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1933年1月](3) 但是要圆对艾伦迪撒下的弥天大谎!" 他凶暴吗?" 他问我。" 不,当然不。 " 我答,又想笑亨利很凶暴这种说法。" 艾伦迪医生,别让文学诓你,别让亨利 的暴力描写诓你。" " 你对亨利和琼的想象同出一辙。" 艾伦迪说。 " 啊,不。我过去很了解亨利。" (小心,阿娜伊斯,用过去时态。) " 他真幸运。可惜再不会有你这样的挚友了。" 我不得不欣赏他对我与亨利的友谊所做的剖析。我说亨利是我的一个幻影 (过去的!),艾伦迪还真信了! 艾伦迪问我日记的事。他不信吗?他想看一看。我答写得少多了。 " 好兆头。你终于能对我畅所欲言了。" 用谎言织完网后,我高高兴兴地离开,心想艾伦迪真是好人,自己与狂放不 羁的世界决裂了,这会儿真的打心眼里不愿接受那种生活方式。我无忧无虑、轻 松自如地走着。可过了会儿,谎言让我陷入孤独,于是开始为撒谎后悔。我需要 堂堂正正找人说话,然而向艾伦迪说出的谎言迫使我重又陷入可怕的孤独。要是 艾伦迪知道真相,会怎么做?他会不搭理我,会生气。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总说能看出谁撒谎,不过定难察觉我在说谎。他一定认为我肤浅,竟如此 轻易地自毁高品味的生活。 真滑稽,找艾伦迪的初衷是医治自己对女性魅力的不自信,没想到我现在让 他着迷的正是所谓女性魅力。 艾伦迪最动人的话是" 我的小姑娘" 。 很遗憾,他不是诗人,想象力及对象征意义的了解有限,不过正合我需。我 还求什么?文学。文学是我的面包和葡萄酒。 我周围全是孩子气的人,找艾伦迪还因为我需要他帮我照料他们。 在巴黎大学,艾伦迪令人信服地谈及超现实主义。他告诉我,阿铎就像自己 的儿子。他在担心琼,还担心我会有危险。 他脸色苍白,疲惫不堪。他四五岁时失去亲爱的奶妈,18岁时上战场,曾经 " 煤气中毒" ,肺部受到永久性损伤。 他神情仁慈,真挚诚恳。 但他不了解艺术家,所以我在读兰克的《艺术与艺术家》。 他认为我对他的感情只是" 转移" 。" 人都爱理解自己的人。" 他说。 我问他是否过度怀疑他人感情而不难过! 他承认因感情缺位而难过,承认孩提时代就需要感情,但他从患者那儿得到 的爱不是给他这个男人的,而是给他这个医生的。 他要我不再需要他,与他断绝交往。 我突然意识到精神分析师生活的悲剧一面。他对生活的控制力赋予他可望不 可及的能力,凭这种能力他可以进入别人的生活,分享别人的秘密,了解别人的 私念,知道的比别人的丈夫、情人、父母更多,他甚至可以进入患者的心里身体 里,但——只能看,只能做" 探秘者" ,不许碰,不许被爱,被渴望,或被仇恨。 我的全部生活都曾呈现给他,但不属于他。 第一次看见我时,他想:" 能与这样的女人共处该多幸福啊!" 今天他说:" 你有许多宝贵品质。" 但我明白,联结我们的纽带是理解。 如果听从他的建议,或老实交待自己并未与亨利的世界及朋友断交,我会失 去他,失去最后一个理想主义男性,最后一个英雄,最后一个博学忠诚且会保护 自己的人。亨利不是英雄,是反叛者,是斗士,生来就制造伤害,不会替人疗伤, 不会保护人,也不会爱人。 亨利在给我的短笺中写道:" 几乎遍读尼采作品——你会喜欢的。你会看出 自己是个多么伟大的思想家,堪比兰克和斯宾格勒。" 失去艾伦迪,我的生命之舟就失去舵手。 谁说精神分析师与患者一样都是虚幻感情的牺牲品? 谁说患者爱医生是自以为得到医生的理解、了解和爱?说不定是医生单方面 爱上了患者呢!因为医生有权发展这种亲密关系,有权观察正在做爱的肉体、床 笫之欢、哭泣、饥饿、恐惧和悲伤的喊叫,有权过患者的生活以挽救患者。他甚 至能感觉得到患者的愧疚及忏悔的重负,了解患者的需要。他感到被需要,感到 自己不可缺少,感到自己与患者混合交织成一体。他几乎能触摸到身体的每一丝 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