。我想跳起来,抓住那片云。可是抓不住,我什么也抓不住。我竟然张开嘴, 向着那片云啊的叫了一声。这是狼嚎一样的叫声,凄凉又阴冷,给外人的可能还有 一种恐惧的感觉。这时候,远方传来一阵歌声: 我是一匹受伤的狼, 无声无息倒在血腥的沙场, 血腥的沙场只有风, 没人搭理我彻骨的伤。 我是一匹受伤的狼, 站在血腥的沙场四顾彷徨, 迷离的眼已不辨西东, 无法捉摸别人的眼光 是谁的剑, 刺入我的胸膛; 是谁的血, 染透我的衣裳。 是谁的笑, 在烈风中飞扬; 是谁的泪, 在冷雨中流淌。 我只是一匹受伤的狼, 已不敢有太多奢望; 曾经的伤刻骨铭心, 自愈的路将无限漫长。 我只是一匹受伤的狼, 还留存有自尊的倔强; 请给我时间, 让我静心地休养。 …… 这歌声让我的头清醒了些。我终于跃下那个山头,跑出那个公园,冲向那个大 街,一次次穿街而过。横眉冷对着那些飞扬跋扈的车,我就像一个醉汉,就像一只 受了重伤而呲牙咧嘴的狼,从心里发出这样的叫声:“狗日的车,你敢撞我,我先 撞死你!!!” 起风了,天空一片黄,一片黑,黄的是沙尘,黑的是乌云,轰隆隆一声惊雷, 一阵扑天盖地的大雨,带着天上的黄沙倾下来,浇在我的头上,打在我的脸上。一 瞬间,我就成了落汤鸡,头上身上的水,顺进裤裆,淌到脚下。街上的行人喊着叫 着在躲雨。汽车响着高音喇叭减缓了行进的速度。我在风雨里趟着路上的水,还在 艰难地行走着,拼命地奔跑着。 一辆小轿车突然停在身边,打开车门,接着便出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文杰,快上车!”那人探出头来,向我大喊着。 我看到那双眼睛。那是一双亮而鲜活的似乎能说话的眼睛,那是我曾经非常熟 悉的一双美丽的眼睛。 “燕子,怎么会是你?” 在这儿相见,好像是生活给我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似的,她说:“我开车到 北京办事,没想到能碰到你。别说话了,先上车。” 我狼狈地爬到车上,看着流到她车上的水,不好意思地笑笑。哪里还笑得出来, 我想哭,真想抱着她大哭一场。 现在,燕子看着我的狼狈样,拿出毛巾,递给了我说:“先擦擦脸,擦擦头上 的水。” 我接过毛巾,用力地把头、脸抹了一遍,尴尬地笑笑。 她说:“你到北京来干什么?” 是啊,我来干什么?我又怎么回答她呀?就说我来找春草,就说我来给春草报 喜来了,就说我报喜没成却看到了一场悲剧。这话叫我怎么说的出口哇。 我撒谎说:“到这里买东西。” “买什么?” 是啊,买什么呀。我只得顺口糊说:“为学校里办点事。” “学校里?你又返回学校了?你不是说你的代课教师叫人辞退了嘛。”说这话 时,她好像要掉泪的样子。 她不是那种爱掉泪的女孩。这是因为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很幸福,很快乐。 她曾经向我说过的: 小时候,在家里,爷爷、奶奶宠她,爸妈爱她,一家子人把她当做珍珠一样抱 在怀里。她想要的东西,不用说爸妈、爷爷、奶奶一定给,爸的那些部下,那些叔 叔、阿姨都像机灵鬼似的,好像都知道她的心思,她想要的吃的、喝的、玩的,还 没等到张口,这些人早就送来了。见她吃得那么香甜,喝得那么舒服,玩得那么开 心。叔叔、阿姨们都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一样,抱她亲她,逗着她乐。后来她在爸 妈上班的那个县城上小学、上初中。别的孩子,家长一般都是用自行车接送。有的 孩子才上二三年级,因为爸妈忙,没有时间接送,不得不一个人背着个小书包,按 照爸妈的嘱咐,眨着大眼,看着路上穿行的各种车辆,贴着墙根一步步地往家走。 而她每天坐的都是爸的汽车,要不就是叔叔阿姨的车。那时候,周围的孩子们哪个 不用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她啊。她高贵的就像个公主。上高中的时候,有那么多男 孩子追她,他们好像都乐意和她说话,都乐意多看他一眼,愿意和她一起走路,愿 意和她多待一会儿。她是在这样美的环境中长大的。在正常人的眼里,她的一生没 有丝毫的烦恼,可是,现在,在我面前,却显得很伤感。 我说:“别为我难过。现在我已经被正式聘用为教师了。你应该为我高兴。” 她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啊。可是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我是被雨淋的。” 出了京城,我觉得眼睛有点睁不开,头有点晕,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着了,我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还在跑。跑哇,拼命地跑,我在拼命地追赶 着前面的一个女孩,我一边喊一边大声地叫着:“春草!”可是春草跑得那样快, 我怎么也追不上。春草跑到那个湖边去了,我大声地喊:“春草哇,你等等我!” 春草不管我的叫声,已经向那个湖里走去。我大声地喊:“春草,你到那个湖里干 什么。”她头也不回地说:“你不用管,这里好玩。”我追过去想抓住她。可是我 没抓住她,她就那样一挥手,我竟然变成一条大黑鱼,她抓住我的鱼尾巴,轻轻地 一抡,我就飞起来,飞进一个水沟里。那水沟浅浅的,还发出刺鼻子的臭味。我在 那个水沟里拼命地游。游啊游,怎么也游不动。我听到游人在岸上大叫:“好玩, 好玩,这里有条傻鱼,好大好大的傻鱼,有那么好的湖水他不去,有那么好的江河 他不去,竟然跑到这里来,竟然跑到这臭水坑里来,游也游不动,跑也跑不开,真 是活该!”又听到有人喊:“快下去,救救他,捞上他来,把他扔进湖里吧。” 这个时候,我就感觉有个人的手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又听她说:“文杰,你 怎么了,好像是发烧了。呀,烧得这么厉害,都烫手。” 我的眼睛睁了一下。 我感觉一个急刹车,她的车子停下来。我感觉到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感觉到 她的脸贴在了我的脸上。我感觉她的泪水在流,滴在我的脸上,流进我的脖子里。 我又睡着了,昏昏地睡去了。我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条大黑鱼。我开始摇摆着 尾巴在湖里游了。好大好大的湖,好美好美的湖哇,好舒服好舒服的湖哇。谁见过 鱼掉泪呀,我这条大黑鱼就掉泪了,那幸福的泪水一行行地流下来了。 醒来的时候,燕子已经把我送回家。她坐在我的床前,那双美丽多情的眼睛不 停地看着我。她轻轻地呼叫我的名字,那双又细又嫩的手柔柔地抚摸着我的脸,眼 里的泪还在流。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