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大面儿上过招儿 “喝茶吧。”肖国雄又回到太师椅前坐下,对我若无其事地说。 “听肖老板的谈吐,肚子里的玩艺儿不少呀! ”我赶紧转移话题说道。 “哪里,我对北京的文化只知道一点皮毛,差得远呢。不过,我倒是很喜欢研 究北京的文化。你看我的书柜里,除了医学、气功方面的书,就是北京风土民情、 历史掌故的书。”他站起来指了指挨着墙的大书柜。 我站起来,走到他的书柜前扫了几眼,确实他收集了不少北京历史文化方面的 书。 “看来你挺下功夫,好像真要做学问。你上的是什么学? ”我回到座位上,问 道。 “在北京念的大学,学的是历史专业。不过,这些年做买卖,学的那些东西差 不多都忘光了,惭愧呀! ”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 “呕? 这倒很有意思,你是学历史的,现在却做起养鱼的生意来啦? ” “是啊,历史喜欢跟人开玩笑嘛。呕,我们先不谈这些了。我还是很想让你说 点老北京的掌故啦轶闻啦,那多开心呀! 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在我这儿吃晚饭吧。” “那多不合适呀。” “别客气啦,我们谈得很投机嘛。再说,我们不是还有正事要谈吗? 你别小看 我的公司在穷乡僻壤,人员配备的很全呢。有一位专门从福州聘来的厨师掌灶,他 的手艺不错,有些菜是从福建空运过来的。今天晚上让他给你炒几道我们家乡的菜, 闽菜,吃过吗? 很有特点的喽,它是八大菜系之一呢。尝尝我们师傅的手艺,喝两 杯龙岩的‘沉缸酒’。” 他看了我一眼,不容我再推辞,执意挽留我在他这儿吃晚饭。我觉得他的热情 并没有虚假成分。从他的神态里,我能揣摸到他留下我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听你的安排。”我点了点头说。 “那你先在客厅等我一会儿,我到后院厨房安排一下就来。”他说。快走到门 口,他转过头来,作了一个抽烟的动作,冲我一笑说:“你没染上这个瘾吧? ” 我会意地摇摇头说:“家里有一个抽的还不够呛,都抽,那我该去当叫花子啦。” “嗯,有意思,‘家里的’,这个词在北京话里是不是夫妻俩的意思? ” “不不,是爱人,也就是妻子、老婆、媳妇的意思。”我说。 “呕,又跟你学了一句北京话。嗯,‘家里的’,有点意思。”他嘀咕着出了 门。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为什么他执意要留我吃饭呢? 借着他出去的 机会,我拿出手机,接通了小李子的手机,告诉他这里的动静,以便让他跟老杜汇 报。 肖国雄把我当成了稀客,他的热情让我感到意外。他好像在地窖里闷了一年半 载,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心里憋屈得难受,好容易抓着个人,便舍不得撒手了。 “走,翟老板,我带你看看我的家园。”他兴致勃勃地说,脸上跳跃着快乐的 神情,我甚至从他释放的欣喜中发现了天真的影子。人如果看的书多了,书生气便 永远无法从气质中抹去。 他带着我走进他的四合院看了他的假山水池,又到厢房瞅了瞅,三间西厢房是 他的书房兼卧室,东厢房是临时来客住的地方,里面装饰得也非常讲究。院子的正 房东边是间耳房,老王住着,西手是个月亮门,进去又是一个三合小院,厨房、锅 炉房、仓库、汽车库等都安排到了后院,院里种了两棵柿子树,有棵树上居然挂了 两个黄澄澄的小柿子。 肖国雄一边领着我参观,一边唠唠叨叨地告诉我每间房所派的用场,好像是一 个博物馆的讲解员。我的耐心和脸上的诚恳让他按不住炫耀的欲望了。他几乎把宅 子的每个部位都讲到了,末了儿,他意犹未尽地说:“我带你看看我的养殖场和菜 园子吧。” “好吧。”我点点头说。 “老王! ”他回过身去找老王。 老王正在拾掇花,手里拿着一个小铁铲,咧开大嘴笑着走过来。 “肖总,您叫我? ”他嘴里嚼着棉花似地问道。 “走,跟我带翟老板看看咱们的菜园子,你给他讲讲。”肖国雄对老王吩咐道, 然后转过脸对着我说:“王师傅是前边那个村的,我们公司的花匠,呕,他们北京 人是不是叫花儿把式? 把式? 嗯,这个词儿妙! 他很能干,养花、养鱼、种菜…… 园子里的工作全归他了。” “肖总也行,真! 能干。喜欢鼓捣点儿庄稼活儿……嗯,能干! ” 老王磨磨叽叽地说,同时对我竖起了大姆指,夸了两句肖国雄。他的木讷让我 想起日本电影《追捕》里的横路,他甚至长得也有点像那个演员。 菜园子就在这套宅子的后身,不小,有一两亩地,四周围着木栅栏,并且种了 不少树,园子里的豆角和西红柿已拉了秧,在园中有一个挺大的日照塑料棚,棚里 种着西红柿、黄瓜、荷兰豆、佛手等细菜。 出了菜园子,肖国雄和老王又领着我看了看他的鱼塘。直到太阳偏西才回到他 的宅子。 在肖国雄领我参观时,那个“眍眍眼”一直跟在我们身后,他不吭不哈,如影 相随,好像是肖国雄的贴身保镖。 肖国雄好像有点憷他,一直没跟他说话。这让我感到挺纳闷。 这个“眍眍眼”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按肖国雄的位置,“眍眍眼”应该算他的 下属,可是“眍眍眼”的样子挺生,并不把肖国雄放在眼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呢? 我有点糊涂了。 晚餐挺像回子事。席面设在了客厅,我和肖国雄落了座,老王和“眍眍眼”被 安排在了厢房。 厨师也姓肖,跟肖国雄是本家。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敦实个儿,白白胖 胖的,一看就知平时在灶上不短嘴。他穿着一件洗得挺干净的白大褂,手脚挺麻利, 灶上的活儿他一个人全包了。他主要伺候肖国雄,老王和另外两个杂役自己单起火。 老肖的手艺的确不错,刀工很细,烹炒煨烧火候掌握得非常到家。上了八道菜, 每道菜他都有讲儿。他说他父亲是福州名馆“聚春园”的厨师,他从十几岁起就跟 父亲学艺。上的这八道菜里有一道叫“鸡茸金丝笋”,这道菜是“聚春园”掌柜的 郑春发和名厨陈水妹发明的,以后成为福州人筵席上必上的一道名菜。 “不要说北京,就是福州的酒楼餐馆,能炒出像肖师傅这么地道的‘鸡茸金丝 笋’的厨师也不会有。他是正宗哩,你瞧笋丝多嫩! ”肖国雄举着筷子赞赏道。 这道菜色泽金黄,芳香扑鼻。我动筷子尝了尝,果真是笋丝嫩脆,鸡茸松软, 鲜润爽口。“这道菜可得花点儿功夫吧? ”我问老肖。 “是的,这是功夫菜哩,其实原料没什么名贵的。鸡脯肉、肥猪肉、冬笋、鸡 蛋,这不是常吃的吗? ”老肖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说:“为什么说它是功夫菜呢? 因 为首先得把鸡肉和猪肉剁成泥茸,用鸡蛋、淀粉加盐、味精搅拌成鸡茸糊,再把笋 丝洗净过油,用鸡汤煨,然后再将笋丝放到鸡茸糊里拌匀,以猪油旺火炒,最后出 锅之前撒上切成小米粒大小的熟火腿。这道菜的功夫就在掌握火候。闽菜的名菜主 要是。海鲜,比如‘佛跳墙’、‘鸡汤氽海蚌’、‘西施舌’、‘八宝芙蓉蟹’、 ‘白汁鱼唇’,这些都要提前几天备料,下次你来我再做,今天来不及了。” “嗯,听肖师傅这么一说我都要流口水了。我以后跟你当学徒吧,咱们在城里 开个闽菜大酒楼。”我打趣道。 “肖师傅可不会‘出山’,他要是想办酒楼在福州就可以发大财。 他不干,是不是? ”肖国雄笑着说。 “我的徒弟在酒楼干哩。”老肖用衣襟擦了擦嘴说。 “来,喝杯沉缸酒吧,糯米酿的,才十四度。”肖国雄给我斟了一杯。 。 “我可不能喝,开着车呢。”我连连摆手。 、“这可是福建名酒,劲不大, 比不上你们北京的‘二锅头’。喝一杯吧,吃福建名菜,喝福建名酒,你品品福建 的饮食文化嘛。”肖国雄劝道。 “为什么叫沉缸酒呢? ”我看了看杯里的酒,它呈澄红色,像葡萄酒似的。 “它是用红曲、药曲发酵的,酿造的时候酒醅子要沉浮三次,最后沉入缸底, 所以叫它沉缸酒。”肖国雄解释道。 “看来肖老板在饮食文化上也很在行呀! 在你这儿呆上半天,好像去了一趟福 建。”我说。 “哪里,你看看我们现在不是坐在北京的四合院里吃饭呢么,嗯,哈哈……” 肖国雄笑道。 这顿饭吃了有两个多小时。肖国雄的酒量不小,一坛酒,我只喝了两小杯,其 余的都让他喝掉了。他喝得挺开心,酒助谈兴,他的话透着多,天南地北,海阔天 空。他的知识面很广,我渐渐地感到他不像我原来想象的那种黑道儿上的,尽管他 身上有一些江湖气息。把话谈开后,我觉得他的城府并不深,倒是有几分书生气。 酒酣耳热之际,我抓住一个空档儿,向他摊了牌:“肖老板,我需要的‘货’ ……能不能先让我看一看呀? ” “可以可以。”肖国雄把杯里的酒喝干,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 说:“我请你来就是为了看‘货’的嘛。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看也不迟嘛。怎么 ?怕你家里的那个‘小蜜’等不及啦?哈哈。” “我还要往城里赶呢。”我看了看表说。 “不急,你不是说了吗? 既来之则安之,踏踏实实的。噢,我还没问你的岁数, 是不是我该叫你大哥呀? ” “肖老板今年有四十吗? ” “有喽,我今年四十三岁。” “那我比你大两岁。” “噢,你都四十五啦? 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他端详着我说。 “头发都白了,瓜老喽。”我笑着说。 “哪里,你看上去很健壮。怎么样? 这顿饭吃好了吗? 小小寒舍比不了大饭店, 翟老板,多有慢待啦。”他撂下筷子,耸了耸肩说。 “不错,我们吃得挺开心。”我说了句虚词。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吆喝老肖进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我们坐在太师椅上吃了个桔子。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走到正擦桌子的老肖身 边,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嘀咕了几句。老肖会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转过身冲我笑笑说 :“翟老板,你不是要看‘货’吗? 到我的书房谈谈吧。” “好呀。”我跟他走出客厅。 夜幕已经降临,院子里亮着一盏小灯,光线昏暗。我走进院里的一霎,觉得窗 根底下有个黑影一闪,定睛一看,是“眍眍眼”的背影。 我心里暗忖,为什么他总跟着我呢? 难道是肖国雄有意安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