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午夜凶杀案 王玉田和他的儿子站在院门口,把我和小李子迎了进来。院子不大,五间北房, 三间南房,一间西厢房。院子当中的“天井”,种着一棵槐树,墙角停着一辆摩托 车。 “你们可来了,我们等……等了半天,在街上。”王玉田的胖脸上挤出了一个 苦笑。 “哎哟,可不得了喽,出了人命啦,唉,死得好惨呦。”王玉田的老伴甩着哭 腔说。 “人呢? 现场在哪儿? ”我问道。 “在那儿,南屋……”王玉田用手指了指黑着灯的南房。 南房的门开着。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带的家伙,推开了屋门。 屋里死一般沉寂,没一点儿声息,一股血臊味儿蹿了过来。我把身子贴在了墙 角,摸索着找到了灯绳,打开了灯。 妈爷子! 杀人现场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屋里凌乱不堪,昏天黑地,一男一女 横躺竖卧在血泊中,女的在床上,光着身子,后背和大腿被刀给捅成了筛子,血已 然凝固。男的倒在了地上,穿着裤衩和背心,身子已然被“卸”了。头跟身子分了 家。脑袋像个血葫芦滚在了桌子腿旁边,眼睛还睁着呢。身体的中段,给剁成了肉 酱……凶手实在太残忍了。我当刑警以来,头一次看到这么残忍的杀人现场。 当刑警的,碰到这种场面,首先需要的是冷静,不能慌神。我走过去猫腰看了 看那个女的,用手拨拉了一下,把她血丝忽拉的脸正过来,摸了摸,人已经凉了。 那个男子更没有抢救的必要,脑袋已然掉了……用什么凶器把脑袋给剁下来的呢? 凭经验,我知道把一个大活人给“卸”了,并非那么容易。凶手跟死者肯定有铭心 刻骨的仇恨,不然下不了这样的黑手。 从现场来看,十有八九是仇杀,如果是入室抢劫杀人越货,屋里的钱财不会不 动。我看见了死者的手机和BP机摆在床头没动。 “马上给老杜打电话,通知法医‘出现场’。”我转过身对小李子说。他应了 一声,拿出了手机。 我用手电照了照门口的台阶,没有发现血迹。沿着凶手可能走过的地方,我又 仔细看了看,一直走出院门,没有发现可疑的足迹。 我回到院里,小李子已经跟老杜联系上了。 “我们可一点不知道他在外头惹了什么事儿,怎么会……”王玉田走过来,看 着我战战兢兢地说。 “是啊,我们怎这么倒霉呢,赶上这样的房客。妈哪,可吓死人啦! 挺欢实的 俩大活人,怎么就……”王玉田的老伴在一边磨叨着。 显然,她没经过这种事儿,把她吓得够呛。她说话时舌头有些打卷儿。 我把南屋的灯关掉,走到院里的槐树下对王玉田说:“住在这院里的人,暂时 都别动窝儿,要保护现场。我们的人马上就到,听明白了吗? ” “是是。这院里住着的没别人,除了这两个死者,就我们这一大家子。”王玉 田点点头说。 王玉田有六十出头,个儿不高,是个胖老头,秃顶在昏暗的院灯下泛着亮光, 他脸上和身上的肉已然懈荡了,只有肚子挺得老高,像是扣了个铁锅,比坐胎六七 个月的孕妇还大。 “您抽烟。抽吗? 抽,来一支。”王玉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我。 “我这儿带着呢。”我掏出自己的烟。王玉田打着打火机,给我点上。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南屋出事儿的? ”我抽了一口烟,问道。 “那什么,两个小时之前吧。”王玉田揉了揉眼睛,想了想说:“我跟我老伴 住正房靠东头那两问,西头三间是我二儿子一家三口住。 横有十二点钟了吧,我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瞪瞪的,我这人睡觉特轻,有一点 响动都能听见,是不是上岁数的人都这样呀? ” “您简单点,拣主要的情节说。”我打断他的絮叨。 “是呀是呀,人一上岁数,说话爱哕嗦,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噢,我刚睡着不是吗,就听见小金子,嗯,我忘了告诉您,死的这男的是我的 房客,姓金,叫什么我不知道。我和我老伴都管他叫小金子。 他好像是四川人,哎,是四川的? 还是浙江的人呢? ”王玉田扭过头问在一边 一直没吭声的儿子。 他儿子哼了一声,没言语。 他咽了一口唾沫,接碴儿跟我磨叽:“是四川的,个子不高嘛,岁数不大,也 就三十岁吧。他是搞服装生意的,您瞧那间西屋了吗? 他也租了,是他存服装的仓 库。他家的人口倒清静,除了他,还有个小媳妇。他们是不是两口子,我是说合理 合法的夫妻,我可没敢问人家,咱管那么多干吗? 反正他俩搭帮过日子。那小媳妇, 就是死了的那个女的,模样儿还怪不错的,人也能干,嘴挺甜甘,出来进去的总跟 我们打招呼。就有一样儿,俩人晚上老不着家,时不时的深更半夜才回来,弄得我 得起夜,给他们开院门。刨去这一样儿,倒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短儿来。我这小院先 头住过两拨儿房客。唉,让我着了大急,头一拨儿是做假化妆品的,让城里工商的 给抄了,我差点吃了瓜络儿。后来的这拨儿手脚倒干净,可是天天聚一帮子人在我 这小院赌。 我一看他们不是正经人,怕惹一身臊,让他们走人啦,还就是小金子这小两口 没给我招事儿。可他们在外头是人是鬼的,我可就说不清楚了……” “你是这儿的老住户吗? ”我看了看表,把他的话拦住。 “嗯,从我爷爷那辈就住在这儿,我原先在运输公司当装卸工,公司就在德胜 门那儿一溜儿,我退休五年了。我们……” “他没问你在哪儿做事儿。你就直接说怎么知道小金子这屋出的事儿吧。”在 我旁边的小李子不耐烦地说。 “是是。那什么,我刚才说到哪儿啦? 唉,人一上了岁数就爱絮叨……”他摸 了摸自己的大肚皮,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你说到刚躺下睡着。得了,你往下说吧,睡着以后呢? ”这老头真让我心里 有点儿起急。 “对对。我不是躺下睡了吗? 我睡得迷迷瞪瞪,就听见院里有响动。起先,我 当是刮风树动呢,也就没在意。睡了有那么半点钟吧,我又被院里的响动弄醒了, 我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了听,响动是小金子屋里传过来的。影影绰绰地还听见小金 子媳妇哎哟哎哟的哼叽声儿,我的心一下提拉起来了,推醒了老伴儿。我老伴儿一 向不爱管闲事,听了听,对我说,备不住那两El子打架呢,咱们少掺和,房子不是 他们住着吗? 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只要别把房点着就得。 嘿,她说完一扭脸,翻过身去,又呼呼睡了。可是我哪睡得着呀? 小金子的屋 里接碴儿又叮哨五四地一通儿乱响,我起了疑,是不是砸‘明火’的贼上了门儿? 想到这儿,我有点儿发毛,越发毛越不敢出屋,我怕冒冒失失出去,回头贼再把我 勺上。我这把老骨头虽说不值钱,可也不愿给人往嘴里送不是? 我就没动窝儿。过 了横②有一个多钟头吧,院里听不到任何响动了。我才大着胆子披上衣服出了屋, 走到院里一看,院门来了个小孩儿的屁帘大敞开儿,小金子住的屋子黑着灯,我打 了个激灵。把他的屋门推开一看,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您说谁见了俩大活人给 ‘卸’了不发毛呢? 闭了半天眼,我,这才把儿子叫起来,赶紧给你们报警……” “这么说你起来的时候,凶手已经跑了,是不是? ”我瞥了一眼院墙和院门问 道。 “是是,我已然把经过都跟您说了,没一点儿假,我这么大岁数,说瞎话要遭 报应的……”王玉田打着唏溜儿③说。 “好啦,您再回想回想平时死者都跟哪些人接触? 都什么样儿的人常上他这儿 串门? 回头详细跟我们说说。现在你们都先回屋吧,不要在院里乱走,我们还要对 脚印取样。都回自己的屋吧。”我对王玉田和他的家人们说,因为这时我已然听到 汽车开过来的声音,老杜他们来了。 老杜在遇到事儿时,便显出他的干练和机敏来了,他的动作相当快,那殷子利 落劲儿,常让我想起我们一块练“八卦”时走的“蹬泥步”。 接到小李子的电话,也就二十多分钟,他便开着车来了。自然," 一下儿两条 人命,在我们看来是个大案了。这种案子,他不能不到现场。 老杜好像是现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我看到他的警服领扣都没来得及系上,那天 晚上不是他值班。他脸上一点儿睡意也没有,透着精气神实足,像个临阵的将军, 他一下车便带着几个人进了那问小南屋,来人当中有两个法医。 他指挥人拍照现场,招呼法医对死者的死因做病理记录,因为天黑灯暗,现场 的善后要等到天亮处理。一切都布置完,他才把我叫过去,我们分析了一下案子的 性质,决定先把王玉田和他的老伴及儿子带到队里,让他们介绍经过,然后再研究 下一步的破案方案。 折腾了有一个多小时,天边已露出曙色。王玉田和他的老伴、儿子上了我的车, 我们先回分局。老杜留下善后。 “上上……上哪? 分局? 哎哟,我们可没……小金子怎么死的,我们可不知道 哇,上分局,这不是要逮我们吗? 回头街坊四邻传出去,当是人让我们杀了呢。我 们可不能去呀! ”王玉田的老伴嚷起来。 “大妈,没你们什么事儿。您甭心里不踏实。去分局,怎么能说是逮您呢? 逮 ?您瞧,我可是请您坐着汽车去呢。逮您,能不戴着铐子吗?您老几位到我们那儿主 要是介绍情况,被害人住着您租的房,您介绍介绍情况总是应当应份的吧? ” 我和小李子耐着性子,解释了半天,才把他们给鼓捣上车。 王玉田的大肚子在车里受了点儿委屈,可是,他觉着心里更抱屈,脸色更难看, 嘴里不停地喟啵自己怎么点儿背,瞎了眼,找了这么一个房客,死在他的小院,脏 了他的房。 我和小李子都没搭理他。他的哕嗦劲儿实在让人心里起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