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腐败打倒腐败
我们陷入了绝境。可这一批货就这么含冤扣压,非海洋般广阔的胸怀是无法忍
受的。如果经营上出了问题,赔掉十几万,最多是心疼,难过。现在的失败是另一
种原因,就有种深深的无法容忍的屈辱感。
我们都看出这事悬了。先是找付龙祥的朋友,结果不行,等了四天,全指望
厂家的人来,可恨的许主任还是给堵死。避而远之的王处长也没什么热情了。该用
的关系已全用上了,没有什么招儿了。金玫坐在沙发上,手支着头。我心里很清楚
她在想那个任局长。毫无疑问,目前只有这条路还可以试试,并且把握比较大。从
现在看,任局长只是给王处长讲了情况需要帮忙,但没有说到必须办成的高度。任
局长的力度决定于金玫与他关系的远近。从他们通话的内容,只能简单地看成任局
长的一厢情愿,没有达到亲密的关系。然而,现在我在场,她不可能主动与任局长
联系,施展女人的计谋。这是她内心矛盾的地方。
我当然也挺矛盾,我绝对不允许她去给那个对她有意思的男人主动打电话,
但是,这个男人同时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那就是局长,这种官僚,关系网四通八
达,很多难办的事只要想办都可以解决。有意思的是,这时候,我和金玫竟然都明
白对方在想什么。
中午,我们吃了一顿沉闷的饭。付龙祥接了两个手机,一个是中州他的批发
部打来的,报告有个广东商人要大批量地进他的货,另一个是那个广东商人打来的,
他要进二百套,现钱结账。这笔生意能收回付龙祥五万的货款。对付龙祥来说,这
是一个机会。
付龙祥关上手机握着,看着我说:“这个广东朋友明后天就要到中州了。咱
们这事,看看怎么办? ”
“再想想办法吧。”我说了一句连我都觉得没用的话。
吃了饭,回宾馆也没什么意思,顺着马路溜达。大约走了二十分钟,我们进
了一家大商场,我突然看到大门左边的一排柜台上有一个广告:“爽飞燕,火爆帝
城! ”我丢了个示意的眼色,那情景很像侦探片里的一个场面,我们形成扇面围过
去。这是帝城总代理的一个销售点。就像去年,金玫在中州的商场搞的销售点那样。
令我们吃惊的是,他们摆在柜台上的样品竟然和我们的一样,被顾客翻得脏兮兮,
柜台里面则是新包装。我们交换了眼光旋即出来,在门外合计,怎么利用这个把柄。
这说明去年他们也卖过旧包装的,如果他们也有,那么他们举报我们假冒就是贼喊
捉贼。
付龙祥说,咱们买两套作为证据,光要他们的样品那种,一定要开发票,说
是送人的。有了发票他们就没法抵赖了。
我走到柜台指着样品:“我要这种的。”
售货员说:“这种的只有两套,我给你拿新包装的。”
我说:“新的我们昨天买过,我想要这种。”
“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非要这种呢? ”
我怕再说下去引起他们的怀疑,只好说:“昨天我们回去看,有个别地方不
清楚。”
“不可能,要是真不清楚我可以包退包换。”
我没有什么理由了,只好怏怏地离开。
金玫拿走两张他们的宣传单,上面有煽情的内容简介,还有帝城十个专卖点
的地址。付龙祥说:“这家不行,我们到别的地方。不是有十个专卖点吗? 咱们
几人,一人去一个地方,只要有一人办成就行。除了要发票,一定要加章。就说自
己是外地的,回去好送朋友,不加章,好像不是从帝城买的。你们想想,要是没章,
你到商品城找许主任或到工商局,打官司人家不认。”
我理解地点头:“不加章就不买。”
我们按照那些地址作了分工,付龙祥到南城区,我到海王区,金玫到朝晖区,
三人就分别拦出租车。她先拦了一辆出租车,钻入的瞬间扭头飞快地向我瞟一眼。
大概行了两里地,我突然感到这种方法根本无济于事。因为,那件私刻公章
的举报信是以厂家的名义告的。我们买了帝城代理的货,也证明不了他们与我们同
罪,最多是报复一下,那也没用啊。他们都是串通好的,我们举报到工商管理部门,
顶多收缴那些摆在柜台的样品。而更可笑的是,为了报复,我们反而承认了自己是
假冒。我发现,我们进入了滑稽的悖论里。
一句话,我们根本没必要买他们的样品。那样只能花几百元冤枉钱,有害无
利。
我在行驶的出租车里赶快给金玫打手机,想把这个看法告诉她,不要做愚蠢
的无用功。她的手机占线。我突然想起,她刚才钻进出租车时瞟我的眼神,那是一
种急于逃跑的样子。我恍然大悟,她一直想给那个任局长联系请求援助,只碍于我
在场,迟迟按兵不动。现在分头买样品,总算有了单独的机会。
我的心一阵紧缩。
我让出租车停下。交了钱,昏头晕脑走到路边。过了两分钟,我又重拨手机,
还是占线。于是,我那想像力又在发挥着作用。金玫和任局长通话的内容我都能想
像得很具体——
那位任局长接到她的电话会说,我想你了。
她说,我也是。
任局长说,你别含糊,你也是,是什么?
想你。
然后她把帝城的情况通报一下,当然把王处长态度的转变也说了。
任局长想了一会儿,你真的想我了?
她说,你这人真是,你要帮忙就帮忙,别……她想说趁火打劫,但怕得罪他
而没说出。
因为她在这里有十几万的货被扣压。
我想,她一定在非常时候给任局长施展美人计。
那个任局长如果对她真的动心,很可能光临帝城一趟呢。当然这是我大胆的
想像,因为显然他打电话请王处长帮忙,效果不好。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心里
渐渐平静下来。现在是非常时段,她这样做就是为了让这个腐败打倒那个腐败!
我回到宾馆的房间,躺在床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心绪恶劣,好像堵了一堆
垃圾。我感到受了欺骗和愚弄。不管她再有一百个理由,也不管我怎么理解她,我
还是难以浇灭这怒火。过了好大一会儿,我对自己下命令,绝对不要流露出来,说
到天边,她整个一个人还在我身边,发生什么不测基本上都在我的窥伺里。为了把
问题解决,她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金玫给我打手机,话筒里乱嘈嘈,她说在专卖点,人家不卖样品那一种。问
我的情况怎样。
我躺在床上说:“人家也不卖。”
她问:“你现在在哪? ”
“在商场呵。”
“怎么这么静? ”
为了防范我,她的神经也够紧张的。
我说:“咱们回宾馆见面吧? ”
然后我打开电视,让里面的声音充当街道的“背景音乐”,给付龙祥打手机,
不料他就在楼下。我看了会电视,其中一条新闻让我忍不住自个笑起来。那是个高
层领导人到地方工地视察的画面。画外音说:“……冒着毛毛细雨……”我惊诧了
好大一会儿,搞不清这“冒”和“毛毛细雨”之间竟能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国歌里
有句:“冒着敌人的炮火”,那是英勇顽强,激昂壮烈的。这“毛毛细雨”也要英
勇地“冒”着吗? 记者的本意是赞扬领导“不畏艰险”呢,还是把他降低到温室里
那连毛毛细雨都得咬紧牙关“冒”一下的花朵呢? 金玫回来了,很懊丧。
“买不着算了。”我并没把我的疑问流露出来。我又试探地问,“事已至此,
我看只有投降了。”
她看了我一眼:“回去也是等死,还不如再等等,也许有意外的收获? ”
她和那个任局长的通话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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