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军用水壶 中午,我特意回家陪老爷子吃了顿饭。 我这人吧,不是那种不懂孝敬老家儿的人。如果不是干的是这份工作,如果我 们家老爷子不为找对象的事总跟我睃睃着眼睛,如果他不是一天到晚那么碎嘴唠叨, 我会把他伺候得服服贴贴,舒舒坦坦的。 老爷子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当了大半辈子人民警察,没活到半截儿就“光荣” 了,不易呀! 到了晚年,他不就图一乐儿吗? 我该好好儿照应他。哪怕我没职没业, 大马路上蹬平板儿呢,我也心甘情愿、踏踏实实伺候他。可是,我们家老爷子绝不 是那种甘于寂寞,平心静气的人。您让他一天不说话,他真难受。唉,就跟那染上 大烟瘾,您不让他抽似的。要不我怎么一阵一阵也怪可怜我们家老爷子呢。 我们家老爷子菜炒得挺是味儿,他在家呆着没事儿,整天拿着菜谱琢磨吃了。 买回一只肉鸡,他不直接炖,胸脯、大腿,他给单割下来切成丁,放点黄瓜丁,放 点儿木耳,炸花生米,嘿,让他给炒成了宫保鸡丁。鸡翅膀呢,他也单劈下来,红 烧剩下一个骨头架子,他再炖成汤。一只鸡,愣让他炒出三四道菜来。 “吃着够味儿不? ”老爷子看我吃得挺香,笑得满脸核桃纹儿。我心里明白, 光顾贪嘴,忘了夸他两句了。 “香,够味,比北京饭店的名厨炒得还是味儿,赶明儿您开个饭馆得了。您不 是总想着给我往家找一媳妇吗? 现在的媳妇,就我这点工资哪养得起? 有个饭馆, 家底厚实一点,人家也敢进门儿。”我跟老爷子逗了句闷子。 “别说,我要是开饭馆,还准比那些外地人开的叫座儿。派出所的老所长开的 饭馆,头一样儿说,吃着放心,二一样说,卫生,干净,三一样说,我的手艺也能 对付一气儿……” 我赶紧把他的话拦住,不介,他能一气儿说出十几样儿说来。 “那是,老所长开的饭馆谁能不来捧场。您想不想开? 想开,我立马儿辞职, 给您当跑堂儿的。”我笑着说。 “你算了吧。啊,踏踏实实当你的刑警,我还没穷到揭不开锅呢,所长开饭馆 ?我这张老脸还得留着呢。” 我不敢再跟老爷子逗话,有个话引子,他的嘴又不失闲儿了。 吃了饭,刷完家伙,我点着一支烟,对老爷子说:“这些日子,又接了一个案 子,我得到郊区‘蹲坑’。忙。晚上回不来的时候,您自己就……” “别说这话,咱干的就是这工作,你回不来,我不挑眼。”老爷子在这方面向 来通情达理,他也从来不过问刑警队的公事。老公安了,他特懂我们这行的规矩。 “过两天,我杜哥要过来陪陪您。” “甭,甭。你们忙你们的。我闷得慌,有‘百灵’和收音机呢,你猜怎么着? 这两天,我也正忙呢。” “您忙什么? ” “电台里搞法律知识大赛呢,你没瞧见我写字台上摆了那么多书? 我忙着答题 呢。” “行啊,一等奖是大彩电,二等奖是……” “收录机呀! 唉,咱也不图拿奖,通过答题长长知识呗。” “别介,奖,您得拿,咱家彩电也该换大屏幕的了。您拿个奖,咱不省得买了 吗? 好了,爸,我得走了……”我怕他说起答题来又没结没完,赶紧“关闸”。 “去吧,在郊区执行任务千万别喝酒,听见没? 酒这东西误事儿。 晚上穿得多点,别冻着。你住在什么地方? 睡觉的时候,身上的家伙什儿要保 管好。车要锁上,你不是安保险了吗? 最好放在一个踏实的地方……出门在外,要 多留个心眼儿,还有,那什么……” 他像叮嘱小学生似的,哕嗦了有十分钟,我在这种时候不能拦他的话,只要一 拦,他话就更多了。 老爷子一直说得我耳朵快起茧子了,才让我出门。 我把车发动起来,正要走,老爷子又噔噔下楼,追了过来:“等等,把这个带 上……” 他递给我一个老式的军用水壶。“在郊区‘蹲坑儿’找不到喝水的地方,这玩 艺儿,你别嫌它旧,到时候真管事儿。” 您说这不是逗吗? 我去“太阳神”背一军用水壶? 有病吧? 但老爷子这份疼我 之心,我不能给当成哈哈儿笑,老老实实地把壶接过来。 我回敬我们家老爷子一个微笑:“还是您想得周到……”我冲老爷子不住地点 头。虽然,觉得自己挺虚伪,可在我们老爷子面前,我还真不敢什么事儿都使真诚。 好玩,这把军用水壶逗得我笑了一路。它还是那年我们家老爷子下放劳动时买 的呢。备不住我一提去郊区,老爷子把这个茬儿给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