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贪婪的赌棍 “腮帮子”走后,我看了看表,三口两口把碗里的饭划拉干净,痛痛快快地喝 了一大碗汤。在奔歌厅之前,我整理了一下行头,尽量使自己有个老板的样儿。 临出门,我给老杜挂了个电话,他告诉我正在医院守着老肖头儿。听他的话口 儿,老头儿的命能保住,但眼下还处于昏迷状态,不能说话。老肖这条线一时半会 还接不上。他嘱咐我无论如何要咬住假“毛蚶”。我把红妹在“太阳神”露面的情 况告诉了他。 “不论发生什么意外,你都别动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我马上派人到‘太阳 神’去接应你。”老杜在电话里吩咐道。 在楼梯口,“腮帮子”匆匆跑过来,凑到我面前,喘着粗气低声说:“上楼了 ……他们。” “去歌厅了? ”我问道。 “不,棋牌厅。”他稳了稳神说。 “呕? 你们这儿还有这么个地方? ” “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赌……说是棋牌,其实是这个……”他用手比划了一 下,“赌钱的地方。花样儿正经不少呢。红妹和那个老头儿进去了,没见‘福建帮 ’的人。” “嗯……”我踌躇了一下说:“我先上去看看,你接碴儿在一楼大厅撂高儿, 发现‘毛蚶’马上打我的手机告我。” “得嘞。”他转身下了楼。 我从电梯直接上了四楼。对着楼梯有一个古典的拱形大门,上面有一块霓虹灯 装饰的牌子,写着“棋牌娱乐厅”。 门前是一个很开阔的“天井”,四周的墙壁上是古希腊神话故事的浮雕,装饰 完全是洋派。门的两边戳着汉白玉的雕像,搞不清是什么神,左边的这个赤裸着身 子,露着一疙瘩一块的肌肉,手里拿着盾牌和弓箭,透着几分威猛。右边的这个, 裸着上半身,右手举到胸前,掌心向里,拇指和头两个指头伸得挺直,剩下的指头 弯着;另一只手掩盖着下身的衣衫,他的姿式像是在跟谁猜拳,脸部的神情很庄重。 这两尊雕像倒是挺不错的艺术品。 跟楼下的歌厅相比,这里显得比较安静。我推门走了进去,只见装修豪华的大 厅中间摆放着三个赌台。 这种赌的方法跟麻将桌上的输赢不同,也跟古老的掷骰子不一样,大概是从国 外搬来的。 台子上铺着绿呢面,中间有一个很大的转轮,上面有一个圆球,台角是一个个 小方格,这是放码子的地方,圆球像从前孩子们玩的“半不倒”似的,晃晃荡荡地 缓慢滚动着,从一个个码子上跳过,许多钞票接连不断地落到方围内。 台子旁边站着一个管台子的小伙子,白衬衫,套着黑色马甲,穿得挺利落,像 是职业化的打台球的,手里拿着一个金属小棍,脸上的表情呆板,动作也显得机械。 台子的四周有坐有站围着许多人,一个个衣冠楚楚,一看便知是有钱的老板。 投赌的人目光似乎都集中在桌面当中的方围上,手里拿着钞票,脸上流露出迥异不 同的神情。有的像凶猛的野兽一样露出难以遏制的贪婪;有的冷漠地咬着嘴角,极 力掩饰急迫的惶乱,显出老谋深算的城府;有的额头渗出汗珠,神情紧张地瞪着眼 张着嘴,把内心潜在的欲望本能表露出来;有的装作若无其事,故作镇静地把钞票 摆在眼前,捏着手指头,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架式。在一旁围观的人神情显得挺轻 松,但是望着赌台上的轮盘,感受着瞬间可能成为富翁,也可能变成穷光蛋的诱惑, 也都想跃跃欲试。 赌的和看的,形神各异的目光都在随着轮子上的圆球转动,当转轮里的圆球落 到码盘,管台子的小伙子报出彩门的那一刻,顿时哗然,爆发出一片刺耳的尖叫声, 好像是在这些人中间扔了一枚炸弹,人们脸上的表情在这瞬间骤然大变,或大喜或 大悲或大忧或大憾,让人觉得惊心夺魄。 以前我只是听说,没看过这种大筹码的轮盘赌,今儿倒也开了眼,我悄没声地 走近赌台,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人注意我,人们的心气和目光都在赌台的轮盘上, 顾不上往外打眼。人多,我只能在赌台的后面注视赌徒们手上的动作,揣摸他们脸 上的表情。 在赌台的一角,我冷不丁发现了一双肥厚的大手,它沉稳地抓着筹码,动作显 得木然冷漠。当一局结束,管台子的报出彩门,众人惊乍地叫起来的那一刻,这双 手依然镇静自若,旁若无人。 如果手的动作也能表现人的性格的话,我想此人一准是个深谙世故、诡诈奸巧 的老顽主。看一个人的手能揣摸出他的职业,我看过一本专门研究手的书,里面说 手有上百种不同的形状,从事某种职业以后,会使手掌和手指变成相对固定的模式 和形状。 当然,手跟人的脸一样,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只手,但是这双手我却看不 出来属于哪一类人。手掌肥大,手指却粗硬,像枯藤一般,皮肤很糙,肉皮已发皱。 看得出它饱经风霜,年纪肯定不小了。 透过人头的缝隙,我终于看清支配这双手的那个秃脑袋,我的心怦然一惊,此 人我已匆匆见过一面,但是那一次离得太远,瞅得并不真切。 他有五十出头的样子,也许已经六十开外。五六十岁的人跟三四十岁的人一样, 个人保养的情况和先天的机理不同,使处在这一年龄段的人在相貌上很难判断出真 实的岁数。 他属于善于保养自己的身体,又不惜挥霍自己的精力的那一类人。胖胖的,光 秃秃的脑袋上留着稀稀落落的几绺白毛,怪委屈地趴在那儿,脑后折着三道肉褶, 灰白的脸像个大肉球,脸上的皱纹似乎让肉给拉平了,良好的营养使他的面容气色 很好,眉毛比胡子似乎还长,大眼晴由于胖的影响,上眼皮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 变成了不宽的一道缝,黑亮的眸子在这道缝里闪动着,射出一道深邃隽冷的寒光, 眼眶下面坠着一个微微泛红的肉袋,这是酒色留下的痕迹。而对情欲的放纵和对金 钱的贪婪,又过早地衰减了他的智慧与机智。 他的动作稍稍有些迟缓,看得出来,这种迟缓并非完全体现他老于世故的沉稳 和圆滑,而是由于精力和脑力跟不上趟儿的原因。尽管他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 不动声色地面对赌台上的瞬息万变,但从他肥厚挺括的下巴不时翘动的变化上,依 然可以看出他内心的紧张与慌乱,他的嘴和下巴太有个性了,仿佛是雕刻家刀削斧 凿出来的一样。 这张圆滑的脸越瞅越觉得眼熟。谁呢? 我飞快地转动思维的轮子,在记忆里搜 索这个人的印象。肖国雄告诉我他叫吴绍萱,搞房地产的,但在我的记忆里他绝对 不叫这个名字,可我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人到中年,经常会碰到这种情况,一个原来很熟的人,一晃儿分开几年或十几 年,再见面的时候,往往一下认不出他来,甚至连名字也叫不上来。尽管他的形象 在我的记忆里已经黯淡模糊了,但留给我的印象并没有消失,名字就在嘴边儿上, 就是一时对不上号儿,让我想得暗自起急。 我这儿正绞尽脑汁对这个秃顶“倒窖”①的时候,只听管台子的用清脆的嗓音 喊了一声,全场顿时炸了窝似地狂叫起来,秃顶老头儿的手一下松弛下来,胖脸上 忽然容光焕发,像是经过了惊涛骇浪,登上了平稳的甲板,蒙在脸上的阴影被喜悦 的轻风一扫而光,如同一个年轻小伙子似的,俯斜的身子精神抖擞地挺直起来,然 后很有风度地仰起下巴,昂然得意地朝众人报以胜利者的微笑,倏尔他迫不及待地 猫下腰,伸出胖手,轻松自如地把码子上的一撂撂钞票揽过来。 ,蓦然,一只 纤巧细嫩的手伸过来,在这摞钞票上抓了一把,顺着这只纤细的手臂往上看,我才 注意到秃顶身后的红妹。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丝绒紧身连衣裙,看上去像是旗袍那样合体抱身儿,透出她 形体优美的线条,脸上的气质依然那么雍容高雅,异常俊俏,洁白的前额上摇曳着 轻柔的发帘,盈盈的双眼亲切抚人,举止端庄大方,柔媚倩巧,没有任何矫揉造作, 神情谦抑、温顺,没有阔少和富婆身上的那种轻浮和傲慢之气,也没有久在交际场 合卖弄风情的那种女人的俗气。 她的每一个姿式和动作都好像是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非常得体,有分寸,一 点也不勉强,让人瞅着那么赏心悦目。如果不知内情,单看她的容貌和气质,绝对 想不到她会是那种卑贱的女人,也不会使人联想到她吸毒。 我暗自生疑,以前见过不少吸毒女,不是病病殃殃,满脸憔悴,就是脸色灰暗, 神情慵懒。为什么毒品对她没有侵蚀呢? 也许是她刚刚吸过“白粉”的原因? 我猛 然想起那天晚上她毒瘾发作时的痛苦神情。 她取走一沓子钞票,然后冲秃顶老头会意地一笑,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秃顶 矜重地回过头去,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胖手在红妹的小手上爱抚地摸了一下,然 后又把目光投向赌台上的轮盘。 老家伙今天的手气好,接连投赌中彩,他异常兴奋,胖脸上红扑扑的。 红妹似乎感到赌场的风云变幻索然无味,跟秃顶老头说了几句话后,便抽身出 来,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棋牌厅”。 这时,我的寻呼机响了,我打开一看,是“腮帮子”呼我,机子上打出一行字 :楼下有情况,速来。 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秃顶老头儿,急忙转身离开这个赌场。 我出门时,红妹上了电梯,刚开下去。我毫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查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