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我的第三本小说像朋友预料的那样火了起来,在这个刚刚开始的春天悄然登上 了全国各大书店的图书排行榜。朋友给我打电话,希望我回北京签名售书。放下电 话后,我深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窗外云南灿烂的阳光,我决定在两 年之后的一天,重回北京。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周易,在电话里他高兴地说他将 亲自去机场接我。两年多的时光一转眼就过去了,当我在北京机场看见前来接我的 周易时,我觉得时光在他的脸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依然年轻。不同的是,现 在的周易早就不给别人打工了,也不住在石景山的那套光线昏暗的两室一厅里了, 他斥资三百万在四环边上买了一套越层的高级住宅。他像他自己预想的那样成功了, 在中关村有了自己的软件公司。 周易想带我去参观他的公司,我没有兴趣,他就带着我回家了。来到他新买的 大房子里,我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女孩,那是周易给自己请的保姆。我问他一个人为 什么要买这么大的房子,他说本来是想把远在湖北的父母都接过来的,但是他们老 两口已经习惯了那边的生活,死活不来。 他只好一个人和保姆住在这里。我看那个保姆长得还可以,就偷偷问周易是不 是对保姆有啥想法。周易严肃地说,一点想法都没有。我在周易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住了几天我就发现周易依然是两年前的周易,只不过以前他吃完饭就进屋了,而现 在是他吃完饭就上楼了。他给我配了一把钥匙之后就不再理我,一头扎进了他公司 繁忙的事务中,我只好自由活动。离签售会还有几天的时间,我决定见一下啤酒。 啤酒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不过因为这两年我不在北京疏于联系了。我不知道他和 松鼠怎么样了,当在电话里啤酒知道我身在北京后,就兴奋地说要马上见到我。 当我在一家高档饭店里见到啤酒时,我都有些不敢认了。两年前他的体重和我 差不多,一百三十斤左右。而现在他的身材据我目测最少也得有一百八。我们拥抱 之后,我首先就问他现在多少斤。他眯着因为胖而显得很小的眼睛笑着说,一百九 十八。两年之后,啤酒也像他的身材一样发达了。他现在已经不在顺义了,而是在 北京东西两个城区做某个药厂的药品总代理,以前他揣着一张公交IC卡,舍不得坐 地铁,而现在,他已经开奥迪了。我们两个在包间里坐下来,啤酒对服务员说,先 给我上一箱啤酒。一听他这话,我赶忙制止。我告诉他,我已经戒酒两年了。这个 消息对于啤酒,简直是爆炸性的。他不敢相信。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在大学里一到 班级聚会我就会陪他喝到天亮的情景。他很难接受我已经什么酒都不喝这个事实。 他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连酒都不喝了呢。他永远都搞不懂,一个人活着如 果不喝啤酒,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只好告诉他,真的戒了。理由我不想说。 啤酒听见我的坚持,他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肥胖的身躯坐在那里,脸上 是思考的表情。他有可能在想,不喝酒我们能干吗? 我赶紧让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 再上一壶茶。 我对啤酒说我不喝了,但他可以喝。可是他不愿意一个人喝,他笑着说怕我馋。 我们两个大男人坐在包间里,一人端着一个小茶杯,在菜上来之前小口地喝着茶, 聊着天。我问啤酒他和松鼠怎么样了。他笑着说早就分手了。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当年松鼠为了和啤酒在一起,毅然地单方面结束了她和周易长达五年的感情,迅速 地和啤酒开始了同居的生活。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呢? 啤酒把一杯热茶一饮而尽, 然后对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才发现, 他们并不适合。松鼠的安静和啤酒的浮躁并没有形成互补,他们都想改变对方。尤 其是松鼠,她希望啤酒变得善解人意一些,可是啤酒连他自己的内心都懒得去理解, 他又怎么可能有耐心去理解松鼠的内心呢。松鼠在发现自己无法改变啤酒,而她又 无法真正地接受这样的啤酒时,就和啤酒提出了分手。啤酒也在双方的同居生活中, 发现了彼此的隔阂。他觉得松鼠并不像他想得那么完美,于是平静地和松鼠分了手。 我问啤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啤酒说他们已经分手快一年了,而现在他和松鼠早已 失去了联系。 因为我戒酒的缘故,这顿饭吃得很快。啤酒觉得没有把我招待好,他坚持要晚 上领我去桑拿,可是我对那个也没有兴趣,在我不喝酒不近女色的情况下,我的朋 友啤酒不知道怎么和我相处了。我只好又和他紧紧地拥抱了一下,抱着他肥胖的身 躯,我觉得我们的友谊还在,只是我们不需要再像年轻时那样干什么都要一起了。 现在我们已经长大,每个人都要独自去面对自己的生活。在饭店门口,我和啤酒挥 手告别,心里闪过一丝伤感,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聚。 我坐在回周易家的地铁上,突然很想去一趟人大。我知道梦阳已经毕业了,但 我还是想去。 我在军博下了车,从地铁里走到地面上,花两块钱坐特6 直接坐到人大门口。 我站在人大门口,看了一眼那个站岗的保安,他已经不是两年多以前我和松鼠带着 驴头来人大宣传时和我照相的那个保安了。我走进人大,先是来到了当年我第一次 遇见梦阳的那个有铁丝网的运动场,在这个春风拂面的下午,我站在当年等待梦阳 跑过来的跑道旁边,看见了无数漂亮的阳光灿烂的女孩,她们一个又一个跑过我的 身旁,只是她们都不是梦阳。我又去了当年的那个小剧场,在打着灯光的舞台上看 见了另一群正在排练的大学生,他们有男有女,也许还在排练当年学兄学姐们留下 来的那部叫《天堂随想》的话剧,只是不知道现在谁是痞子蔡,谁又是轻舞飞扬。 我一声不响地坐在剧场里,坐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人发现我。我在想,如果当年不 是我在剧场里抽烟,也许梦阳也不会首先开口和我说话。我又来到了当年总和梦阳 一起吃饭的食堂,在那里一个人吃了一顿晚饭。在天黑后往出走,我再也不会迷路, 梦阳也再不会送我。在走到门口之前,我又路过了那片进去就只能说外语的小树林。 我站在树林的外面,看着里面拥挤的黑糊糊的人影,没有怎么想,就又走了进去。 我走到树林的中间,站在我四周的人都在热闹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站在那里 抽了一根烟,有人过来搭讪我就向他举起那根烟,示意等我抽完了烟就和他说。很 多人过来搭讪。但只有一个人在我向他举完烟后站在那里等我。他应该是大一新生, 英语说得不怎么好,和他用英语交流就等于和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所以他把最 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他站在我的面前耐心地等我,我很感动。我抽完烟之 后,拍着他的肩膀真诚地说,哥们儿,我只能陪你说中文,如果你不嫌弃,咱们就 说会儿。听到我这么说,他就突然双手握拳,双膝微弯,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只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