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战
后半夜,予沐醒了,她靠在床头抹了一会儿泪。她的感情很苦,这种心境让
她需要烟草的苦艾味道。她悄悄下床离开卧室,在孩子的屋里点着烟,坐在黑暗中,
思绪混乱想一个问题:眼下该怎么办? 看得出来,亚当在为自己辩护的幌子下试
图争取她的理解,而不是真诚的悔恨,既然如此,就不可能从根本上和那个女人断
绝联系,只不过是哄哄她,暂时息事宁人而已,一旦风头过去,他还会旧情复萌。
一句话,现在只是暴露了问题,而并没有解决问题。
她想到了离婚,也想了离婚后的情景,当然,她心里也明白,这只是个念头,
真正的离婚,是无法想像的。但是,真正要触及亚当的灵魂,那就是提出离婚,这
是逼他就范的手段!
将离婚作为手段。她对亚当太了解了,别说那个女人,即使换一个更优秀的
女人,也没有力量促使亚当离开家庭。再说,她也觉得,从常规而言,他做了这种
恶劣的对家庭的背叛,自己也该理直气壮义无反顾地提出离婚。她身边有几个这种
活生生的教材。她不提出离婚,反而会让亚当看不起她。
大约四点来钟,卧室有动静,接着是亚当拖拉着鞋去卫生间。小便的哗啦声,
她渴望他发现自己不在床上,那么就会来这屋里找她。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做十
年夫妻了,她对他细微的心理洞若观火。
果然,屋子门被迟疑的手推开了,灯拉开了。她没抬头,闷着头抽烟。
“怎么回事,这屋里狼烟洞地的。”他站着问。
一会,她说:“我睡不着,想单独呆一会儿。你过去休息吧。”
“好了。好了。”他故意带着“何必没完没了”的口气,拉她的胳膊,劝道,
“先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睡不着。”她甩了一下胳膊。
亚当在她身后愣怔一会,知道再努力只能加重她的脾气,索性转身回到了卧
室。这一回合激怒了她,再接着恶狠狠抽了一口烟之后,她压低声叫道:“你给我
——过来! ”
拖鞋声一步步移近,停在身后。
“你倒没人事似的! ”
“我是说,有话白天说。这几天,大家都弄得精疲力尽,”
“怪我吗? 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是你一手造成的。”
“那你说怎么办? ”
“我想了几天,咱们既然走到这一步,还能过下去吗? 这条路怎么走,我想
只有一条路——离婚。我们不离婚,以后怎么天天面对面? ”
他在身后动了一下:“离也好,不离也好,明天说总可以吧? ”他故意回避,
又转身走了。
“你给我过来。”她又低声吼道,其音量限定在隔墙的邻居听不到的程度。
那边没有动静。她又叫了一声,声音高了些。
“你叫什么叫? 这深更半夜的。”他在卧室有点火了,“当初结婚也不是深
更半夜定下的,为什么离婚非要这个时间? ”
“你过来! ”
闷了一会,那脚步声又一次烦躁地响着,临近了。
“你坐下。”她看着自己的脚命令道。
他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
“坐我对面。”
他又移过去,坐在床上。随手将她手里的烟夺过去,捺灭在烟盒里:“说吧。”
他倒摆出无所谓的架势。
她看着他:“亚当,我觉得你很脏,知道吗? 我以后无法面对你。我们还是
离婚吧。”
“既然这样,离就离吧,反正我已经这样了,洗也洗不干净。”
“怎么个离法? ”
“一切听你的。你说怎么离就怎么离。”
“协议离婚。”
“家产都归你,孩子我要你也不会给。”
“家产有你的一半。我又不是为了贪财,我只是不想跟你过了。”
“你写个离婚协议吧,怎么写都行,我只在后面签字。”
她心里怪异起来,没想到他这么轻率。以她对他的了解,应该是他胡乱应承,
到时候就会赖账,可是,另一方面,她又突然心悸,是不是亚当就等着这句话呢?
是不是,那个女人就等这边离婚呢? 在十分钟前,她还没想到,现在,看到亚当如
此的轻率,倒引起了她的警觉。但事已至此,她只好硬着头皮显出如愿以偿的样子,
说:“你说话要算话。”
“算话。”他很算话的回答,又问,“还有什么? 我可以走了吗? ”
她没理他。他看她一眼打她身边过去,明明有一条宽道,却故意似的碰了她
的腿一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回卧室睡觉去了。
她写了份离婚协议。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一定会赖账。果然,到了第二
天中午,她也醒了,就问他看没看到桌上的离婚协议。
“看到了。”他伸开双臂,打个哈欠,嬉皮笑脸地说。
“你别想赖帐啊。”
“里面有个错别字。”
“明天我们就去办。”
“我先跟你打个招呼,我不是不同意,我是要把话提前说明。这离婚可不是
件容易的事。”
“过不成就离,有什么难的? ”
“麻烦。”他作个不胜其烦的表情,拿起桌上的那张纸,“我告诉你,咱们
去民政局,你这里说的是感情不和,无法共同生活,人家要你开具双方单位证明。
麻烦就出来了,你去开,单位领导一看,这是什么理由,你们啥时候感情不和过?
省里就不说了,放在市里,要是评比十佳家庭,也有咱们的份。我去单位开证明,
那也是拿不到手的。人家不开。都知道咱们是好得没法再好的一对了。”
“你想变卦? ”
亚当假装正经地答道:“我没这个意思,我不是不尊重你的选择,是人家不
让我们离。这比结婚都难。婚姻自由,只要我们想结婚,谁都管不着;可这离婚,
就不行了,人家搞不清,又不想得罪人,就不给开证明。”
“那就实情相告。说你有外遇。”
“这不行。你这不是把我往深渊里推,哪能以男方有外遇为理由? ”
“你别赖皮。这婚我是离定了! ”
“离,没说不离,单位不开证明怎么离? 你去开证明,单位的人就开始没完
没了地给你做工作。同事们也来凑热闹。结果你还是个离不成,又闹得满城风雨。”
“哪,别人是怎么离的? 报上说,至少有百分之十的夫妻离异,那是怎么离
的? ”
“别人? 大多数是感情破裂。”
“我们就没有感情破裂? ”
“别胡说八道,咱这只是一点外伤。内在的没一点问题。”
“那是你认为……”
“亲爱的,我给你量化一下。在离异中,有百分之三十是感情不和,打打闹
闹,过不成;有百分之三十是性生活有问题,上了床,跟同志们开会似的;还有百
分之三十,是社会因素和经济因素。像咱们这种情况的,没有。我的一个朋友在法
院,我最清楚。”
“那就到法院。”
“法院? 那鬼地方才不能去呢。一拖就是半年,到时候咱们好得跟一人似的,
你还离吗? 所以说,这事,你要抱着‘内部消化’的态度。”
“要是我有外遇,你会怎么办? ”
“又胡说八道。你不会有事。你想想看,咱这十年了,我也就这一次。现在
你发现了,我也后悔莫及。事情结束了,咱们还好好的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说是
吧? ”
她想了想,还是没达到目的。不离婚,可是又没别的办法,又怎么能确保他
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呢?
连着两天,她都没吃饭,也不睡觉。她的意识旋转着混浊的杂草污泥。她陷
入了绝境。
她哭,是真实的眼泪。有一次,她特别伤心,在他劝解时,突然用手在自己
的脸上猛抽了几下。
她只能用这种自残的方式让他的意志投降,让他的良心屈服。
在提出离婚的第三天晚上,予沐突然发起高烧。这是近期情绪极为动荡,体
质过于损耗的结果。高烧使她有种病态的亢奋,总是有种倾吐的欲望,有时说着就
哭起来骂他。
她说:“你坐过来让我打两下解解恨。”
她说:“你骗我骗得太深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她说:“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背叛太容易了,欺骗成了生活主题。”
她说:“该死的亚当,你知道我不会办对不起你的事,就在外面大胆鬼混。”
她甚至说:“我也可以到外面以你为楷模,让你尝尝背叛的味道。”她发着
烧,骂着,莫名其妙地体验到这种带有自残意味的快感。这种情感的苦难,有种独
特的、变态的享受,身体在燃烧的过程中有种纯净的痛苦。然而,这是暂时的,等
到第二天,她突然显出不可压抑的狂躁。一次,亚当将一只装满水的杯子递给她,
她抓着摔到墙上。
亚当害怕了。
更让他害怕的是,她在情绪紊乱时发出了谵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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