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1933年11月](2) 图书馆的卡片上有他的通讯地址。他住的地方可以俯瞰公园。 我急于见奥托·兰克的原因还有:我觉得自己快被多重关系撕裂了。我本可 以处理好每一种关系,能给每个人足够的爱和奉献,怎料他们之间产生了矛盾。 父亲所有的价值观都与亨利的相冲突,他对我所有的告诫、所有的举动都用来消 除阿铎、及心理分析对我的影响。 我迷茫,不知所从。 从字面意义而言,我找到的不是一个父亲。 那天下午,天雾蒙蒙的,我决定拜访兰克。在兰克家附近的地铁站,有一个 放有凳子的小公园。我坐在那儿稍稍整理一下心情,思考如何与兰克谈话。我觉 得有必要从繁琐的生活事件中选择一些可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谈。他对" 艺术家 " 做过专题研究,肯定对艺术家感兴趣,但会对我这样的女人感兴趣吗?这个女 人实践了他研究的所有主题:酷似者、幻觉和现实、文学中的乱伦之爱、创造和 游戏。这个女人创造了所有神话(历经奇遇和坎坷后回到父亲身边),拥有了所 有梦想。我实践了他深入研究的全部内容,但这个过程如此迅疾,以至于我没时 间去领会,去过滤。我困惑,迷茫,挣扎着走出自我…… 难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兰克我觉得自己像一面碎裂的镜子?或跟他提我写的 《劳伦斯评传》及其它我正在写的书? 兰克医生认为,神经官能症是一件失败的艺术品,而神经官能症患者是失败 的艺术家。他曾写道,神经官能症是想象力和精力出了问题的表现。我内心生长 的不是芬芳的鲜花,也不是甜蜜的果实,而是困扰和焦虑。兰克医生不把此类症 状称为疾病,而称之为大自然的私生子,与那些出生合法、高贵的兄弟姐妹们一 样美丽迷人。兰克医生的这一理念深深地吸引着我。对我来说,神经官能症是长 在树上的西班牙苔藓。 但我应把哪一个自我带到兰克医生面前呢?是那个在繁忙大街中央也能激动 起来、情感漂浮的阿娜伊斯吗?大街,来往的人流,各种发生的事情,人们的交 谈……从这些事情中获得一种诗意弥漫的感觉,化解一切情感障碍,读懂人生的 命运,把一切抽象概念在眼前实实在在的事物中得以具体化,从而得出明确的结 论。这是一种抽象的感觉,像喝醉了酒,像打了麻醉剂,又像诗人的诠释。 或许我该告诉他那个摔得粉碎的我? 我要么情感奔放,心情轻松,欣喜若狂,要么绝望,灰心,幻灭,麻木,厌 世及镜子碎裂般的感觉,而从未介于两者之间。 " 兰克医生,我是您描述过的那类艺术家。" 开门的是兰克本人。 " 哦?" 他说。刺耳的维也纳口音中,清晰有力的法语单词夹在德语的嘎吱 嘎吱声中,像在咀嚼雪茄烟头,一点不像鸟儿出笼。说法语时发出的声音,应像 信鸽飞上天空,而兰克说法语却像是咀嚼什么声音。 兰克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圆脸。突出的是他的眼睛,大大的,黑黑的,炯 炯有神。我把他的眼睛挑出来描写,是为了掩盖他那矮短身材和参差不齐的牙齿。 " 请进!" 兰克微笑着把我领到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其实也是图书室,书架 一直伸到天花板上。房间里有一扇巨大的窗户,可俯瞰远处的公园。 奥托·兰克医生,奥地利心理学家 在书丛中,我感到轻松自在,挑了把深椅坐下来。兰克医生坐在我对面。 " 那么," 他说," 是你叫亨利·米勒来找我的吗?也许你希望亲自来吧? " " 或许吧!我觉得艾伦迪医生的处方不适合我。读过您的著作后,我认识到 在与我父亲的关系中,除了有战胜我母亲的愿望外,可能还掺杂着' 更多' 别的 因素。" 从他的微笑可看出,他理解我" 更多" 的含义以及我反对过于简约的理念。 他仔细地询问了我的生活和工作情况,我一一作答。 " 我知道艺术家能充分利用自身的矛盾和冲突,但仍觉得自己目前花了太多 的精力却解决不了如何控制欲望混乱问题,因此我需要您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