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1.尴尬境地 话音刚落,房门被撞开了。女服务员手里拿着一串钥匙,领着三个手里拎着电 棍的壮汉闯了进来。 几双眼睛面面相觑,搞得我一时不知所措。 “唼,挺滋润呀你们,玩得挺痛快吧? ”一个肥头大耳,生着一对虎眼,留着 “板寸”的汉子嘿然一笑。 “你们是哪儿的? ”我上下打量着这几个人问道。 “是啊,你们怎么进房间不敲门呢? ”红妹显得挺沉稳,不露声色地看着他们, 接过我的话碴儿,挑起眉毛问道。 “敲门? 敲门给你们留着提拉裤子的工夫是不是? ” “板寸”旁边的一个细高个儿,长得像猴儿似的瘦子冷笑道。 “总得通报一下你们的‘庙门’吧? 你们是哪一路的‘神仙’? ”我走过去, 绷起脸来说道。 “哪路的神仙? 官道儿上的。明挑吧,我们是抓‘鸡’的。”“板寸” 晃动着手里的电棍,露出一脸无赖相儿,不客气地说。 “抓‘鸡’的? 这儿没‘鸡’可抓,走错门了吧你们? ”我冷然一笑道。 “什么? 走错门啦? 我们今儿抓了你们一个‘现行’! ”“瘦猴”儿扯着沙哑 的嗓子,像脚踩鸡脖子似地嚷道。 “什么‘现行’? 别开玩笑了。”我说。 女服务员在一旁阴笑了一声,她边儿站着一个五十开外的胖子,脸长得像驴, 眯缝着一对绿豆眼,在屋里四处趸摸了一下,转回身冲我戳腔道:“知道吗? 现在 正在‘扫黄’抓‘鸡’? 你们倒挺会找地方是不是? ” “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捉奸捉双,堵在被窝里了,你们还说什么? ” “瘦猴”儿阴阳怪气地扫了我一眼说。 就像是一碗高汤里漂着一只绿豆蝇,一种被羞辱的感觉顿时涌遍我的全身。 “什么? 你可看清楚点儿,我现在可是站在你对面呢,长眼睛了吗? 被窝在哪 儿呢? ”我分辩道。 “哟喝,照你这么一说,我们看走了眼是不是? ”“板寸”有点蛮横地拿着电 棍冲我一指说。 “你的手规矩着点儿,有话好好说。”我气儿不忿地说。 “唼,讲规矩? 跟你们这些嫖客讲他妈的什么规矩? ”“板寸”一歪脖子,瞪 着虎眼说话碴子硬得像铁疙瘩。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板寸”好像成心在拱 我的火儿,这个时候跟他们弄蹭了,对我很不利,我沉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问道。 “他们是联防的。”女服务员冲我挤咕了一下眼睛说,“刚才登记的时候,我 不是让你拿身分证吗? 你说你们是倒煤的两口子。两口子? 谁能说得清呢? 这年头 儿。瞧你身上这血丝呼啦的,我看你们不像是两口子,倒像是杀人嫌疑犯。现在正 ‘扫黄’呢,查夜查得紧着呢。你们能跑得了吗? 倒煤? 我看你们这回可真要倒霉 了。” 听话碴儿,显然她是跟这几个家伙里勾外连地通着气儿。甭问,一准是她通风 报信,把这几个瘟神给招呼来的。装什么大个儿的! 我心里骂道。 “是呀,拉煤的? 就你这样儿,像拉煤的? 你倒挺会编瞎话,两口子? 拿出结 婚证来。” 在一边半天没吭气儿的“驴脸”瞪了我一眼。 “这位先生说的不是没道理,可谁出门身上总带着结婚证呢? ”红妹好像听出 点儿这里头的事儿,翘起小嘴,顺着他的话音儿抢白道。 “甭他妈的费话了,你们俩跟我们走一趟吧。”“瘦猴儿”瞥了一眼红妹,显 得有些不耐烦地嚷道。 “跟你们走? 上哪儿去? ”我猛然意识到事情有点儿不妙,急忙问道。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走吧,少哕嗦! ”“驴脸”露出鄙夷的神情说。 我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您琢磨呀,我当了这么多年刑警,一直去的是审别 人的角儿,现在突然调换了位置,我成了挨审的了。 更让我无法忍受的是这几块料的蛮横样儿,真跟打狼的似的。似乎不容你跟他 们分辨,不分清红皂白,说你是“嫖客”你就是“嫖客”,好像这俩字在我脑门子 上刻着。 说心里话,长这么大我还没“吃”过这个。但是,转念一寻思,官身不由己, 甭管怎么说,我现在是在执行任务,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委屈而打乱全盘计划。再者 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郊外旅馆,深更半夜的让他们给堵在屋里,红妹的身分并不 清白,这事儿纠缠起来,我也有口难辩,分小不忍则乱大谋。人就是这样,有些场 合您是众星捧月的大爷,有的时候您是破鼓众人槌的三孙子,到了那一步,您得认 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冤不冤的先搁在一边儿。先得想办法对付这几个家伙,也许 最好的主意是当“低头斋”,说几句好话,找个退身步,打个圆场也就过去了。 想到这儿,我脸上勉强挤出几道笑纹,对“驴脸”说:“看样子您是这几位的 头儿,我跟您说实话,我在执行任务,您看我这样儿像是嫖客吗? 您要不信,我把 我单位的地址电话留下,有事回头您再找我,你们先抬抬手,让我们过去。” 谁知我这儿一软,他反倒登鼻子上脸了。他驴脸呱哒地冲我冷笑道:“让你过 去? 想得倒轻巧? 明告诉你吧,这个旅馆是我们的‘眼线’,我们不见兔子不撒鹰, 由打你们进来,服务员就瞄上你们了。想跑? 门儿也没有。你不是执行任务吗? 我 们也在执行任务。走吧,有话咱们到队部说去。” “走? 没那么容易。”“驴脸”的话还没说完,红妹光着脚下了地,走到他面 前,眉毛微微一蹙,大眼睛射出一道撩人的目光,噘起小嘴淡淡一笑说:“现在是 法制社会,干什么事都要师出有名,您既然把他当成嫖客,把我当成妓女,要带走 我们,想必自有其中的缘故,我们本不应跟你们争辩什么。但这位先生说他执行任 务,您没看见他一身血迹,他现在大腿上还受着伤,既然你们要把我们带走,那么 劳您大驾,先把他带到医院治伤,咱们总得讲点人道主义吧。你放心,他的腿伤很 重,想跑也跑不了。”她的嗓音又尖又甜,神态不慌不忙。 她的这番话把那几个人说得一愣,我也暗自吃惊,想不到红妹还有这样的伶牙 俐齿。 沉默了片刻,“驴脸”打量着红妹说:“行呀,你的小嘴儿挺会说是吧? 没用 !”他突然板起脸,“说什么也没用,先跟我们走一趟。” 看来今天是碰上了冤家,跟他们说什么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我突然活动了心眼儿,三十六计走为上。先跟他们出去,然后抓个空档儿撒丫 子。跟他们走,那是万万不能的。 “好吧,你们不是非要我们走一趟吗? 走就走,不碍事。俗话说,没做亏心事, 不怕鬼叫门。走,红妹,咱们跟他们走。”我冲红妹丢过去一个眼色说。 红妹不情愿地看了我一眼,她好像领会到我的意图,转过身扫了一眼房间说: “好吧,我们没拉东西吧? ” “没拉,走吧。你行吗? 没穿鞋呢。”我问。 “行,没问题,到时候再说。”红妹一语双关地回答。 “驴脸”好像卡了壳,没话可说,先出了屋门。 我和红妹跟着这帮人穿过小院,走进旅馆的过堂门,迎面走过来一个剃得锃光 瓦亮的大秃瓢,衣服敞着怀,露着大肚皮,穿着一个肥肥大大的短裤头,提拉着拖 鞋,手里夹着一支烟,冬瓜脸上嵌着一对黑亮的小眼,皮笑肉不笑地跟那几个人打 招呼。听话音儿,这个秃瓢是旅馆主事儿的。 “又‘拿’着一对儿。”秃瓢儿嚷道:“剋他们‘勾儿’的,妈的,跑我这儿 ‘卖’来啦。” “我一眼就看出这小娘儿们不是一个正经货。”女服务员拉长了脸,对秃瓢儿 嘀咕道。 “嗯,这小妞儿的模样儿倒是挺勾人。”秃瓢儿色迷迷地盯着红妹。红妹走过 来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 “你想干吗? ”红妹回手给了他一巴掌。 我们走出旅馆,天色已蒙蒙发白,快天亮了。 我沉吟道:“现在有几点钟了? 我打个电话行吗? ” “不行。”“板寸”没好气儿地瞪了我一眼。 离旅馆的门口不远,停着一辆微型面包车。“瘦猴儿”走过去,打开车门,冲 我和红妹喊道:“哎,上来吧。” 上去,跟你们走? 姥姥! 我心里嘀咕着。我已然打定主意,跟他们周旋一下, 然后就跑。如果稀里糊涂地俯首称臣,跟他们走,肯定没好果子吃。我跟这帮郊区 的所谓“联防”的人打过交道,他们的底儿瞒不了我。何况眼下也弄不清这几块料 到底是不是“联防”的。瞅他们贼鬼溜滑,蛮横不讲理的样儿,不像是好鸟。想个 什么招儿让他们给我留出跑的空档呢? 我突然眼睛一亮。 “哎哟! ”我猛然捂着大腿喊起来。 “怎么了你? ”红妹上前搀住了我,急切地问。 “疼,疼得钻心。”我故意大声嚷道,顺势蹲在了地上。 “那怎么办呢? 我看看。”红妹摸着我的腿问道。 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她好像感觉到我的暗示。 “疼,真疼呀! ”我说。 “赶快去医院吧。好像又流血了。”红妹心领神会地喊道。 “装什么大瓣蒜? ”“板寸”转过身来,陵睦着眼睛说道。 “真的很疼,蒙你,我是小狗子。”我说。 “甭废话,先上车再说。” “板寸”走过来拉了我一把,在身挨身的一瞬间,他的手触到了我腰里别着的 手枪。 “呦喝,你身上带着枪呢。”他打了个激灵,立马儿向后退了两步。 “什么? 他身上带着家伙? ”“驴脸”一听说我身上有枪,立刻麻了爪儿,好 像我随时都会举枪朝他射击似的。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板寸”迟愣了一下,厉声问道。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在执行任务。”我捂着腿站了起来。 “你是哪儿的? ”“驴脸”沉着脸问道。 “我是公安局的。”我坦然自若地说。 “妈的,你是公安局的,我他妈的还是国务院的呢! ”“驴脸”猛地一下翻了 脸,捅了“板寸”一下,“去,把他身上的枪给我‘下’喽。” “板寸”不由分说,挥着警棍朝我扑过来,他想给我来个冷不防,趁机夺走我 的手枪。 枪是我们刑警手中的武器,舍了命也不能舍枪。我没想到这几个家伙会跟我玩 这一手儿。说心里话,由打撞这几个冤家,我就暗自叮告自己,千万不能跟他们动 手。我心里清楚,一旦动手,不知会出什么娄子,后果不堪设想,我不想使这种难 堪的局面复杂化,但是,这几个家伙真是一步一步地逼着我走这条道儿。 “下”我的枪? 姥姥也不能让他把我的枪给“下”喽呀! 见“板寸”扑过来, 我腾地在原地闪了两步,“板寸”的身子扑了空,差点儿没来个狗吃屎。 “喝,你小子想跟我玩花活儿。”他回过身来,咧了咧嘴嚷道。 我噌地一下把腰里的手枪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