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梦阳已经去上班了。她给我留了纸条,说冰箱里有面包和 牛奶,吃之前用微波炉热一下。看着那张纸条,我感到很幸福。我也终于过上了理 想中的生活。又过了几周,在五一之前,梦阳请了几天假,我们就飞回了东北,去 准备我们盛大的婚礼。到家之后,我才告诉我妈,我们要结婚了。我妈竟然流出了 眼泪,她激动地说,我儿子终于要结婚了。在24小时之内,我妈坚持用手机把我要 结婚的消息通知了她所能联系到的所有的亲戚和朋友。而我开始忙碌地陪着梦阳去 选结婚戒指。照婚纱照,订婚车。订饭店,订录像。我从来没有结过婚,我没有想 到结婚是这么烦琐的一件事。我天天头大,还好有梦阳陪着我。 我依稀记得以前我和史磊曾经探讨过我们如果结婚,那婚礼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们两个一致认为一定要租一架直升机,飞机下垂着长长的红布,红布上写着,包 北宁和史磊终于结婚了,哈哈哈。我们希望这架直升机最少要绕着长春飞三圈,让 所有的人都看清楚红布上的字。然后它就可以飞走了。在大家都以为我和史磊在直 升机上时,我突然用自行车驮着史磊从小胡同里出来,一直骑到大饭店门口,给大 家一个惊喜。很多年之后,在我真的要结婚的时候,我突然觉得那个婚礼其实挺好 的,只不过不适用于我和梦阳。 我想起我还欠史磊一顿饭。我不想在我结婚的那天请她。于是我给她打电话, 想请她吃一顿饭。电话接通了,我说,史磊,我是包北宁,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 请你吃饭。我不还欠你一顿饭吗? 电话那边没有动静。 我说,喂,史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电话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我说,喂,史磊你换个地方,你手机信号不好,我等你。 我拿着电话。等她。 电话的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我又说,史磊,还没有信号,你赶紧再换个地方。 过了一会儿,我依然听不见史磊的声音,我只好把电话挂了。 我又打过去。这一回史磊没有接。 她给我发短信说,呵呵,我的手机信号不好,不过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想请 我吃饭啊? 我说,是的。 她说,呵呵,这顿饭我要没时间吃,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欠着我啊? 我说.史磊 .我就要结婚了.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我不希望欠你一顿饭。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不在长春,这顿饭就算我吃了吧。我会祝福你们的。包 北宁,我给你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你这辈子会很幸福的,你好好珍惜吧。 我说,你也保重。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我和梦阳忙忙活活,终于熬到了结婚前的那个晚上。我妈说,这最后一个晚上 互相不能见面。我妈让我住楼下,梦阳住楼上。好几次我企图跑上去,都被我妈拦 住了。我妈说,这是规矩,不能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晚上我特别想见梦阳。 可是梦阳按照我妈的吩咐待在楼上的屋子里,一直不肯出来。我只好和我妈我爸在 楼下看电视。我的心很乱,就进屋给梦阳打了一个电话。我问她在干吗。她笑着说 躺在床上等着我明天娶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我特别想和你在一起。梦 阳笑着说,冲动是魔鬼,你就忍一晚上吧。挂掉电话后,我躺在床上,可是怎么也 睡不着。后来到了半夜,我还是很想见梦阳。我就准备偷偷跑上楼。我打开门,看 见我妈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看见我,就笑了。她说,你休想上楼。妈说规矩说 不能破,就不能破。 我万念俱灰,只好回到房间里乖乖睡觉。 第二天很早,我就起来了。而梦阳比我更早,她已经换上了婚纱。当梦阳穿着 白色的婚纱从我家楼上走下来时,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的美丽依然令我感到紧张。 我们驱车前往位于长春另一端的一个大教堂。我妈赶时髦,非要让她的儿子在教堂 里结婚。她说当年她结婚时不知道有教堂这种地方,要不她一定和我爸也在教堂举 行婚礼。我和梦阳走下车,看着眼前气派的教堂,相视一笑,我们牵手走了进去。 教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在大家的掌声中,我和梦阳向教堂的最前面走去。在那个外 国牧师面前停了下来。 就在他要为我们证婚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对牧师说不好意思,我看 了一眼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想接完这个电话再关机,我就摁下了接听键。 电话是史磊的爸爸打来的,在电话里他颤抖地告诉了我一个事实,那就是史磊 得了癌症,已经是晚期,现在她即将被推人手术室做第二次手术,这次手术很危险, 他希望我能去见史磊最后一面。挂掉电话后,我也颤抖地把着梦阳的肩膀说,我们 改天再结婚吧,今天我有重要的事必须离开,等我回来和你解释。说完之后我就穿 着新郎的西装跑出了教堂,自己开车向中日联谊医院赶去。 路上,我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史磊总是不接我的电话,只给我发短信。 因为她得的是喉癌。 我不再去管红绿灯,只管往前冲。但我依然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才把车开到中 日联谊医院的门口。下车后我就向楼上狂奔。在五楼我找到了史磊的爸爸对我说的 那个房间,看着那个房间号,我推开门就闯了进去。接着我就看见了史磊的爸爸、 妈妈还有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的史磊。史磊看见我,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对于我的到 来,她显得很惊讶。她好像是想和我说什么,但是她说不出来。看到她。我的眼泪 哗地又流了下来。 史磊的头发因为化疗的原因都剃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光头的样子。她脸色 苍白,躺在床上正在努力地冲我微笑。除了流泪,我不知道说什么。史磊慢慢地抬 起她的手,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只能默默地帮我擦眼泪。可是我的眼泪像决了 堤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干。我抓住了史磊的手,我问她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史 磊她只是看着我笑。而我也只能是看着她流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史磊的手从 来没有这么凉过,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史磊会这么安静地冲我微笑,却什么都 不对我说。大夫和护士突然推着带轮子的病床走了进来,说手术马上要开始了。我 流着泪把史磊从床上抱到那个有轮子的病床上,史磊她出奇的安静,只是她的眼睛 一直在看着我,她还在对我微笑。她的眼睛里有太多的内容,我来不及读懂。大夫 推着有轮子的病床,推着史磊向手术室走去。我跟在她的旁边。在史磊被推进手术 室之前,她对我突然张了一下嘴,我不知道她要向我说什么,她用右手的食指指了 一下我,然后她把那根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边,接着她用右手抓住了左手的手腕,最 后她双手的五指弯曲并拢再弯曲并拢,两只手的距离拉开又缩短,像被东西粘住一 样。当我终于认出面带微笑的史磊是在用只有我们之间能懂得的手势对我说“爱你 一万年”的时候,泪水又一次迅速地模糊了我的双眼,在我狼狈的哭泣中,史磊被 推进了手术室,那两扇门来回错了几下就终于合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