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谜团终于解开 林大夫走了,却把一个谜团给我留下了。我的脑子又不够使了.好像是一个老 琴师,在弹一支老曲子时,乱了章法,把不住弦儿似的。 是啊,我怎么把寻找小霞的这个碴儿给忘了呢? 也许是一年以前为找小霞过于 分神,而始终没有找到又过于失望,所以才让有关防永昌老头儿的记忆在脑子里生 了锈。 是的,曾经有一段时间,一想起陈永昌这个死鬼,我心里就憋气,一种被愚弄 的感觉让我懊丧得想抽自己的嘴巴。我实在不愿再去想这个冤鬼,也懒得去琢磨那 个有影没影的小霞。林大夫的话好像在我心里拨开了一道缝,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 意地顺嘴那么一说,却唤醒了我的沉梦。红妹是不是小霞呢? 无论如何我应该探探 底。 我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秋风摇曳的槐树,回想起老陈头儿那凄苦的面容,他央 告我为他寻找女儿的悲泣好像又回到了我的耳边。是的,这是我的一块心病。我想 起去四川那个小镇见到小霞养父养母的情景,他们对女儿的思念,也许到现在还没 有断。 “老陈头编派出的一个女儿。”我想起刚才跟林大夫说的这句话脸就发烧。这 是我在对自己的无能与失职寻找的台阶儿,我心里清楚,由于我的失望,我时不时 地给自己打圆场,以证明小霞是个虚构的幻影。实际上,这是我在良心不安时的一 种自我解脱。现在经老林这么一点拨,我不能再渗下去了,无论如何也要在红妹身 上解开这个谜。 我恨不得马上见到红妹,可是,见了红妹怎么说呢? 我心里又犯起了嘀咕。好 在那天上午红妹一直没露,好像她知道我要跟她谈这档子事儿,成心躲起来似的。 她上哪儿去了呢? 我的脑子不失闲地翻着跟头。 吃过中午饭,我躺在床上眯了一觉。迷迷糊糊的,觉得有条毛毛虫在我脸上爬。 我伸手拍了一下,抓住的是条辫子,睁眼一看,敢情是红妹拿发梢在我脸上蹭痒痒。 瞧我醒了,她向后一侧身,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 “瞧你,像个小孩儿那么调皮。”我抬手想再抓她的辫子。她灵巧地一闪,轻 轻地甩了一下头,辫子跑到了她的脑后。 “我来了一会儿,看你睡得挺香,没敢叫醒你。”她嫣然一笑说。 “你没叫醒我,我怎么会醒呢? ”我从床上爬起来,直起身,靠在床头望着她。 喽,她让我眼前一亮。 她换了件颜色素净的休闲装,下身穿着牛仔裤,脚蹬白色的旅游鞋,浓黑的长 发编了一条粗大的辫子,轻柔地甩在肩头,白嫩的脸上泛起两抹少见的红晕。那双 盈盈的大眼,眸子闪着黑亮黑亮的光,浑身上下透着那么利落,显得那么年轻,就 跟刚潲了水的小萝卜那么水灵,自打我在“太阳神”认识她以后,我还是头一次见 她这么充满朝气,好像是气儿吹了似的。 “怎么样,我这身衣服,你看着满意吗? ”她歪着头笑着问我,好像是特意为 了我才穿这身行头似的。 “行,真够利落的。不知道的,以为你预备参加运动会呢。”我端详着她,笑 了笑说。 “你觉得我像运动员? 说真的,我上中学的时候,参加过县里搞的运动会,女 子短跑还拿过第一名呢。”她非常兴奋地说。 “噢,看来你上学的时候不光会唱歌。” “当然。上学的时候,我很喜欢体育。不过,跟你一比我可差远了,你的武术 那才是真功夫哩! ” “那都是老黄历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哎,红妹,你今儿穿得这么利落,是不 是有什么活动? ” “我能有啥子活动? 翟哥不是想让我去戒毒所吗? 我想去那种地方,不能穿得 太妖艳太讲究,所以今天上午特意上街买了这么一身休闲装。” “你真聪明,我并没告诉你什么日子去戒毒所呀? 你怎么提前就动了这个脑子 呢? ” “整天跟你在一块儿,这点儿感觉我还没有? 我听李大姐说,你下礼拜就出院, 我寻思着,你在出院前,还不把我往那地方发送? ” “李大姐? 嗯,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 “没说啥子,她就告诉我你准备出院……” “没说什么,那怎么可能呢? 红妹,甭跟我躲躲闪闪,别忘喽你翟哥可是警察。 这点事儿还看不出来吗? 当然,你们女人之间的事儿,我不便深问,你甭紧张。李 大姐说的没错儿,我是张罗着这两天让你去一个地方。” “是不是把我发配到戒毒所,在你出院之前? ” “对。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认识一个戒毒专家,叫林浩生,跟我算是老朋友, 他在戒毒上有两下子。你甭一听戒毒就胆儿小,他会让你在轻松愉快的状态下把那 毛病给忘喽,放心吧,他不会对你恶治的。” “瞧你说的,在轻松愉快的状态下,世界上有这种事儿吗? ‘白粉’之所以叫 毒品,还不是因为人一染上它就很难戒掉。你别为我担心,既然我想戒,就做好了 吃苦受难的准备。你不是早就想让我跳出火坑吗? 你想什么时候让我过去? ” “我跟林大夫说好了,明后天你就去。这事儿赶早不赶晚。你是不是得准备一 下? ” “我没什么可准备的。这又不是去外地。”她想了想说。 “这一绷子可要一两个月呢。你的那位吴老板能给你发通行证吗? ” 一听到吴老板这仨字,她的脸红了,她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望着窗外, 犹豫了一下说:“这碍不着他的事儿吧? 我戒毒,他不会干涉的。一般情况下,我 还是自由的,去哪儿,他从来不过问,他是生意人,公司的业务就够他忙的。” “你最好跟他打声招呼。当然,我并不知道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你 现时还在他的房檐下,有些事儿还不能迈过他去,你说呢? ” 她的眉微微蹙了一下,沉吟道:“我们别说他了。他那儿,我晓得该怎么对付。 你就不用操心了。虽说他一直拴着我这个人,可是我的心,他却拴不住。” ‘ 我似乎从她的这句话里咂摸出一种韵味儿。什么味儿,我一时说不清,好像她骨子 里有一种难以征服的孤傲,而她的表面却像一盆净水。我猛然想到了那个委琐的陈 永昌,还有他留下的那个谜团。 她会是小霞? 我暗自把眼前的这个红妹,跟记忆中的那个老头比照了一下。一 棵糟朽的枯藤能开出一朵绚丽艳美的花儿来吗? 这种对比,让我感到吃惊,不过, 我仍然想做一下试探。 我不失时机地问道:“吴老板那头儿的事儿可以撂一下,你是不是需要通知一 下家里的其他亲人? ” 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眨了眨那双好看的大眼,诧异地问:“其他亲人? 你说的 是……? ”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父母还在老家对不对? ” “他们? 你也不要提了,自从我离家出走,再也没跟他们通过信,算算,快有 五六年了吧? 也许他们以为我早不在人世了呢。” “当年你从老家跑出来,那是一念之差,或是气迷心。但是,他们毕竟是牵挂 你的老家儿呀。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不想他们吗? ” “怎能不想呢? ”她的脸突然阴下来,垂下眼帘,两手摆弄着辫子喃喃道。 我知道这话又触到了她内心深处的伤口,本来今儿她的情绪挺好,我不想在她 晴朗的心境里抹上阴云,但有些事儿又不能不问。 我让她坐下,从小桌上拿起一个苹果。 “渴了吧? 削个水果吃怎么样? ” “不渴。我给你削个吧。”她看了我一眼,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坐 在凳子上,往我身边凑了凑,拿起水果刀。“翟哥,看你说话的语气,是不是想跟 我说什么事儿呀? ” 她的脑子真灵,怎么一下就猜到我想说什么呢? 也许女人的观察力比男人要细 腻和敏感吧? 沉了一会儿,我抚摩着她柔美的肩头说:“红妹,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你,你千万别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看你为啥子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的,我已经把心交给你了,你是我在这个世 界上最亲的人,对你,我没有任何事儿可以隐瞒,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她放下手 里的东西,眼里充满深情地望着我说。 “是的,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对我的真心,在我眼里,你的心像水晶一样透明,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老家儿是你的生身父母吗? ” “老家儿? 你们北京人说话真有意思,老家儿就是父亲和母亲吧? ”她若有所 思地说。“你问的是我感到非常痛苦和内疚的事儿,也是我内心深处的隐秘,本来 我是想在我们有一天能成为那什么的时候告诉你的,既然你今天问到了这事,我就 坦诚地说出来吧。那两位老人不是我的生身父母,他们是我的养父养母。我在很小 的时候就失去了亲人,是他们把我养大的。他们的心地非常善良,待我像亲生女儿 一样,在我的心目中,他们就是我的父母。这些事是我在上高中的时候我的老师告 诉我的,也许他们直到现在也觉得我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呢。” “你对自己的生身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 “没有了。他们离开我时,我只有两三岁,还不懂事儿。我听我的老师说,我 的生母和生父把我送给这两位老人后就远走高飞了,再也没回过我们家乡。我的养 父和养母结婚以后,一直没生过孩子,所以拿我当了他们的心肝宝贝。” “这么说,你长大以后,从来没见过你的生父和生母。” “是的。” “也没听到过他们的任何消息? ” “没有。小的时候,啥子事情都不懂,稍微懂点事了,我就考上县里的中学, 每天住校,很少回家,所以,即使有他们的消息,我也不会知道。当然,我的养父 养母也不会对我讲这些事。” “我记得你说过红妹这个名儿是你来北京以后起的,你原先的名字叫什么? ” “我最早的名字叫林小霞……”她嗫嚅道。 “小霞! ”我猛然一怔,忍不住惊叫起来。 她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我说:“是啊,我叫小霞。我父亲,欧,我的养父姓 林。” “你的小名是不是叫阿媛? ”我脱口而出,激动地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对呀,你怎么晓得我叫阿媛? ”她惊疑地瞪大眼睛问道。 “啾,我……我猜你该叫这个小名儿……”我犹豫了一下,赶紧用开玩笑的口 气掩饰内心的惶乱。 红妹真的就是林小霞! 我在心里惊叹道。埋藏在心底两年多的谜团终于被揭开 了,我仿佛从虚幻的梦境里睁开了眼睛,回到了现实。 小霞! 你让我苦苦寻找了两年呀! 为了一个临终人的嘱托,为了拯救一颗苦难 的心灵,为了一个正直人的良心,为了一个不敢公开的诺言,耗费了我多少心血呀 !如今这一切来的竟是这么突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像老天 爷有意安排的一样,它使萦绕在脑际的苦索与臆断变成了一种情理之中的巧合。