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之冤(1)
某种人命中注定就是戏剧性人物,大多数人身上不会发生的事,总会在这种人
身上发生。我以为自己就是这种人。多年来,太多的事实一再证明,好像我去干什
么,过程之中总会纷沓衍生些戏剧性因素,它们一环扣一环地推动事情的进展,直
到画上一个句号。经历多了,我就有种宿命,每逢外出办事,就似乎处在一种隐隐
约约的期待之中,暗中虚着眼睛瞄那戏剧性的东西从哪个方向蝴蝶一样翩然而至。
我的期待很少落空。
有时我迷信地想,是不是有一个看不见的神秘之处,存了个蓝本,早将一波
三折的剧情编排好了,而我呢,只是个混沌无知的演员,在生活这个露天剧场被动
地出演? 那次我和金玫去帝城的事情,就是部彻头彻尾甚至剪辑好的连续剧。好多
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想,像她那样清艳娇美的女人,恐怕也被我身上层出不穷
的戏剧性搞晕了,她旋入了我的戏剧性生活,无意识地充当了角色,这个角色又反
作用于我,结果使我们两人都像“鬼打墙”似的转不出来,随着剧情惯性往前滚动。
我们到帝城的那天早上,天空乌蒙蒙的,那阴郁的色调如果放在人脸上,一
定像在缅怀什么。我拉着金玫蛇行在一层层高举接站牌的人堆里。马路边的公交汽
车已装满了乘客,后来的人继续咕咚咚进行物理意义上的压缩,相互补着缝着。我
和金玫在路边等出租车。每个刚从睡眠中苏醒的城市都是一样的,大道两旁模糊游
动着晨练的生命,林立的开满窗眼的悬崖,粘满惺忪的梦痕。
突然掠过一记耳光的声音,我从人头交错的缝隙看到,三个瘦子正忙着收拾
一个大汉。仅从阵阵耳光声还是能够作出一致的判断,那个被打的汉子的麻烦一定
是给了被偷者什么暗示招惹来的。三个瘦子气急败坏,在众多的乘客眼皮底下,坚
定不移地挥霍着耳光。管闲事的大汉,很难为情地将被打红肿的脸藏在宽大的袖子
之间,左躲右闪。我猜想他该是塞北那边的人,纯朴的侠义以及他仰仗自己身上的
骠悍之风,却在文明的大城市被野蛮的耳光给打跑了。
一辆红色出租车来了,我拦着钻进去报了地址,同时给已住到阳光宾馆的付
龙祥打手机通报我们到了。也不知司机瞎拐没有,大约半小时我们到了阳光宾馆,
台阶上孤零零只有付龙祥一人,他向我们频频招手,装得像个外交家。
他接了我的包,脸上堆的倦容里带有明显的色情气息,我料定这两天他肯定
被什么小姐按摩了。金玫去总台登记房间。我给付龙祥讲了小偷打人的见闻。付龙
祥没心听似的,用胳膊肘拐我一下,冲面对总台金玫的背影扬了扬下巴,问我怎么
住。
“该怎么住就怎么住。”
“不怕查夜? ”他歪着嘴说。
“真查就跑你房间。”
他故意问:“谁跑我房间? 你,还是她? ”
“你就做梦吧。”我对他肩头顶了一拳。
金玫登记好房间,转过身看到我们瞧她的表情,猜到了八九分,眼神里闪动
着淡淡的羞涩。付龙祥领我们上二楼,楼梯拐弯时问我们证明材料带来没有。我们
进了他的206 房间,简单汇总了一些案子的情况。付龙祥是找帝城的朋友帮忙,金
玫走的是上层路线。如果两种关系结合起来,觉得形势还是比较乐观的。然后我们
去了208 。在卫生间洗漱时,金玫对着镜子里的我,质问道:“你们刚才说我什么
了? ”
我站在镜子里看着她,疑惑地问:“什么时候? ”
“我登记那会儿。”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她伸手用口杯硌我鼻子,“我警告你亚当,类似的话题不准
再说。人家本来就别扭。”我声辩没必要这样认真,反正朋友们都知道咋回事。
“知道也不能说。”她气势汹汹逼我后退。我边退边逗她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
“区别大了。反正我别扭。”我退到窗口顺势抱着她。外面有半个操场大小的停车
场,过一条花坛是左右穿梭车辆的马路。再往前看,有个古典风味的酒吧。我已隐
约看到,就在今天或明天我和金玫坐在那里领略欢愉的身影。
九点多钟,隔壁的付龙祥打电话说小东刚才联系过,已经在商品城等我们了。
金玫简单打扮一下,我们一起出了宾馆。大约走了一站地,远远看小东在商品城大
门前等候。为扣压“爽飞燕”的事,几天来我曾多次跟他通过话,所以当付龙祥给
我们相互介绍,早有了熟人的感觉。小东瘦瘦高高,衣着随便,不像个拥有几百万
的老板。小东叮嘱几点注意事项,便带我们到一楼的办公室,见到了被他称之为阴
险的许主任。他就是这样说的:“那家伙很阴险。”
大老远一看像个小污吏,走尽细看就更像了。他的冷漠的态度里有种贪欲的
眼神,处世经验告诉我,他是那种常能见到的,以工作原则为名义合法合理侵占他
人财物的家伙。他是某种类型的人,他们喜欢制造麻烦从而在官司的交易中浑水摸
鱼。
小东恭敬地笑着作了介绍,许主任简单地摆摆手,示意我们坐到离他四五米
远的长沙发上。金玫把“爽飞燕”的样品和代理委托书呈到许主任桌上。
许主任看了看,又看金玫,提了第一个问题:“货是你的? ”
“是我的。”
又提了第二个问题:“扣一个星期了,为什么现在才来? ”
金玫解释说:“家里出了点事,一时脱不开身。”
“我以为你不要了。”他的口气冷淡,玩着手中的钢笔。
“真的脱不开身。”
“你迟迟不来,按常理推说明有问题。当然,你来了,也不能证明你没问题。”
“许主任,你这样说有你的道理,我们来也是为了配合。我想看看他们的样
品,我们对比一下? ”
“没什么不可以。”许主任转过身在一堆东西里翻找,翻了几个地方没找到,
想了想,站起走到货柜前。这当口,付龙祥陪着笑脸。面对掌管自己命运的人,他
不得不去陪这恶心的笑脸:
“许主任,货是我从中州发过来的,发到小东这,卖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蹦出个假冒的举报信? 还以厂家的名义? ”
许主任看着货架说:“你凭什么说举报信是假的? ”
“厂家根本不知道这事。”
“我现在没得到厂家的任何消息。”
“厂家这两天要来领导,查假举报信到底怎么回事。”
许主任脸上一点表情没有:“那好嘛,等厂家的人来吧。你们既然来了,先
说你们的事——这东西是不是假冒。”他在书柜里取下一套“爽飞燕”,放桌上和
金玫的那一套包装对比,两者大相径庭。
金玫打开包装,指着说:“许主任,你看他们这是新包装,厂家批号都一样。
我拿的是去年的产品。他们的是今年的。”
“谁能证明你是去年的? ”
“厂家的人会带来的。”
“那就等他们来好了。”
我一直坐在沙发上,观察分析这个家伙,显然他的态度里是有倾向的。我起
身走到办公桌前,说:“许主任,这个举报的人,我们想见一下。请你帮忙联系联
系。这里可能有误会。”
“误会什么? 什么误会也没有。”许主任沉着脸说,“你本来是中原代理,
怎跑帝城来卖了? 帝城人家已有总代理了,花那么多钱做那么多宣传广告,你假冒
的一下进来上千套,搅乱市场还让人家做不做? 你们是怎么回事? ”
金玫笑道:“许主任,这真是误会。前一段,我专门咨询全国总代理,他说
帝城市场大,我要有渠道也可以发货,不影响别人。这才发过来,上个星期你把货
给扣了,说是假冒,我才知道不是这回事,赶快联系总代理,很不巧,他家人说他
到国外去了。”
许主任说:“国外,恐怕是逃避吧? 再说他去哪我不管,我只管假冒,我这
是工商管理部门,有人举报,我就查。”
我又重申:“举报信真是假的。”
许主任不耐烦地看着桌子:“假也好,真也好,那也不是你说的。”
付龙祥碰我一下,又笑道:“没事儿,厂家的人这两天就过来鉴定。”
桌上电话响了,我们知道再说都是废话,便借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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