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1931年12月30日](10) " 你得去,既然答应了。" 我莫名其妙地说,无来由的气愤让我郁闷。我差 点哭了起来。我拿起琼的手,说:" 我无法忍受,无法忍受。" 不知道无法忍受 的是什么。我很盲目地生气。生什么气?不是生琼的气,是琼的美丽。她无法不 让自己的美左右别人。我生气的是这件事难以说得清。是她的乞求行为吗?我想 起妓女,她们是诚实的,因为作为对金钱的交换,她们奉献自己的肉体。而琼奉 献的只是承诺,虚假的承诺。她愚弄人。 琼!在她内心深处,有块巨大的伤口。她知道这处伤口,所以把我的手贴在 她温暖的乳房上,慰藉自己,同时也安慰我。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与我的感受无关痛痒的话。" 你情愿我下狠心对那人说不 吗?我有时是很残酷,你知道,但在你面前我一时狠不下心来。我不想伤他的感 情。"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愤怒,所以没有吭声。问题不是接受还是拒绝喝鸡尾 酒的邀请,而是看她为什么需要那个人的帮助。她说过的一句话又浮现在我脑海 中:" 情况不论多糟,我都能找到愿意为我买香槟酒的人。" 那是当然!这个背负许多人情债的女人,从未打算像诚实的妓女那样偿还, 因为到头来她会凛然申明自己的性不容侵犯。她是个掘金者,为有能力控制这样 的身体无比自豪,但这种自豪并不妨碍她用妓女的眼睛扫过轮船公司的柜台。 她提起与亨利因买黄油而吵架的事,他们没钱…… " 没钱?可我周六给你们的钱足够过一个月了,而今天才周一。" " 我们有债要还。" 琼说。我想她指的是旅馆租金。突然,我想起了香水。 为什么她不说," 我周六买了香水、手套和袜子。" 她说他们有债要还时,没看 我的眼睛。我记得她说过:" 有朋友说过,如果我有一笔钱,一天就能花掉,没 人知道怎么花的,我从来不去想自己是怎么花的钱。" 我看到幻想中琼的另一张面孔。 走在大街上,能感觉到她胸部的柔软,却平息不了那种痛。 我走进美国运通公司。门口的胖男人向我打招呼:" 你朋友今天上午来过这 儿,她已向我道过别,看样子不会再来了。" " 可我们说好要在这里见面的!" 一种可怕的焦虑笼罩着我。再也看不到琼向我款款而来!那种日子如同死亡。 前一天的看法毫无意义。也许我得罪了她。她确实不道德、不负责,但我自以为 是的骄傲同样荒唐。我不应纠正她的天性,我不应要求她像我一样行为谨慎,言 语傲然。她无束无缚,我则是个套着枷锁的规矩人。我不能让亨利挨饿。我应该 全盘接受她。要是她来与我谈半个小时,哪怕片刻也好啊!为了见她,我今天把 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只要她来,我再也不会质疑她的行为了。 琼来了,全身上下包裹着黑色丝绒,黑便帽上套着黑礼帽,礼帽上垂下一片 羽毛遮着双眼,衬得她的面庞从未有过的苍白透明。她的脸和微笑美丽无比,可 眼睛无一丝笑意。 我带她到一家俄罗斯茶馆。以前我觉得茶馆里的人太多,缺少美,缺少生气、 活力。今天,俄罗斯人唱的歌恰与我们的感觉相吻合。琼想知道他们的感情是否 也同他们的嗓音一样激情。他们歌唱的内容之丰富,之暴力," 搅拌" 着我们。 琼用的词是" 灼烧" 。 " 起初我害怕得肺结核,现在却高兴患了肺结核,这种病让我更理解生命, 更热情地生活。我现在需要的就是火一般的生活。" 俄罗斯人的歌声,琼的惊世之美。紫罗兰的地毯,彩色的玻璃窗,朦胧的灯 光,哀怨的弦乐。琼是这一切——蜡烛、香雾、精美瓷器、烈性甜酒、异国美食 ——的精髓。 在她的衬托下,周围的人丑陋不堪,僵若死尸。 琼正微笑着奔向死亡。亨利追不上奋不顾身的琼,因为他太实际,他太需要 欢笑、美食及世俗的快乐。他把她往回拽。和我一样,琼追逐着狂欢和诗人兰波 似的疯狂。 我总是赋予疯狂以神圣、诗意的价值,一种神话般的价值。对我而言,这似 乎是对普通生活的拒绝,一种对普通生活的超越,是放大普通生活条件,是突破 普通生活条件的局限。琼的疯狂此时美得恰如其分,我甚至没对她说出理应对身 处险境的人说出的话:" 保重身体。" 如果她要这样融化自己,用升华生命、燃 烧生命的形式消逝,她想去哪儿我愿追随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