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从她第一次接触一夜情起,她与家人间仿佛就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狠狠 地把他们给隔开,将她关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她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 说实在的,她很怕他们发现她做了什么。每次回家,要踏上门前的这段楼梯 时,内心就仿佛是进入地狱般的煎熬——担心内心秘密被揭穿的地狱。照理说, 人在外头奔波、流连了一整天之后,回家该是迫不及待的放松。但她回家时,却 总是流着冷汗、神经紧绷。所以到了门口时,总会先将自己的气顺一顺,换上一 张有点冷漠的面具,确定家人不会看出她的异常,才敢开门进去。 除非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的人,否则没有人会在回家时是这种模样吧? 静静地走过客厅,战战兢兢地小心着不吵醒睡梦中的家人,进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舒了口气,松掉全身上下紧绷的神经,而后摊在床上。 背着家人做坏事,的确是件挺累的事。 只是她已深陷其中,所谓“身不由己”大概就是这样吧! 想脱离,又没有勇气;想振作,却又无能为力。 唉…… 她其实满常说谎的。不愿意别人知道她的行踪,所以她总是不交代清楚。对 待朋友是这样,对待家人也是这样。于是,连她最亲的家人与她之间的距离也越 来越远,而那道墙也越来越厚。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忙什么;只晓得她 常常出门、常常不在家,有时还会很晚回来。 现在就是这样。 嗯……不要再想了。她好累!身体累,心也累。 隔天。 凌佳睡到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床。凌妈妈倚着门,不太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昨晚又跑去哪里疯了?下课怎么没直接回家?也不拨个电话说一声。我问 丽婷,她说你和朋友出去。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非得在晚上见面?还得见到三更 半夜才能回家啊?!”劈哩咱啦地就丢给床上的人一堆问号及埋怨。看她没什么 反应,凌妈妈心中不禁更加恼火。 “别再睡了!已经中午了,该起床了!” “嗯……” “叫你起床听到没有?!”音量提高了一些。 “嗯……”依旧是有气无力的回答。 “不管你了!睡死算了!”转身走开,凌妈妈不想再理这个懒人。 她哪起得了床?! 昨晚被那男人拖住,折腾到了三点才回家。而向来不易入眠的她,尽管洗了 个舒服又放松的澡,却仍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直到天微亮才慢慢入睡。她累啊! 尤其是在做了那么费体力的事之后。 不情愿地睁开眼,近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刺进她的惺忪睡眼。 “唉……”讨厌!这么亮干嘛!整个人像是透明似的被摊在阳光下,没有半 点遮蔽。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全身一丝不挂,完全无所遁逃似地,什么秘密 全被揭开了。 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那一天之后,她就变得不喜欢阳光、不喜欢白天。阳光的明亮,彷佛任由她 再怎么掩盖,仍然像是会被别人立即看穿心中的秘密似的;把她身上、心里的肮 脏全都照得一清二楚。 相反地,黑夜就变得比较可亲。在夜里,她可以不必担心会被窥探殆尽。阗 黑、暗蒙、模糊不清于是成了她的保护色,围着她、包着她,教男人们看不出个 仔细;不被挑剔、不被比较,相信男人们会更愿意爱她。 她的缺点,全都让夜给盖住了。别人看不到,她其实心知肚明。只在意着自 己的不好,使得她越来越看不见自己的好在哪里。 黑色,把她的所有都蒙住了。渐渐地,她看不见自己;渐渐地,她也快不认 识。 迷蒙的眼,拒绝了阳光清晰动人的拥抱,她扭过头去,背对它。决定起身往 浴室梳洗去,一头青丝散乱,隐约还能闻到昨晚那男人留下的烟味。 一阵恶心反胃,让她晕头转向。 她想赶快洗去那男人在她身上所留下的一切。 打开了灯,浴室里头昏暗的光线,不似外头刺眼的阳光,让她觉得舒服了一 些。 “凌姐凌姐,今天是星期五耶!下课后有没有要去哪儿‘HAPPY ’一下呀?” 这学期被选上当风纪股长的国辰趁下课时间跑来问凌佳。 “没呀!没计画。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每到星期五,学校里就变得热 闹许多,因为星期五只上三节课——九点多就放学了,大家都会趁着下课时聊着 放学之后要去哪儿玩。此时凌佳正按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回答国辰。不太相信今 天这个小周末她的手机来电记录是空的——竟没有接到半通邀她出去的电话! “今天我当班,八点半就得走了。放学后,小严他们一票人要到我店里去找 我,你要不要一起去?” 丽婷一听到,马上凑过来问道:“去你店里干嘛?” “哎哟!还能干嘛!当然是喝啤酒聊是非啊!”身旁的小严抢着替国辰回答。 凌佳并不太理解现在的状况是怎样。 “喝酒?怎么回事?”她问国辰。风纪股长耶,怎么带头喝起酒来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她这个班长还不是有带头跷课的不良纪录,而且跷的还 全是班级干部。记得那一次导师的反应好像是气得直跳脚,还指着她的鼻子说她 把同学全给带坏了。 “我在酒吧当吧台啊!怎么凌姐你都不知道哦?” “哇!你在酒吧当吧台哦?真的假的?那你不就会调酒罗?”丽婷两眼闪着 光,像看神似地看着国辰。 “当然会啊!调酒可是我的专长耶!凌姐,走啦!和小严他们一起去啦!到 我店里坐坐,我还没和你喝过酒耶!”国辰极力邀着,加上有丽婷在一旁崇拜地 看着他,瞧他自满地尾巴都翘得快顶到天了。 若要说谁是“管工”里的风云人物,那国辰真的是当之无愧。人长得帅不说, 随和的个性让他可以说是朋友满天下;痞痞的他又老爱做些引入注目的事,像是 在手臂刺上一圈火焰之类的,让那些常围在他身边的人全都崇拜他到极点。当然, 这当中不乏很多女同学的。很多女孩,甚至是别班的,都对他很有好感,想接近 他。 所以,国辰左一声凌姐、右一声凌姐,就常常让心仪他的女同学们听得心里 很不是滋味。 这时眼角瞥见几道射过来像是要杀人的目光,凌佳的嘴角微扬起一抹弧线— —唉,这些小女生啊。 “好啊!你的店我当然要去坐坐。喝酒呢,怎么能不去咧!”故意将音量提 高了一些,让对面的小妹妹们听得清楚。果不其然,这番话激得那些目光更凛冽 了! 逗逗她们,也挺有趣的嘛!不像她那些“成人游戏”,玩久了,其实也会令 人感到乏味。 她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像是赢了她们似地。 “凌佳!我也要去!”丽婷抓着凌佳说着。 “你当然要去啊!不然我就没车坐了。不过先说好,你不能碰酒。”这小妮 子根本没有酒量可言,光闻到酒味说不定就会茫掉。 “好啦好啦!你说什么都好。”丽婷高兴得不得了。酒吧耶!才刚满十六岁 的她,还没去过那种地方呢。 看着她兴奋的可爱模样,凌佳不禁莞尔。此时,突然有一丝丝遗憾俏悄浮上 心头。 唉……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单纯笑容呢!但是……上一次她有这种表情,是 什么时候啊?奇怪,怎么她想不起来了呢? 单纯,是一个不会再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名词。 她早就不单纯了!有这么一个许多男人抱过、摸过的身子,她怎么可能单纯?! 一想起复杂的生活,她甩甩头,想看看能否顺便把这些事都甩掉。 去喝喝酒也好。淡淡的微醺,应该可以让她今晚稍微远离这些不堪的事,或 许也能好睡一些。 “嗡……嗡嗡……”恼人的声音飞来飞去。 不甘心就这样轻易地被扰人的蚊子叫醒,随意挥了挥手,叶子雍决定继续躺 在床上。 “嗡嗡……” “叭!”看来蚊子不但没能有叮他的机会,反而连小命也给送上了。 翻身起床,他已经睡不着了。慢步走上楼,习惯性地按开电脑,打开网路, 连上了聊天室。打开网页,意外地看到聊天名单上是一堆密密麻麻的代号。 都早上四点了,仍然有一堆人在线上聊天。 看了看这些人的名称代号,不是床上猛男就是无敌酷哥;再不然就是惹人怜 的小可爱或是性感辣妹。 看来,这时间的网路世界很“异色”哪! 不过,却勾不起他任何一点兴趣。 这时,有间聊天室捉住了他的目光。 主持人叫做“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女的也在里头聊天。 这女的挺特别,怎么不是找年轻帅哥,倒和中年男人聊起来了?! 肯定不是一般的聊天内容。 抱着好奇,他心里揣想:自己也可以算是中年人吧? 打算进去卡在这一男一女之间,找话题聊天去。 这人真无聊! 进了这间聊天室,原以为这所谓的“中年男子”会与一般年轻小伙子有些不 同,没想到她竟遇到了有史以来最无趣的男人。只会问她身高多少、读哪间学校 这类不着边际的话。亏她还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间聊天室的。 没想到结果竟是如此令人感到失望。 算了,就当是打发时间罗!谁要她在凌晨四点睡不着。 “喔喔!”聊天室音乐响起——有别人进来了。 酒仙?!凌佳心底暗叫:不会是个酒鬼吧? 她翻了个白眼,有点想退出聊天室了。 不过,看来这人并不想放过她。 “你只找中年男人聊天?”酒仙突地丢给她一句密语。 “好奇而已。”随口回了个答案。 “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四。”又是这种问题。 “这么年轻?看来你也是个想法新潮的人;我也不算太食古不化。这样好了, 我另外开一间聊天室,你过来我那儿聊聊吧。” 通常在这种情形下,凌佳不会搭理对方。因为不喜欢那种被叫了就跟着走的 感觉。 不过…… 她觉得这人有点特别。 好吧!今天就破例好了。 不再搭理这个无趣的主持人,凌佳转而进了酒仙的聊天室。 “好了,我进来了。找我过来,想要聊些什么呢?”可别再像刚才那个那么 无聊了。 “想问你够不够开放?” “怎么个开放法?”哟!还不错,少去了拉哩拉杂的废话,直接一句就切入 主题。 “你接受一夜情吗?” 接受一夜情吗?哈!好笑!在和那么多男人有过一夜情后,她第一次遇到有 人问她这个问题。 “嗯……算是接受吧!”凌佳忍住想哈哈大笑的念头,键入她的答案。 “那就好谈了。你我都是能够‘享受生命、享受快感’的人,人生短短数十 年而已,我不想被俗凡礼教束缚得紧紧的。 ‘及时行乐’是我的座右铭。能够 享尽人生乐事,活着才有意义。我是一个老师,但你别以为老师就这个不该做、 那个不能做。举凡一个老师该做或不该做的,我全都会做,只差不偷不抢、不杀 人放火等犯法之类的事。人生,快乐最重要。你说,是吗?” 看着这一席话,凌佳其实吓了一跳。 竟有这样为人师表的?!老师不都该是一本正经的吗?难不成这个自称“酒 仙”的老师也玩一夜情?!这可稀奇了! “这些我倒是没想过。不过照你这样说,你应该挺‘爱玩’的嘛!” “性爱是生命中一大乐事,不享受,岂不可惜了?!” “和不同的女人做爱,也算是享受吗?”问完这个问题,她突然觉得自己有 点蠢。男人嘛!当然会觉得与不同的女人做爱是种享受,而且是很大的享受。哪 个男人不想当皇帝呢?能够享尽三千粉黛,应该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吧? “当然!你情我愿,接受彼此所带来的快感,当然是种享受。”回答地好像 是理所当然。 只是,她纳闷着:做爱能算是种享受? 其实在还没有性经验以前,她也是这么想的。这事儿,好像都是给人愉悦的 感觉;不管是刺激、爽快、狂野、放浪,在在都是“享受”。可是,怎么她实地 去做了以后,却从来没有一次觉得是在“享受”呢? 她只能感受到被蹂躏、被践踏、被抹灭尊严。 换言之,只有痛苦,没有舒服。 她会让自己还在这圈子里打转,是因为她还抱持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宁愿相 信小说中男女的幸福是存在的,总有一天,她也会找到属于她的爱。 从来没试过被人疼、被人呵护、被某人守候的感觉是什么。 她渴望被爱! 只是,在她的现实生活中,她怎么也找不到这些,只好投入另一个世界里去 寻找。 于是,她让自己落在满是肉欲充斥的网路世界里。 每当她被抱着的时候,她都会幻想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爱她的。即使这“爱” 是这么地短暂,几个小时就过了。而且,每次遇到的“爱”都不同——因为是不 同的男人。只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她仍尚未找到真正的“爱”在哪里。 她的身边,不再只有女性朋友,而是有了一群男人围绕着她。 一群对她垂涎、想要她的男人。 也因为这样,她发现自己像是染上了毒瘾般,开始变得不能自拔。 不可否认,“爱”这东西,是很吸引人、很魅惑人,也很容易让人上瘾。 在男人堆里滚来滚去,她自卑的心态渐渐演变成自傲,越来越看不起男人。 虽然,就两性互动而言,她是被征服的那一方;但是,实际上,她觉得是她在操 控着这些男人。 她虽然不是个美丽的女人,没有完美的身材、冷艳的外表来吸引异性靠近她; 但是,她发现她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来达到目的,让男人臣服在她的肉体攻势下。 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这应该也能算是一种享受吧! 拉回思绪,重新回到萤幕上的对话。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不过,我不排斥就是了。” “你是说,做那件事时,你不觉得享受?!”语气里有着惊讶,酒仙真的觉 得这女人“不太一样”。 “嗯……我回答不出来。”事实上,她不认为应该对这萤幕上的陌生人说出 心里事,也不想解释那么多。 一阵静默。 “怎么了吗?”凌佳问着。心想大概是酒仙觉得自己遇到个“怪脚”,不想 再和她聊了吧。 不过,她心底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会对酒仙这么坦白,随便讲 个两三句也能搪塞住他嘛!不过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看来,她是吓到他了。 呵……又是另一个肤浅的男人。 萤幕上有了动静。 “你叫什么名字?” 呃?什么? “电脑上有啊!”她用的是一串没办法拼出音的英文字母作她的代号。 “不是那个,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做什么?”问名字干嘛?!搞下好十辈子也不会有关系的人,何必多此一 举把名字给他。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但他坚定的语气,竟让她没法抗拒。 好吧! “凌佳。我叫凌佳。” “叶子雍,我的名字。” 刚刚是怎么回事? 原本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想真正地和她好好聊聊而已。怎么会…… 叶子雍试着深呼吸,想平复自己的喘息及胸口的起伏。 他的左手还握着手机,“哔”的长声提醒他在线另一头的人儿已经切断通话。 这女人,竟能让他如此“享受”! 而且还只是讲电话而已! 回想刚才,话筒里头她的声音——软软的、绵绵的,迷人的嗓音带点低沉的 沙哑,喉头的磁音更加添了她的神秘戚。这个声音,仿佛会勾人魂魄似地,带着 他进入了一个从没到过的温柔乡;引着他,像是见到一个蒙着面纱的妙龄女子, 但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知道声音持续着,就像她是真的在他眼前、他怀里似地; 她温热的气息仿佛落在他敏感的耳后、颈子,落在他胸膛,落在他的每一处…… 喔!她吸引着他,使得他开始燃起一股冲动,想狠狠地、紧紧地抱着她、拥着她, 并且占有她!身体越发得热烫,心绪越发得迷蒙。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她、 只要她——他要她啊! 突地一阵短又急促的颤栗快感从头到脚地席卷了他,让他急切的欲望得到了 短暂的舒缓。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的欲望一下子升到极点,几乎快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连对他用心极深的夏莉美也没能让他这样子。 她一定是个魔女,才会使他仅仅只透过声音就被她给牢牢勾住了。 凌佳……凌佳…… 想着她的名字,她那轻柔诱人的声音像回音般在他耳际又响起。 下腹陡地一股火热上升。 叶子雍缓步走向浴室,扭开水龙头。 想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子,竟落得如此地步——得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 人冲冷水。 他开始期待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