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亡命“金三角” “后来呢? ”我急于想知道他后面的故事。 他打了个沉道:“后来我走上了另一条道。第一个债主把我家抄了,我心里堆 着一把干柴,正没有点火的机会,第二个债主又追到我老家来了,我准备跟他拼命, 但是被我的老朋友唐世宝拦住了。 “唐世宝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们县城出了名的凶神,他从小父母双亡,跟 他叔叔一起生活。他叔叔是个无赖,把他也给带坏了,上到三年级就因为偷学校的 东西被开除,从此在街上流浪。十几岁他就人了流氓团伙,打架斗殴、偷盗抢劫、 骗人,什么坏事都干,流氓团伙的头目会武术,教了他几年,他凭着这些功夫,横 行霸道,后来因抢钱砍断人一条胳膊,被判了十年刑。 “据说他刑期未满就越狱逃了出来,更名改姓,再没在家乡露面。 这次回来是为了祭祖,偏巧碰到我出了事。 “他已经今非昔比,开着豪华轿车,手指头戴着钻戒,俨然是个大亨,我简直 不敢认他了。他告诉我这些年在缅甸做起了大买卖,发了大财。 “我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他问我欠了多少债,我把实数跟他说了。‘二百 万! ’他嘿嘿一笑说,‘这点钱就值得跟人家玩命吗? 让债主找我吧。’“第二天, 他把债主找来,其实债主跟我也是同乡。 “唐世宝指着一个密码箱,对债主说:‘你要的钱都在这儿呢。’“债主打开 密码箱,只见里面全是一摞摞百元面值的钞票。我和债主当时都愣住了。他的仗义 让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还清了债,他又拿出五十万元,让我安顿好老婆孩子。我觉得要去干大事, 老婆跟我会受牵连,爽性跟她办了离婚手续,让她带着孩子嫁人算了,自己跟他一 起去缅甸边境做买卖。 “到了缅甸边境我才知道唐世宝已经入了缅甸的国籍,他表面上是做木材生意 的大老板,实际是‘金三角’地区的一个毒贩子。 “你也许听说过‘金三角’地区的大毒枭坤沙吧? 他是八十年代世界十大毒枭 之一,在‘金三角’搞了三十多年的毒品贸易。 “坤沙的中文名字叫张奇夫,他的祖籍是中国的云南,生在缅甸的掸邦莱莫山。 据说他二十岁开始就组织人马,购买枪支弹药,开始贩毒生涯。嗬,后来他的人马 越来越大,成立了掸邦军,吞并了一些小贩毒集团,他还想成立国家,自己当元首。 “缅甸政府拿他也没办法,因为坤沙集团的军事力量很强,手下有三万多人, 缅甸政府的陆海空三军总兵力才有三十万人,而且武器不如坤沙的精良,双方交过 几次火,没有降服住坤沙。美国曾宣布悬赏二百万美金缉拿他,但是他不怕,因为 在‘金三角’地区他已经营了几十年,那一带都是茂密的丛林,侦察卫星都难以捕 捉到他活动的情况,何况他有三万精锐的‘掸邦军’呢? “唐世宝在劳改的时候认 识了一个姓张的云南人,原来这个姓张的是‘掸邦军’人,缅甸藉,长期在云南边 境贩毒,使用的是化名。 “唐世宝跟他一起越狱逃跑后,俩人更名改姓,偷渡到了缅甸,唐世宝入了‘ 掸邦军’,在坤沙的军事总部所在地贺蒙市干了三年多,以后又以做木材生意为名, 回到中缅边境,秘密种植罂粟和加工贩卖。 “他跟内地的许多毒贩子都有联系。他跟那个姓张的因为分赃不均产生了矛盾, 两人火并了,姓张的让他给开枪打死了。他想转移到内地,所以急需有个得力的帮 手。我这时才知道他对我慷慨解囊,拉我入伙做买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 我既然两条腿迈进了这个门槛,再想出去已经不可能了。 “唐世宝在中缅边境的绰号叫‘鲨鱼’,化名林志浩,手下有三十多人。表面 上都是做买卖的,其实主要搞贩毒。我过去后,‘鲨鱼’委任我当了他的助手,我 的绰号叫‘毛蚶’……” “你叫‘毛蚶’? ”我听了大吃一惊。 “是的。”他点点头,不露声色地继续说道:“我的主要任务是与‘掸邦军’ 联系,因为‘鲨鱼’跟那个姓张的闹翻了之后,已失去了坤沙集团的信任。坤沙一 直想灭掉‘鲨鱼’。 “我曾从泰国转道到缅甸的贺蒙市,想跟坤沙接触,但是见他很难,始终没联 系上。 “大约在一九九五年底,‘掸邦军’内部一些人因不满坤沙的独裁统治,要哗 变,坤沙当时也已经六十多岁,想从‘掸邦军’的首领位子上退下来,所以开始跟 缅甸政府军进行和平谈判。 “我从当地的报纸上看到他对记者说,他已从‘掸邦军’首领的位置退下来, 打算隐居,做一个养鸡的农户,度过剩余的光阴。 “由于‘掸邦军’内部在争,所以根本顾不上林志浩这方面的事。 我回到中缅边境跟林志浩商量,要尽快转移至内地,一旦‘掸邦军’向政府投 降,必然要灭掉我们。 “林志浩本来想投靠‘金三角’的新毒枭林明贤。此人十几岁就跟人合伙贩毒, 大约在一九八九年,他拉竿子建起了一支装备精良的武装部队,由于当时执政的缅 甸军政府担心他的队伍跟别的反政府武装联合,为了收买他,跟他提出只要他不攻 击现政权,就可以得到非官方许可,自由从事毒品贸易。于是,林明贤扩大了自己 的毒品基地,同时开始生产4 号海洛因。 “林明贤的总部设在勐拉,我跟他接触过一次,他为人非常狡诈,手下有不少 谋士,有几个是当年的国民党老兵,还有几个是文化大革命时跑过去的红卫兵。他 根本不把林志浩放在眼里。 “我看出来,他早晚要吃掉我们。与此同时,国内已意识到毒品的危害,开始 在云南边境进行缉毒行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我策划林志浩赶紧转移内地, 放弃贩毒,改做别的生意。也许我的这些想法过于天真了,从这时起,林志浩对我 产生了疑心。 “大约在一九九六年夏天,林志浩手下的几员干将在警方缉毒时被击毙,他感 到自己的老巢保不住了,便把加工好的海洛因隐藏起来,对手下人每人发了一笔钱, 遣散了,只留下两个亲信守着种植的罂粟,然后带着我去了广西。在那里林志浩入 了陈云鹏的‘福建帮’。 陈云鹏跟我们是同乡,五十多岁,他是林志浩的师傅的把兄弟,是做水产生意 的,专门给北方大城市的饭店酒楼提供海产品,在福建同乡中有相当的势力,他绰 号叫‘蓝鲸’。 “我跟林志浩在广西呆了半年多.见云南缉毒的行动稍稍平息。 便来到了北京。 “在北京我们以经营木材和海产品养殖为名注册了一个公司,林志浩让我做了 法人代表。其实,我们主要是搞毒品生意,这时我已经意识到贩毒的冒险性。 “我是读过书的人,深知中国的法律对贩毒的处罚极严。法律条款规定‘贩毒 五十克以上,情节特别严重的毒贩判处死刑’。 “我跟‘鲨鱼’林志浩干了四年多,贩卖的毒品岂止五十克,按法律规定如果 被警方逮捕,必死无疑。所以我想洗心革面,脱离开林志浩。 “去年夏天,我借着到东北做生意的机会,从沈阳跑到了牡丹江,我本想花钱 买个护照,移民到国外,从此跟林志浩脱离关系,重新做人,可是我哪里晓得,林 志浩早就盯上了我,因为我知道他的一切底细,我一旦被警方逮捕,他必然也要倒 霉,所以他一直派人对我盯梢。 “我在牡丹江立足未稳,就被林志浩派的人把我的腿打断了,我只好回北京养 伤……开始他们还对我看得不紧,我还可以进城活动,我曾在这里找过一个小姐作 陪。哦,这都是后话了。后来,政府打击毒贩的力度加大,我觉得警方已经注意到 我们,所以‘鳖鱼’对我盯得紧了。现在我已经被‘鲨鱼’给看死了,你看我在这 逍遥自在的,其实跟软禁差不多……” “可你的名片上写的是经理呀。”我诧异地问道。 “那都是虚晃一枪的假招子,我从东北回来后拿出自己的积蓄,在这儿买地建 房,我想归隐田园,什么事也不于了。 “林志浩也答应了我的要求,现在公司里的事什么都不让我管了,每月提供给 我几千块钱的生活费,表面上对我很宽容,可暗中却派人监视着我的一切行动。我 没有什么自由……” “这么说营业部的那个瘦子是监视你的人啦? ” “对。”他蹑嚅道。 “那么你我现在谈话……他听不到吗? ” “我已经让老肖师傅陪他喝酒,把他灌醉了。这个院里有七个人,只有肖师傅 还有那个养花的老王是我的人,其余全是‘鲨鱼’的人。” “‘鲨鱼’为什么不对你下毒手灭口呢? ” “这就是他的阴险狡诈之处,我等于是他的挡箭牌,一旦事发,我就是他的替 罪羊,他可以采取‘金蝉脱壳’之计,迅速地隐藏起来。” “你知道不知道常去‘太阳神’的还有一个挺胖的人,绰号也叫‘毛蚶’? ” “当然知道,这正是‘鲨鱼’使的奸计,他手底下有三四个人专做毒品生意, 对外打的绰号都叫‘毛蚶’,其实我已经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勾当了。” “原来如此……”我感到困惑地点点头,抽了一口烟。 “我现在内心相当苦闷,你别看我表面上又种花又养鱼的,实际上我脑袋上顶 着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大祸临头。你看我墙上挂的这两个条幅,现在明白它们 的含义了吧? 阎锡山一九四九年跟蒋介石跑到台湾后,第二年就向老蒋交了辞呈, 隐居在阳明山公馆的箐山草庐,死后,他的这两幅自勉联分别贴在他生前指定的地 方了,还有个横批:‘朽嗔化欲’。我没让人写,我觉得我现在的心境很像晚年的 阎锡山,真是‘掉下去爬上来甚为难’呀。”他说到这儿潜然泪下。 我一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