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次认识萧子伦是在学校举办的“青年诗人座谈会”上,夏诗雨怔了好一会儿, 怎么也无法把他与学生会那个严厉的男生联系到一起。那时,夏诗雨昏昏欲睡地听 着讲演,眼睛却飘向了窗外。一个季节过久了,就盼着更新,盼着新的季节的到来, 四季的更替真快!前几天树上还挂着的灰霜,今晨却突然披上了绿衣,春天的景象 在她平静的视野里悄没声息地铺展着…… 萧子伦就坐在她的前面,他听得很认真,并频频向诗人发问。他说话很风趣, 谈吐举止间透露出优雅的风度。夏诗雨猛然想起前不久报刊上那首诗的作者,就是 眼前这位才华横溢的男生,一种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 青年诗人讲得津津有味,下面的诗歌爱好者则个个如听天籁,不知所云。只有 萧子伦听得入神,更是显出与众不同。他刚进来时就引起了夏诗雨的注意,他那光 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 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个性。这正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嘛! 夏诗雨清楚地记得他曾写过的诗,那深沉而苍凉的诗句无意中打开了她久闭的心扉。 “轻轻地你走了/ 如一支歌远离了心灵/ 你带走了我欢乐的小溪/ 从此 /小小的日 子/ 孤独的日子/ 我开始读不懂自己的心情/ 哦,别离/ 那曾是一杯涩涩的苦酿/ 饮了/ 便是遥遥无期的思念……”夏诗雨不知道那首诗是为谁而做,只记得诗中所 蕴含的感情令人感动。夏诗雨把诗句摘抄在日记中,一些从未有过的美妙心境如雨 中的花蕾呼之欲出。 铃声剧响,讲座结束。萧子伦站起身来,夏诗雨看到他的背影熟悉又陌生。在 校园里,他们总有相遇的时候,而每逢此时也只是形如陌路,夏诗雨从来不敢看他 的眼睛,而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从未感触到少女羞涩的爱慕之情。夏诗雨自以为掩 饰得不显山露水了,但此刻突然有一种与他亲近的渴望,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春夜阑 珊中恣意流淌。 后来,夏诗雨被任命为校文学社社长,而萧子伦是校团支部书记。他偶尔会向 校报投稿,他的投稿要经过夏诗雨和老师的审阅才能发表。夏诗雨认真地一遍又一 遍的阅读着他的文章,时常被文字中所流露的真情所打动,夏诗雨想萧子伦所深爱 的那个女孩是多么幸福啊!那段时间,夏诗雨沉浸在自己的烦忧中,眼睛在逐渐变 得陌生的课本上开始游移。离考试还有一些日子,她还得在茫茫题海中挣扎,她觉 得热情在日益丧失,情绪极度烦闷,岁月就这样在恍惚间无聊地滑走了。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爱的种子就这样植根在她的心中,只等生根发芽。夏诗雨 开始心神不定,上课时,眼睛便掠向了窗外。春天的彩色云霞在蔚蓝的天空露出笑 颜,绿色正装扮着窗外纷乱的城市。在温柔的春风里,一些属于未来的故事不可抗 拒的提前来临,扰乱了她原来的人生构思。 回到寝室,大家都用异样的眼光望着夏诗雨,就像一段熟悉的旋律突然变了调。 灯熄了,寝室里叹息声,辗转声源源不断。春夜里芳草欢跃,潜入了她多彩又烦恼 的梦境。夏诗雨完全迷失了,耳畔中传来的是萧子伦在她18岁的心灵上奏出的那首 乐曲。 一个星期天,夏诗雨懒洋洋地翻着课本,眼前总是浮现出萧子伦的影子,便约 同宿舍的方梦寒去打羽毛球。在草坪边上,她看到萧子伦正和一个女孩子亲密地靠 在一起,女孩长发披肩,一身洋装,很漂亮也很时尚。方梦寒告诉她那是萧子伦的 女朋友,英语系的系花,多少男生的梦中情人……方梦寒后来说了些什么,夏诗雨 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记得自己只想马上离开那里。 夏诗雨决定忘掉萧子伦,把精力放在学业上,可在写下无数次忘记之后,竟是 一种摆脱不掉的冗长的思念。那种渴望使她不住地在日记上记录着自己的感情,而 理智又告诉她这是自寻烦恼,自欺欺人。她用诗表达着自己的心情……《等你唤醒 我的黎明》:“很多只手被我读过 /唯独没有你的/ 你的手已经 /植在云那边/ 拥 抱着一片红土地 /在梦中读你可能的容颜 /在梦中读你温柔的手掌/ 想象手之外的 一切 // 放飞的鸽子杳无音信 /文字在上面做巢/ 阳光在烧 /每扇窗户/ 都是我燃 烧的眼睛 /绝望涂抹了一地 // 除夕夜 /鞭炮装饰着长街/ 我年轻的白发 /是黑夜 里最耀眼的悲哀 /你在哪里 /子夜的长街 /留下了一块顽石/ 茫然地对夜风表白/ 坐等迟迟而来的爱情 // 想念你 /已是不可逃遁的宿命/ 忧伤的心 /在你的目光中 纷纷落下 /没有星星的夜晚 /我静静地守着梦幻 /等你轻轻唤醒 /我的黎明 /等你 丰收 /我温柔的情怀。”也许是命运对夏诗雨的垂怜吧!不久,萧子伦便和那个女 孩子分手了,并且因为特殊的原因,他成了校报的主编,他们成了合作伙伴。那是 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天除了上课,他们经常在一起谈文学,谈人生,偶 尔也会因为稿件能否发表而争执,即使这样,生活还是充满了快乐的因子。 又是一个周末,夏诗雨正在午睡,突然有人敲门,打开门原来是萧子伦。他递 给夏诗雨一本徐志摩的诗集,说完便走了。夏诗雨打开书,发现里面夹了一张晚上 的电影票,还有一首诗。“眼巴巴的,在时光的热盼中/ 你背对着我/ 熄灭了我对 你的热恋凝睇/ 你所有的柔情//独自散步在被海浪冲击的沙滩/ 贫穷的,只剩下一 缕无力的思念/ 咸咸的浪珠,凝聚着我所有的焦虑/ 记忆里,那隐秘的一角/ 曾灿 烂的笑脸,芳魂未褪/ 你让我如何将你轻轻拥抱/ 再将你轻轻搁下//因为爱你/ 流 浪的足印,一步比一步沉重/ 深夜,揿开一帘幽梦/ 多情的眼里/ 仍现你含羞的浅 笑/ 五月的阳光/ 怎样将你的心温暖含化/ 今夕何夕/ 在朦胧成楚以后 /如何滴落 相思的寂寥/ 如何对你表达我的爱情? 合上书,夏诗雨用被子捂住头,流着泪笑了。他们去了电影院,两人都沉默着, 但正是这种沉默犹如噪音,使夏诗雨感到极度不安。影片是《魂断蓝桥》,看到一 半的时候,萧子伦突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夏诗雨的心咚咚地跳着,好像要蹦出 来,一股暖流霎时传遍了全身。夏诗雨想抽回可没用,他握得太紧了。 喧嚣的城市逐渐归于夜的宁静。回来的途中,夏诗雨怕被同学看见,说什么也 不愿意再让他拉她的手,萧子伦似乎有些生气,两个人像来时一样,又开始沉默了。 在一个路灯下,他突然停住了。夏诗雨望了他一眼,他精明又稳重,眼睛里此时却 燃烧着火焰,似乎要把她融化,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子伦突然用力的抱住她,便 吻住了她。她呆呆的站着,不敢睁开眼睛,心跳加剧,她无法抗拒。萧子伦笑了, 指着夏诗雨的鼻子说:“真笨,连接吻都不会。接吻就像吃面包,你的嘴唇要动, 知道吗,傻瓜!”他的话把夏诗雨逗乐了,使她又羞涩又好笑。 甜蜜的爱情总是那样短暂,半年后,萧子伦便毕业了,而夏诗雨还在上学。他 的工作分配时不尽人意,经历了一些坎坷,人也有些消沉。他们虽然在同一个城市 里,但相距很远。夏诗雨想他的工作很忙,萧子伦一定没有时间给她写信,可她心 里的思念却越来越强烈。她仍然一如既往的给他写信,可再也没有收到他的回信。 最后一封信中,萧子伦提到了他的女朋友……本市一位政府官员的千金。夏诗雨没 想到他会不在乎她的感情,没想到自己的一片真情会付水东流。她不相信萧子伦会 变心,难道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吗?她每天还在盼望着萧子伦的来信,盼望着 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个夏天,窗外的花朵在她的盼望中逐渐凋零,墨守成规 的展示着季节的变换。那个夏天,农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夏诗雨种下一颗心, 收获了更多的孤独。那个夏天,夏诗雨为萧子伦写了无数首诗歌,怀念他们的爱情。 那个夏天,夏诗雨真正知道了什么是心痛和心碎。那个夏天,夏诗雨的萧子伦离开 了夏诗雨,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她的初恋。 又一个冬天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一年又到了尾声。无论幸福的人还是不幸的人,在这个季节里都会像草木一样 萌发新的希望。在新年的声声召唤下,世界又变得瑰丽纷呈了。新年庆祝,同学们 举办了舞会。在疯狂的舞姿和不太和谐的舞曲旋律中,夏诗雨想到了萧子伦,想到 了那个凄婉的半截子梦。人生只有一种主旋律,她的歌只有在萧子伦的主旋律中才 能美,没有萧子伦的日子,她的生活一度无诗也无歌了。 那是元旦后的第一个周末,萧子伦突然来学校看夏诗雨了。对于他的到来,夏 诗雨感到很突然,以至于惶恐不安,矛盾复杂的心情扰得她心烦意乱。她的爱,她 的思念要告诉萧子伦吗?不,不,萧子伦已经不属于她的世界。他有女朋友了。 夏诗雨第一次喝醉了酒,她哭了。通往校园的光洁的水泥路面上,留下了两条 永远平行的脚印,一个平稳,一个游移。 分手的时候,萧子伦告诉夏诗雨“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他的声音清晰, 语调平静,似乎没有更多的话说。她不知道萧子伦还说了些什么,以后的岁月里, 她一直无法理解萧子伦对她说了些什么。当萧子伦的背影消逝的时候,她的泪水又 忍不住流下来了。夏诗雨想她的骨子里一定潜藏着某种忧郁而脆弱的气质。 回到寝室,夏诗雨烧毁了萧子伦写给自己的所有信件和诗歌。舍友们面面相觑, 不知所措。窗外飘来一首凄婉的歌:“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如果你真的在乎我……” 悲凉的主旋律像飓风一样把她卷进了那个半截子梦的深渊,她感到心脏在不断的抽 搐,痛楚在不断地扩大、扩大……人生只有一种主旋律,而她的歌只有在萧子伦的 主旋律中才能美。然而现在,纷乱芜杂的噪音使她感到彻骨彻心的悲凉。萧子伦已 经不属于她的世界,她还在等什么?想到此,夏诗雨已泪如泉涌。窗外,正飘着入 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夏诗雨是个完全的理想主义者,哪怕是萧子伦曾经的一个同学求她,也被她残 酷地拒绝了。 她记得那天晚上,窗外大雪纷飞,宿舍里的温度很低,她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 抖。夜里,忽然醒来,更觉得寒气逼人,刺入肌骨,浑身打着颤把毯子卷得更紧些, 把身子蜷起来,还是睡不着。天上闪烁的星星好象黑色幕上缀着的宝石。隔壁传出 悠扬的旋律,那是音乐系的女生们在拉小提琴。除此以外,就是寂静。耳杂里有不 可捉摸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象春蚕在咀嚼桑叶, 象野马在平原上奔驰,象山泉在呜咽,象波涛在澎湃。 萧子伦的好友来看夏诗雨,在昏暗的灯光下,夏诗雨哭了。男生说:“自从认 识你我就喜欢你,萧子伦不应该这样伤害你,我会爱你保护你。”那一刻,男生的 真诚让夏诗雨有些动摇。但是她说:“我好恨萧子伦……我无法忘记他。”男生离 开时夏诗雨觉得很心酸。 夏诗雨毕业那年,萧子伦结婚了。一年后,在大学同学的婚礼上,她意外地遇 见了他。 萧子伦约夏诗雨见面。夏诗雨想起了诗人顾城,他是那么纯洁的一个人,那么 单纯幼稚的一个人。他深爱着两个女人。夏诗雨认为,雷米的死并非顾城的本意, 一切只是一场意外。雷米决定要离开顾城,顾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雷米是他的精 神支柱。没有雷米,他就是濒死的植物。但是,所发生的一切,使雷米很伤心。她 能接受英儿在顾城的身边,可她无法接受的是顾城在《英儿》中所写的东西。 顾城始终是爱雷米的,但对于英儿,他也是爱极了的,只是前者更多的是在精 神上,而后者,更多的是在身体上。雷米在顾城伤透她的心之后,想的只是离开, 她已经不再对这个曾经让她快乐的男人还有感觉。英儿呢,她如同依趋风势的藤蔓, 她的心和她的身体一样,放肆、任性、天然。顾城爱这样的英儿,从英儿踏上那个 岛,带着未成年的孩子似的梦幻。直到她长大,那些世俗的,残酷的,现实的本能 也跟着长大,他依然爱她。但英儿欺骗和伤害顾城,她也许也曾爱过顾城,但她那 一类型的女孩,爱情在一些时候,是随时可以放弃的。其实,很多时候,对于很多 人,爱情并不会比生活中其他的一些事情要高贵些,所以,有很多人因为金钱前途 放弃了爱情,有很多人因为世俗的议论放弃了爱情,有很多人,因为很多理由,放 弃了爱情,甚至在特别的时期,爱情还比不上一棵白菜,男女都有这样的。顾城在 雷米的允许甚至帮助下,构建了一个自己的童话世界,在这里,除了爱什么也没有, 可是,英儿和雷米都是无法忍受这个童话世界的,英儿毁了这世界。 雷米,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毁了,她只能选择离开。于是,顾城的童话世 界就这样彻底被毁了,所有的爱都消失了,仿佛一切都是谎言。当顾城回到家时, 英儿已经走了。愤怒之下,他和雷米发生了剧烈的争执,雷米也要离开他,顾城觉 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在愤怒中他砍死了雷米,然后自杀。他的死就是因为对女人 的失望而致。 夏诗雨不想让萧子伦失望。她终于去赴约了。那时她还很年轻,很幼稚。她的 崇拜就像是猴子喜欢水里的月亮一样,充满着幻想。也许女人对男人的爱都是从崇 拜开始的。夏诗雨不能从萧子伦的言行中发现他一丝丝的虚伪。萧子伦把诗作读给 夏诗雨听,萧子伦说他很厌倦现在的生活,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张扬跋扈,他们 的婚姻是一场交易,他的婚姻决定着他的命运。然后深情地说,他在写着那些诗歌 的时候是怎样地思念着夏诗雨,然后他乘机把她拉进怀里。 萧子伦不曾将他们分手的真正原因告知于她。那时,夏诗雨独自垂泪,奋力搜 寻着萧子伦曾经留给她的所有印痕。从此,萧子伦像一颗悬亮的星始终用痛苦照着 她。她开始整理萧子伦曾经送给她的所有信件和诗歌,以及她自己为萧子伦写的那 几本日记。 萧子伦是她心目中真正的诗人。 今天看来,诗人实在是一个令人迷惑又令人讨厌甚至令人感到陌生的字眼儿。 但萧子伦的确是个诗人。自从认识萧子伦她就很崇拜他。一度她曾沉迷于对萧子伦 的感情漩涡中难以自拔。 夏诗雨觉得那一幕仿佛发生在昨天。她想她后来鄙视萧子伦看不起萧子伦,是 因为萧子伦为了家庭甩了她,而不是她甩了萧子伦。萧子伦的信誓旦旦她全忘记了。 她只记得萧子伦在分手时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怎么可以亵渎我们之间的友 情呢?我是不可能为了任何女人放弃家庭的,你使我们的关系变得下贱……”于是, 夏诗雨开始哭,原来是她在自作多情,原来是她在破坏别人家庭…… 萧子伦是她心中永远的痛。他们从此仇恨失去一切联系。 后来,夏诗雨才意识到萧子伦选择了在对夏诗雨的侮辱中落荒而逃。慢慢地, 夏诗雨原谅了萧子伦。再后来,夏诗雨便开始为萧子伦守节。夏诗雨崇拜萧子伦, 迷恋萧子伦,并四处寻找他的诗作。她一直生活在萧子伦的阴影中,甚至坚持着没 有同任何一个男人交往。 夏诗雨于是开始写诗,是为了怀念某人。她总是在夜深人静独自失眠时想到萧 子伦,那是一种精神的怀念。 “五百里凝望 /感到水做的你比石头还石头/ 你是一道无解的方程/ 含义模糊 / 悲哀使我站成了无泪的树/ 漫天的飞絮/ 都将因为你而远离红尘 /残破的相思冷 照着/ / 记得吗 /叩门的手还未举起/ 心已喧响一片 /你的热血点燃了春天 /你的 青春奏响了春天 /而秋天啊/ 离别的脚印踩痛了脚印/ 一颗心哭成老井/ 掉进井里 的黄昏瞎了/ / 心纵横成蜘蛛网/ 一个故事从春天走到秋天 /收获的只是别离/ 只 是一把浓浓的雨声吗 // 五百里风阻雨隔 /青春已贫困潦倒/ 就这样固执地 /把月 亮关在门外 /让夜静静地消失吧 /让失眠的心 /用一辈子的时光/ 读你的背影。”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