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 一块心病 夜里一点多钟了,我才觉出夜风有些凉。李晓燕好像也感到身上的衣服穿得不 多。当然,此时,她似乎觉得该说的话已然说完。 她搀扶着我回到病房,临分手,她送给我一个媚笑,像老大姐对小弟弟似地温 和地说:“别生我的气。我的话可能忒直,但话是开心斧,说的都是为了你好。俗 话说,好鼓一打就响,好灯一拨就亮。你能明白我的心就得。想想吧! ” 又是一句“想想吧。”好像我是木头脑袋瓜儿,不会思想似的。 这一宿,我干瞪着两眼,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见红妹笑模样儿地跑 过来,刚要跟她说话,她的眼圈就发红,接着泪水就顺着眼眶流出来。在她的身后, 站着李晓燕,立儿愣着两眼冲我出怪样儿。 睁开眼,一片白光,晃得人脑瓜仁儿疼。“想想吧! ”晓燕的声音像古塔上的 风铃,在我耳朵根子悠悠响着。 想,有什么可想的呢? 我极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说老实话,我一直以为和红 妹的这种若明若暗的情感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 当然,在外人看来是雾里看花,想不到被明眼人一捅就破。我怎么也没料到红 妹会把心里头搁的那些事儿跟李晓燕合盘托出。也许红妹在把不准我的脉时,很需 要找个人推心置腹,讨教点儿主意。 当然,也备不住她的那些话是李晓燕给套出来的。李晓燕就是活菩萨吗? 异性 之问一触及到情感上的事儿,并非像晓燕想得那么简单,那不是单摆浮搁的事儿。 不过,晓燕倒是直肠子,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当面扎针儿。假如我和红妹都是面 团,她会用手把我们捏到一块儿,做成一块蛋糕。虽说她劈头盖脸地像教训小孩似 地把我数落了一通儿,可我反倒觉得挺痛快,像夏天在屋子里闷着,突然跑到外边, 让大雨淋了一顿一样。 是呀,晓燕的话冷水浇头,这么多年,我的确活得挺窝囊,倒不是因为自己没 混出个样儿来,我压根儿就觉乎着我们家祖坟没长着出将人相的蒿子,所以不会走 官运,我们家老爷子折腾半天,也不过是个派出所的所长。人如果不想当官,也不 惦记发财,应该活得坦荡一些,可是这么多年,我却活得忒累。甭管干什么事儿, 总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拿着似的。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是保全自己的脸面吗? 我不是一向不把自己当什么人物吗? 脸面,我的脸面有那么金贵? 可不是因为脸面, 为什么对红妹总是遮遮掩掩,不敢吐露真情呢? 真像晓燕所说这是一种虚伪吗? 虚 ?有这种必要吗?不过,说老实话,我是真心喜欢红妹,可是喜欢归喜欢,爱情归爱 情,这不是一码事呀! 爱? 这是能随便就张口说的字吗? 我想起年轻那会儿跟谭璐 的恋爱,那时候我是费了多大劲儿,才把这个爱字说出口呀! 活到这把年纪了,爱 情的浪漫对我早就过了景儿。年轻人对爱的那股子激情,对我来说已经很遥远了。 像有块石头总在我脑子里悬着,红妹比我小着二十多岁呢。假如我那年真跟谭璐成 了一家子,’我的孩子,横是也这么大了吧? 我不糊涂,我跟红妹之间横着一道深 沟,迈过去,很困难,即便是红妹想得开,不在乎岁数,我也不能迈过这条沟,并 不是因为她身上有什么砟儿。 当然,假设我有一天把不住自己了,真娶了红妹,我断定好多人会把我吃喽。 甭说我们家老爷子那关过不去,就是老杜也得跟我翻车。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病 呢么? 世界上的事儿绝不像晓燕想得那么简单。喜欢上谁,就可以不管不顾,那不 是乱了章? 说了归齐,我自己又把自己绕住了,我怎么净琢磨别人的脸色呢? 累, 忒累,躺在床上想了一宿,临了儿也没解套儿,反倒拴了不少扣儿。 大睁白眼地躺到天亮,我翻了个身,给自己一个宽心丸:既然跟红妹之间横着 一道沟,就别愣往里迈腿了,虽然红妹的小模样儿是那么可人疼,但她身上长着刺, 动她会扎手,那么,眼面前儿的事怎么办呢? 走一步,说一步,还是先想主意让红 妹把毒瘾给戒喽再说。 惦记着红妹戒毒的事儿,我又想到了林大夫。大谢帮了我的忙,他查了几家戒 毒机构,终于在西山的一家戒毒中心找到了林浩生。 我跟林大夫通了电话,他的记性挺好,没把我忘喽。 “你是那个小翟吧? ”他在电话里用生硬的普通话拉着长长的尾音,小翟说成 了“小贼”。 “是啊,我是小贼呀。”我笑着跟他寒暄说。 我们聊了聊分别后各自的近况。他说我跟那个陈老头出院不久,他就抽调出来 了,跟几位专家在西山筹建戒毒中心,想不到现在吸毒的人会这么多,好像趴在床 板缝里的臭虫,拿到太阳地儿一晒。 全都跑了出来。 “我们那个中心有一百多张床位。开始我们还以为床位太多了,想不到一登报, 来了二三百人,不得了,一百多张床不够用了。忙,忙得不得了。”他在电话里跟 我发着牢骚。 这年头,人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儿。您别瞧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即便是很熟的 人,也未必常见面儿,虽说通讯的现代化已使相互间打个招呼问个安成了手边儿上 的事,但人们似乎也不轻易动手动嘴。 忙,一个忙字能把一切繁文褥节给遮过去。这样就使再熟的人,一旦打电话, 就会给对方一种暗示:肯定有事儿相求。 .老林在电话里跟我聊了几句,便晓 得我找他绝不会是扯闲篇儿。 “有什么事找我吗? 直说好啦,我再忙,你的事也总是要办的嘛。” “还是林大夫了解我。我找您,的确有档子挺急的事儿。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 清楚,您能不能到我这儿来一趟。我现在成了‘铁拐李’,行动不方便。”我笑着 对他说。 “这么说你伤得不轻。噢,是得看看你,快两年没见你了,心里有些想你呢。 你等着我吧,明天,不,明天我有个会要参加。后天吧,我去医院看你。”他挺痛 快地在电话里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