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车主“码盘子” 这些年,北京的气候变化真大。往年,过了阴历八月十五,秋色便悄悄地褪去, 寒风裹着黄沙硬朗朗地吹走了蓝天上的白云,同时也跟花草树木过不去,玩命地脱 去它们的绿衣,随之而来的是天空中浓重的阴霾,在冷风袭人的寒冽中,人们在秋 后的阴郁中,渐渐地看到了冬天的影子。 我记得,那年头一过了九月,身上至少要穿毛衣和绒衣了。绒衣,厚厚的绒线 织的,北京人也叫秋衣,现在已然见不着了,因为如今在北京过秋天用不着再穿绒 衣了。一件衬衫,外头再套一件外衣,西装或夹克足矣。现在,北京的秋天好像夏 天的尾巴,过了十月,也感受不到风里有秋意,爱俏的姑娘们依然穿着夏季的衣裙, 只不过裙子增加了一点儿厚度。一早一晚,空气中有些凉意,但太阳一出来,秋凉 就吓跑了,十月的太阳,有时候跟七八月的时候那么炽热灼人,像一个不服老的中 年汉子,人到中年,依然热情不减。 白天在“太阳神”呆着,让我索然无味。我独自开车在田野里兜风,以便梳理 一下纷乱的思绪。秋天自有它动人的魅力,农忙后的田野,显得更加空旷,成熟的 玉米挺着饱满的胸脯,耷拉着脑袋的高梁和谷子被秋阳染得更加金黄,麻雀在玉米 地里淘气地飞来飞去,牲口垂着脑袋在收割过的庄稼地里来回走着,小型拖拉机不 时地驶过,扬起一阵阵尘土,田野到处散发着芬芳馥郁的草木气息,给人以丰富的 想象空间。虽然北方农舍和道路看上去单调乏味,但是却让长久呼吸着污浊空气的 城里人视野开阔,心旷神怡,我在田野里找到的感觉与“太阳神”幻若两个世界。 一晃儿有一个多星期了,“毛蚶”和红妹没在“太阳神”露面,弄得我有些六 神无主了,虽然“腮帮子”看到我内心烦闷,没短了给我吃“宽心丸”。 我按照那天记下来的秃顶老头的汽车牌号,通过交管局查到车主的姓名和公司 地址。车主叫李伟,是一家电脑公司的经理,公司在海淀白石桥。我开车跑到白石 桥,在几间临建房里找到这家公司。 李伟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方头大脸,蓄着络腮胡子,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提拉着拖鞋,穿着一个油脂麻花的圆领T 恤衫。嘴里叼着烟,身上散发出一股酒味 儿。 我问他:“那辆黑色的‘奔驰’车是不是你的? ” “是啊,没错儿,是我的,驾照还在我手里呢。”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驾 照递给我看。 “车呢? 现在在谁手里? ”我问。 他讪然苦笑了一下,把实情告诉了我。 两年前,他的公司做砸了一笔大买卖,一下儿赔了八百多万,手底下压的货又 卖不出去,欠了一屁股债。债主们见他账上一分钱没有,公司要“黄”,担心借给 他的钱打水漂儿,逼着他还债。他四处作揖也没拉来钱,债主们一看这阵势,干脆 先下手拿他的家底儿抵债吧,要不然他把财产一转移,就鸡飞蛋打,什么也抓挠不 着了。他呢,也耷拉肩膀了,反正就这么点东西,谁愿拿什么就拿什么吧。于是, 有的债主搬他的办公用品,有机灵的主儿概搂了他的库存货底儿。 他在生意火的时候买了两辆车,一辆“奔驰”,一辆“桑塔纳”,也让债主给 开走了。现在他的公司已然倒闭,二十多个雇员已然是霸王的兵漫散了,公司只剩 下一个空壳,撂下他光屁股一个人在这儿空守。 他还不敢另起炉灶做别的买卖,因为债主正“贼”着他。 我看了看他的办公室也怪惨兮兮的,一个破办公桌,两个旧沙发,挨着墙摆放 着一张破床。桌子上戳着几个酒瓶子,堆着一些啃剩下的鸡骨头。 “这辆‘奔驰’让谁给戗过去了? ”我把车本子还给他问道。 “唉,不瞒你说,到这会儿,我什么也说不清了。哥儿们,您想想,八百多‘ 个’呀,这是我几年攒下的血本,‘巴唧’一下,完了,像他妈的走在冰面上,走 着走着,‘咕咚’掉进去了。一眨眼的工夫,八百多‘个’没了,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 哥儿们。我死的心都有! 完了,全完了……”他梦呓般喃喃道。 “你还年轻,可以重头再干嘛。”我劝慰道。 “干? 干什么呀? 干他奶奶个……! ”他哭丧着脸看着我,惨笑了一下,“我 已然心灰意冷了,全完了,八百多‘个’,连个响儿我也没听着,稀里胡涂地没了 ……” “那‘奔驰’车呢? 到了儿归谁了? ” “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帮孙子逮什么绰什么呀! 车开跑了,家具搬走了,连 他妈的电话都给我卸了。哥儿们,这不是往绝道儿上逼我吗? 我挺得住! ”他突然 唬起脸,一拍胸脯,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吓我一跳。 “你绷着点儿劲,我说……”我看他好像有点儿醉么咕咚的。 “哥儿们,我挺得住。没事儿,泰山压顶不弯腰。到哪儿我都是条汉子……哈 哈,你说是不是? 八百多‘个’呀,我的哥哥! 完了,全完了! 哈哈哈……”他神 经质地嚷道,接着又狂笑起来。 我琢磨着这八百万快让他神经了。他备不住是真受了刺激。看来,从他嘴里已 经掏不出什么真东西来了。 “哥儿们,好好儿守摊吧,想开点儿,别……别跟自己过不去。”我说了句不 痛不痒的话,赶紧跟他告辞。 “我的哥哥,你说我冤不冤呀! 你给我把把脉,我攒这么点钱容易吗? 八百多 ‘个’呀! 哥哥,我容易吗? 八百多‘个’呀……! ” 我走出老远,他还冲着我嚷呢。“八百多个”,妈的,好像我欠了他“八百多 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