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
早上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将我闹醒。我昨天喝多了,迷糊地缩成一团。我想是
付龙祥打的,打客房电话的只能是他,尽管宾馆里有鸡打按摩电话色情服务,可她
们和总台上串通好了,只要房间里有女客,一般不会打入。金玫在对面的床上,见
我没动的意思,起身拿话筒。我听到话筒里有男人声音,在静静的屋里很清晰,但
不像是付龙祥的声音。我以为是打错了电话。
“谁呀? ”金玫问。
“听不出来吗? ”对方好像在笑。
“你打错电话了吧? ”
“我就知道你想不到。”
突然,我感到身后猛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惊悸,像遇到什么绝对意外的恐吓,
比如,是在深夜的拐弯处,突然一个黑影的闪出。紧接着,我感到她的身子迅速跃
起,弹到床边,我吃惊地扭过身,我看到了她的厌恶、恐慌而又喜悦的极为复杂的
表情,她拿着话筒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我。我从来没见过她的这种表情,而且,我的
几十年的生活阅历,也没在任何地方见过这种表情,我忽地一下翻身,断定是公安
局奔来抓人。这是条件反射,因为几天来,我一直有这个顾虑。
“你怎么知道我房间电话? ”她胆怯而紧张。
我松了口气,脑中马上想到大概是她前夫,前两天曾经是他打进来了手机,
发生过冲突。我知道,她的紧张一定是怕我再闹事的缘故。我冲她摆摆手,劝她不
要为此过虑。
“你现在在帝城? ”她又一次重复对方的话,这是她因对方的突然出现和担
心我的态度过度紧张的反应。
既然知道何人了,也就无所谓了,我挺绅士风度地下床,走向卫生间,不忍
心看她为我而恐慌。为这些事,我曾伤害过她多次。既然是个无妨大局的人,为何
不让她安心地通话呢? 同时也让她从内心感谢我一次。我到卫生间躲避。
“我不相信。”果然我离开后她的口气从容一点了。
“……”
我刷牙,知道她倾耳听卫生间的动静,所以把刷牙的声音故意捣鼓得很响,
好让她感到我听不到她说话的内容。
我洗脸,也把水龙头开得很大,哗哗的水声充满了卫生间。我看着镜中的自
己,想起她那天说的话,不要我操心她那边的事,只要我们两个人好就行了。这话
真的让我相信了它的好处,我早就该这样做了。她说得对,我是太自私了。我为什
么不允许她有一定的生活空间呢?
“你给我打手机吧。”她说。
直到她挂了电话,我才耸了下肩出来,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转过身,她
在穿乳罩,但整个神态还处在电话的余波中以及对我反应的等待。
她戴好蓝色乳罩,怔怔地坐在床边,那是一种习惯了的等我审问之态。我摇
摇头,若无其事地点棵烟,随意翻着昨天的《帝城晚报》。
她继续等我,咬着一点嘴唇,甚至等我发火。
我不想审问,比如我要问这个男人怎么知道房间电话的,她一定会说,她的
前夫是先从她家人那里打听她所住宾馆,然后又打宾馆服务台问她的房间,而正好,
208 房间登记的是她本人的姓名。那个人打电话也无非是询问货处理的情况。我要
是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呢? 至于对方所说的人已在帝城,我认为纯属通常开的玩笑。
她抬了下眼,像个小姑娘。
于是,我的心理发生了另一种变化。我觉得,我要是什么也不说不问,她反
而有点不大习惯,于是,我尽量自然地笑道:“我说过,类似的事情我不再问。我
要是问,一不注意就成了审讯。”但我的话分明有种请她自己交待的意思。她如果
说几句,我真的会表示什么也没发生。我知道说谎是女人天生的才能,一方面我企
求她不要骗我,另一方面,则不易察觉地希望她骗我。
她说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麻烦事好多? ”
“你没什么麻烦事呀。”
“你想发火就发吧。”
“你这人真是,我发什么火? 又不是你给他打的? ”我突然怒不可遏地吼道,
连我本人都很意外。
我去206 房间找付龙祥。
付龙祥因为中州还有生意急需回去,态度既积极又焦躁。他上午拉着我又去
找姚厂长,想做通他的工作,只要肯将我们的样品寄到上海厂家,认定为正牌,开
具证明再寄回来,事情会有实质性进展。那样的话,他可以提前离开帝城,等认定
证明特快专递过来,他办完事再从中州回来。姚厂长想了想还是不同意,首先厂里
不会参与鉴定等闲事,另外,寄去的样品是正牌,销售的东西要是假冒怎么办? 掉
包法在生意场是常见的伎俩。
回来的路上,付龙祥显然没了信心。进了宾馆,把我叫到他房间,坦率说出
自己的看法。我理解他的苦楚。金玫以对折批给他,他又以五五折批给小东,整个
下来也只赚几千元,他为此来了一个星期,连车马费和住宿费都包不住,别说请朋
友吃饭了。这倒是其次,影响中州的事,损失就大了。
“亚当,作为朋友,钱不钱没什么,我已经给金玫付过一半钱了,要说损失,
我最大。问题是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当然,并不是放弃,你也看出来了,中州还有
急事,要不我先回去几天,有什么眉目我再回来。”
我说:“老兄,你一走任何希望都没有了。”
“也没你说得这么悲观,这里还有小东嘛。”
他把小东叫来。小东一进门脸上呈现出喜悦之情。我们都觉得奇怪,追问一
番,他告诉自己撞了大运。“他妈的成了规律,只要出现件倒霉事,紧接着就必然
降临大喜事。这‘爽飞燕’弄得我多少天都不安,刚刚,就在刚才,我的一个哥们
给我打手机,‘帝城第一笔’出车祸,正抢救呢。”
“这和你有什么干系? ”
“你们不知道,半月前,我求了他一幅画,费用也不高,给他拉去一车书,
最多三千,换了他幅价值几万的字画。这不,昨天突然出车祸,朋友说有生命危险,
这就意味着,我手里的这幅字画,是绝笔! 成了无价宝了! ”
付龙祥替他高兴之后,说起自己急回中州的事,并把我们托给小东关照。小
东表示没问题,只是案子拿不下来也不是个事。我很矛盾,和付龙祥是多年朋友,
他急着去中州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不应阻拦,问题是,他只付给金玫一半货款,从
生意的规矩角度,当货发到付龙祥手中,他应该给金玫全部货款,那样的话,不管
货出什么问题,都与金玫无关了。我和金玫来帝城一是以当事人身份证明货的清白,
二是朋友的利益绑在一起,遇上麻烦共同解决。他要是走了,等于把包袱丢给金玫
一个人了。
小东和付龙祥也是多年的生意伙伴,按常规,他要在货卖完后才付款给付龙
祥,现在他的这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又不能单独说是他个人的问题,假如他想摆脱
干系,顺水推舟,也能以这批货就是假冒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到头来,灾难还是
落在付龙祥身上。
事实上,付龙祥是赔的。
我们三方心里都明白这些。因为是朋友,没一个人点破。所以付龙祥说先走
就有点逃避的意思了。然而从经验上,只要他一走,不但被扣的货要完蛋,就连朋
友关系也完蛋了。
我们沉默着抽烟。电话铃响了,金玫让我过去。
我刚进门,她一跃就猴在我身上:“去这么长时间,回来也不告诉我,人家
要把我偷走怎么办? ”
“太好说了,偷走我就清静了。”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姚厂长的态度? 他答应吗? ”
我给她讲了情况,说:“找理由呗,还是不想帮忙。”
“他不帮忙就算了。那你们在隔壁开什么黑会? ”
我面有难色,我不想把付龙祥的意思讲给她听,她会说我的朋友临阵脱逃。
她催我快说,我躲不过只好如实道来。末了感叹:“你看,一笔糊涂账,搅在一起
了。”
金玫从我身上滑下,说:“付哥当然不能走,他再有事也不能走,大家的利
益都绑在一起了。他要真走,得把剩下的一半钱给我。当初是他要我的货。”
我笑道:“给了你,你不就没事了。你不也可以走了。只好让小东一人作难。”
金玫说:“这件事很麻烦。像你说的,全搅在一起了。小东作难那才冤呢。
货虽然在他这个环节出事,但人家一分钱也没赚啊。他不给付哥结账,还是付哥的
事。”
“所以说,付哥不给你钱,就是大家的事了。”我取出棵烟又对上火,把另
一个烟蒂捺灭在烟缸里。那里很快码成了小山。
“别吸了别吸了,你数数从早上到现在你抽了多少? ”
“苦哇。非常时期,你就别管了。”
她看我一眼,那神态有种异样,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好说。
我轻声问:“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啦? ”
她又含有深意地说:“亚当,有件事,我提前跟你打招呼,你答应我不准发
火。”
我敏感地料到不妙:“怎么又是发火不发火的事? 你说吧。”
“你得先答应。”
“……我答应。”
“那个任局长可能要来帝城。”
“……”
“我说是可能。刚才他给我打了手机,说是要来帝城办公事。”
“刚刚打的? ”
“嗯。”
“那又怎么样? ”
“我提出帮我把事情摆平。”
“这是好事呀。”我很假。
“现在大敌当前,你不要为此跟我过不去。你也看见了,大家到处找朋友,
结果呢? 门都不门。付哥又要走。任局长来帝城办事,这和他只是让人打打电话分
量大不一样。这是最后的希望了。你说呢亚当? ”
我心里一震,明白早上的侵入电话是谁打的了。
同时,我很自然地猜到,任局长来帝城不一定是办公事,这与昨天下午,大
家分头买样品,金玫的手机长时间占线有直接关系。也许她向他发出求援信号了;
也许他假以时机反馈求爱信息,主动来了。也许两者兼而有之。但是我答应了不发
火。我几次要揭穿早上电话的事,又强压着没张口。我一旦揭穿,肯定像拉了导火
线,非将这房间炸个稀烂! 我面临严峻的考验。
既然没本事解救十几万的货,就没资格去阻拦她的自救之路。她看我可怕
地沉默着,还是慌了:“亚当,你答应过不发火的。”
“你放心好了。”我保证,尽量说得平和。同时我听到来自内心深处的爆裂
声音。
她走到我面前非常感激地搂着我:“谢谢。等我们把事情办完,你怎么处置
我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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